《菌橙关系》昼昼夜夜

12、找人

　　台下的同学笔尖一滞，心里猛地咯噔，齐刷刷地抬起头看这位即使是开班会也能带着笑的班主任。
　　她此时眼尾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多了几分凝重。

　　“我们班的何惜尔同学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学校领导已经发动整个保安系统，但因为我们学校位置比较特殊，面积又大，我……”
　　“老师，我们可以帮忙去找。”体委陈平第一个举手，“大家都是同学，我们一起去找找也放心。”
　　“对，人多力量大。”几个同学呼应着。
　　“谢谢大家。”猫姐鞠了个躬，出门前叮嘱同学们不要单独去找，尽量结伴同行，不管有没有找到，九点半都必须回到班里签到。

　　“对了，你们找的时候尽量不要惊动到别班正在学习的同学。”猫姐不放心地多说了句。
　　林中夏拍了拍猫姐的肩，跟着大部队出门去了。

　　下到楼下，大家自发地分了几队。一队专门去女生宿舍，一队去体育馆……
　　学校在郊区，说白了并没有完全开发，附近只有几家不大有名的学校，还有几个对口扶持的村子。虽然学校各个角落都安装了监控，还有安保人员巡逻，可难免哪里存在疏漏的空子可钻。

　　以前听说过的学生因高中学业压力过大跳楼的事件不断地涌上来，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一时之间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林中夏和几个同学负责教学区的厕所走廊天台这些位置，胆子大点的同学去宿舍图书馆那些比较黑的地方找。
　　教学楼走廊有灯，可晚修期间终究是太安静了，外面的风透着厕所的百叶窗穿进来，多了几分嘶哑。
　　宋晴推开几个厕所隔间回头，就看见了整个人有点僵的林中夏。

　　“你咋了？”
　　“啊？没事。”林中夏瑟缩了下笑了笑，学着宋晴推开另外几个厕所隔间。
　　宋晴上下环视了眼整个女厕所，又走到窗边透着缝往外的架空台看了两眼，转回头对林中夏说：“这里没有，走。”
　　“好。”

　　“你还好吧？”宋晴只觉得林中夏脸隐隐有发白的迹象，不太放心地问了句。
　　林中夏咬着牙点头。怂什么怂！怕鬼啊你！不准怕！

　　林中夏怼天怼地，干啥都虎就是怕黑。可能是小时候在表哥家和他们看的盗墓鬼片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伤害。明明小时候的记忆都很淡了，只那不到十分钟的鬼片让她记了好多年好多年，现在依旧还能想起黑夜里树丛间的那口崩了半边的井，盗墓者刚落地时转身踩的肢骨的咯嗞声。

　　宋晴看林中夏脸色愈发得白，心里也毛毛的，开玩笑，这是厕所欸，鬼片高产地好吗？
　　宋晴吞了口唾液，挪着脚上前拍了拍林中夏。手刚落下，林中夏眼睛就忍不住瞪圆，她猛地一抖就“啊”了声，吓得宋晴一哆嗦。
　　两人互相搀着手滚出女厕所，什么叫做惊魂未定，纯是自己吓自己。

　　“靠！我其实都不害怕的，差点被你吓死。”宋晴拉着林中夏跑到走廊第一个反应回来，又气又笑道。
　　“宋晴我对不住你啊。”林中夏哽咽了两声，她不想这样的……
　　宋晴“……”
　　“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找。”
　　“啊？”
　　“你胆子太小，我嫌弃。”
　　“啊？”
　　“我一个人效率还高点。”宋晴默默补了一枪。

　　“不好，要不下去再找个人上来陪你一起。”林中夏边抖边拧眉，留她自己去找怎么想都觉得危险，虽然是在学校，但她还是本能地拒绝。
　　但是大家都分散开了，根本找不到人。头一回觉得自己静在干些拖后腿的事，她真的……欲哭无泪啊。

　　“那你在厕所门口呆着等我。”宋晴说，虽然那怎么看都奇怪，但总比让她跟进去吓死她好。
　　林中夏又梗了下，乖乖点头。

　　宋晴的伟大形象就此展现地淋漓尽致，林中夏的字典里崇拜两种人，其中一种就是胆子大的。
　　现在的她安静如鸡，只有个陪伴作用。

　　二号楼紧赶慢赶还是有惊无险地查完了，一切正常。
　　林中夏站在一号楼二楼的女厕门口，借着点光往厕所里边瞅一眼，角落的墙皮脱落了部分还没来得及补，血红色的消防管道从门口这边一直往里延伸，拐角处还有破败的蜘蛛网……
　　偶尔“咿呀”一声，宋晴推开隔间门，有的关节不是特别灵敏，推一个响一声，林中夏就跟着抖一下。

　　“你在干什么？”
　　林中夏眼睛还在厕所里边梭巡，忽得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差点没把她吓死。

　　远远看她鬼鬼祟祟站在厕所前又不进去，蒋随就像平常在家那样走近叫了她一声，倒是没想到她抖了一下就定住了，好半天都没回话，也没有转回头。
　　蒋随的手刚伸出还没拍到人，眼前的马尾欻得冲进了厕所，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蒋随呆住了，手抬在半空没落下，就听见厕所里传出那人的鬼哭狼嚎，带着不少惊魂未定的哽咽，“宋晴，有鬼叫我啊。”

　　“？”

　　林中夏真的要吓死了，脑子里的恐怖故事从成功链接小时候的记忆开始就没有停下过，刚刚那声尖叫硬生生被她死死卡在喉咙里。腿软趴趴地艰难滚进来抱住这个其实也没熟到相拥的人。
　　恐惧占了上风，也不管脸不脸的了。
　　宋晴好想说，她的胆子其实也不是很大啊，不然她也不会是查厕所了。

　　宋晴内心麻麻的，林中夏的豆丁胆倒是壮长了不少她的胆子，和她半搂着往厕所门口走。

　　什么妖魔鬼怪通通闪开！

　　宋晴一探头，拍了拍扒拉着她的手臂的林中夏，淡淡一句，“是人。”

　　蒋随：“？”
　　不然呢？

　　蒋随瞅着林中夏恨不得缩别人怀里的那怂样，心下了然，“林中夏。”
　　哆哆嗦嗦的人终究还是睁眼了，瞪圆了眼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第一反应不是尴尬，反嘴就是一句，“是人啊……”
　　声音之庆幸，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蒋随：“……”
　　刚刚才知道，原来他是人。

　　“抱歉哈，我们在找人。没有说你不是人的意思。”宋晴扫了眼蒋随歉歉地解释了句，照传言，这应该是她竹马。第一次直面林中夏的竹马，感觉确实是不一样，可惜林中夏不吃窝边草。
　　“需要帮忙吗？”
　　“额，要不你带她去旁边缓缓吧。”宋晴扶额，她的心跳要超载了。
　　搭档了个胆子小的，其中酸楚只有她知。

　　“好。”蒋随朝胆小鬼伸出手，想都不用想，腿大概已经吓软了。
　　林中夏手里还扒拉着宋晴，眼神直直的，她不是有意的啊……

　　站在女厕门口怎么看都觉得奇怪，搞不好还会被走过来的人认做变态，蒋随掐着林中夏的一边手臂把她拎出来，宋晴拍了拍她让她放手。
　　林中夏猛地回头，手里还无意识地抓着宋晴不放。

　　“我找完这栋楼就下楼找你好吧，这里好歹是教学区，全是人，安全的。”宋晴对上林中夏那眼神就受不了，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蒋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和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像了个十成十，最后还是眼神淡定地使了点力把她扒出来。
　　他现在不想和这个胆小鬼讲道理。
　　“需要找人帮忙吗？”蒋随从拎着林中夏的后领变成了抬手让她撑着，转头询问宋晴。
　　“不用。”
　　蒋随点头，半托着林中夏拐进最近的楼道下楼去了。

　　“好丢人哇。”林中夏要哭了，回神之后踉跄着往下走，全身重量几乎全压在蒋随扶着她的手臂上。
　　“知道你丢人了。”旁边的人又呜咽了声，可怜兮兮的。
　　好半天旁边才憋出一句，“我跟你讲，我回去就练胆。”
　　“你每一次都这么讲。”蒋随莫明压不住心底的火，就想呛她，无情地踩烂她的“练胆”。
　　“这次是真的。”
　　“……”

　　跌跌撞撞还是安全下了楼，蒋随挑了个楼上走廊灯都能照到的地方，弯腰伸手摸了把石凳面。
　　可能是因为这个位置显眼，平时坐的人就多，此时指腹干干净净，一点尘都没有。
　　木在一边乖乖的林中夏被双手转了转安在凳子上。就算天黑了几个小时，经过了一天炙烤的石凳还是温温的，林中夏扭了扭坐出半个屁股。

　　“干嘛了？”
　　“找人。”
　　“哦。”蒋随直起身揉了揉眉心，“有人没来教室？”
　　“嗯。”蒋随好半天没说话，林中夏后知后觉补了句，“你咋知道？”
　　“你吓傻了吗？”蒋随特别不满林中夏慢半拍似的，语气没了刚刚的友善。
　　“还没有。”林中夏是个嘴硬的老实孩子。
　　“你胆小你还找？不是怕黑吗？怎么连厕所也怕了现在？”
　　“你嘴巴怎么这么毒。”被蒋随一打岔，林中夏身体里那根绷紧的神经乍得一松，还能花点力气低声吐槽。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好胜心，从来不允许自己在“敌人”蒋随面前丢面子，宁愿在别处丢个一干二净也不愿意在他跟前下半步台阶。
　　可天意弄人，越不想这样就越是这样，顺风顺水的她就这样憋憋屈屈地在他面前丢了好多年的人。

　　照顾姨的话说，她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在外边丢的脸她就仗着和别人相处不了多久交由时间淡化，在里边一丢就不做人，过后想方设法也要找补。

　　蒋随仰头深吸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咕哝着开始给自己洗脑。
　　“啥？”林中夏抬头，叽叽咕咕说什么玩意？
　　身前的高个子晃了一下，刷地坐在她的旁边，语气开始有点诡异的温和，“林中夏。”
　　“啊？”林中夏抖了抖，瞬间汗毛竖起，像只被踩了尾巴尖的猫，后背绷得直直的。

　　“你害怕你不能打报告吗？”蒋随换了个委婉点的说辞，尽量不踩着她的火线。
　　“我也没想到我会怕啊。”林中夏无辜，一脸“我怎么知道我能窝囊成这样”地摊开手。

　　也许是为了找回面子，林中夏胆子又刷得大了起来，周身气场变化明显得很。
　　蒋随坐她旁边，一点也没放过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人背一直腰一叉又硬气了起来。

　　“呲。”要是她怕黑的时候有这个和对付他一样大的胆，他高低还能信一下她要练胆的鬼话。

　　那声轻呲被本就安静的空间一放大，就显得分外嚣张。
　　林中夏靠得又近，想忽视都难，脸当即就黑了，明明是她处在下风，却又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板着脸说他不好。

　　蒋随此刻无比地肯定树上绝对还有错开时节的白玉兰，丝丝缕缕的香气慢慢地勾缠过来忽远忽近又让人寻不到踪迹，有种挫败的烦躁，平白无故地漫上来让人无力发泄。
　　树下的人还在叭叭叭地讲着，这个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了，张口闭口就和从前一样开始找回自己的场子，结果越说越乱，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越拐越偏……

　　“听明白了吗？”林中夏放弃了，吧啦吧啦一通说之后止住了话头。
　　“明白了。”蒋随点头认真道。
　　如果自己脾气上来非要说“不明白”，除了呈一时口舌之快气她一气，半点好处都没有，真气着了她能把自己的底线拆了绞他脖子上。
　　“所以呢？先不论你会不会拖后腿，谁要你这么好心？”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让林中夏怀疑他是不是要撬开自己脑壳看看里边装的什么东西了。

　　“人多力量大。”林中夏干巴巴。
　　“不行就别去，不差你一个。”蒋随顶了顶腮边，视线平直地移到她身上，遏制住自己想戳她额头的手，“乐于助人是好事，但量力而行更重要。”
　　“其实我没这么多这种想法。再说了，我又不怕别人说我，这你也是知道的。”林中夏抬了下眼讪讪道，“我觉得我应该去，我也觉得我可以。”
　　“……”他知道她不会这样，但他又怕可能过了某段时间，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那样。

　　“欸，你干嘛？”林中夏伸手推了他一下，此人难得吧啦吧啦给她掏心掏肺，她就不刺激他了。“多大点事给你说得这么严重。”
　　“好了，我上楼找宋晴去了。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林中夏缓了回来就不想浪费时间继续煽情了，被蒋随教训是件多么尴尬的事，以后还见不见了。况且现在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蒋随脑子瞬间程序错乱了一样，等重新定焦已经一把拉住一站起就迈开步子往楼梯口的她了。
　　林中夏转身低头，看着他一手撑在凳子上，上半身前倾着要说些什么。
　　他又像是系统出故障了，说出的话和脑子里的完全不是一码事，直直吐出的字每一个都在脑子里慢速放了一遍，清清醒醒地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进女厕？”
　　“……”眼前人的反应不像有假，好像只要他答“是”她就能把他拉女厕里一样。这事她干得出来。
　　“好了，你回去上自习吧。再见。”林中夏拍了拍他扯着她衣角的手，轻轻巧巧转过身摆摆手上楼找宋晴去了。
　　再说下去蒋随极有可能变成她第二个操碎心的妈。他无非是想说好心可以，但永远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那不是自私，那是爱自己。
　　可是，他自己都做不到。
　　蒋随的手垂回身侧，嘴唇抿了又抿，视线从她消失的背影落回跟前的地上，盯着自己鞋边的小方砖发呆。

　　风扑簌簌地拉扯着白玉兰巴掌大的树叶，他想，叶子脉络真的很粗糙，不然摩擦声怎么能这么大……
　　他甩了甩自己也不知道在乱想些什么的脑袋，抻直了点校服摆子上楼。

　　这边林中夏上楼就碰上了往下走的宋晴，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宋晴拉着拐入了连廊。
　　“欸？不找了吗？”
　　“回班。”
　　“我其实也还好了，其实我也能自己回。”如果你嫌弃的话。
　　“我也回。”宋晴瞥了她一眼，也不卖关子吓她了，“人找到了。”
　　“哪呢？”林中夏喉咙有点干涩，可能是太久没喝水的缘故，有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
　　“人没事，家长带回去了。再多我也不知道了，刚刚陈平跑过来讲的。”宋晴拍了拍她，把她的手往下扒拉了点改成挽的。
　　“哦好。”林中夏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听她回答松了口气，感觉浑身都舒畅了。

　　从一号楼的连廊穿回二号楼，再从二楼回到教室，路程很短，思绪还没接上人就已经坐在教室里了，现在才刚过九点，却给人一种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感觉。
　　刚刚教室是空着的，没有人的热量来消耗空调制的冷气，每一个坐下的人多多少少都感觉屁股坐在了块沁凉的石板上。

　　室内外的温差还是让人忍不住哆嗦了下，林中夏下意识就套上外套给自己保温，虽然她现在热得很，但她实在受不了热量从身上库库流失的那种感觉。

　　“同学们，感谢你们。人没事，就是压力有点大躲起来了。”猫姐笑了笑对大家的付出给予肯定，转眼又严肃了起来，“借此我也希望你们自己给自己提个醒。我们的学业任务重，短时间内出现不适应是很正常的，跟不上或者出现失落感也都很正常。大家都是各个学校出来的尖子，你们不要妄自菲薄。相信你们终究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到理想的大学。如果你们出现了焦虑或者不安这些情况，可以去找我们的老师，去找我们的心理健康咨询，我们都很乐意为你们提供帮助的。”
　　“好了，还有一点时间，那大家就继续学习吧。”猫姐拍了拍手鼓气道，“有问题可以来办公室找我，我今晚都在。”
　　“好的猫姐。”
　　“猫姐再见。”
　　……
　　大家重新操起了旧业，经这么一闹，状态总归是回不到刚开始了。

　　有些事情有时候远的好像只存在于大家的“听说”，可有时候又好像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上演着，是那么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