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橙关系》昼昼夜夜

14、灵鱼

　　林中夏猛地闭眼，叉着腰的那只手抬起拍了下额头，“啊呸，说的啥玩意，不是，我不逗你了。”
　　“……”蒋随突地抽回自己的手，还不忘拽紧包着的那张纸。

　　“哎呀，这不是逗逗你吗？下次不逗了。”林中夏拐到他那边，好声好气地赔罪了句。
　　然后，蒋随不知道为什么又瞪了她一眼。

　　林中夏：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给自己加戏了。

　　还好蒋随是个治愈能力超强的高能量人士，这件事好说歹说还是在吃完饭前翻篇了，代价是林中夏下次得给他剥回一盘子的虾。
　　林中夏已经开始心疼自己的手了，这次抢虾的报应来的着实快了些。
　　林中夏下午还要把之前剩的卷子和题本刷完，蒋随挑了点她喜欢的让她先回去了。

　　“那我走了？”林中夏走了几步又扭回头，肩上背的书包悉悉索索一阵响，鼓囊囊的，压得肩酸。
　　“嗯。”蒋随岔着腿坐着，闻声抬头往她那瞧。
　　外边灼得刺眼，纤细的人却挡住了一片晃眼的光，蒋随眼睛眯了一下又松开，“我还要收拾东西。”
　　“行，我走了。”

　　林中夏走了，风声漏过窗的缝隙混着空调外机的嗡嗡运作声钻进来，周围很吵耳却又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发凉。
　　蒋随收回望向外边的视线，轻轻地扯出一个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换作平常，林中夏肯定会扒拉着他一块走，肯定会吵吵嚷嚷谁的零食多谁的零食少，照她的性子，大抵也会吐槽抱怨说为什么要把零食塞包里，一点也不好看还有损她的高大形象……

　　视线在虚空中四处游走，回落在脚边大喇喇地敞着的零食袋。眼睛似乎被灼了下，原本流畅的身体线条变得微僵，一帧一帧的像是信号不好一样在画面里卡了几卡……
　　画面一闪，刚刚出现在教室里的人又走了，仿佛不曾来过一样，只座位底下扔着袋袋口扎紧的零食。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周末就欻得一下从指尖溜走了，好就好在是校运会，不用上课。
　　经过周日一晚上的发酵，大家那种隐隐的兴奋已经达到了顶峰，正寻求着一个可以爆发的突破口。
　　就在昨天晚上，林中夏被商量着代替另一个突然生病回家的人上场。她知道那个女孩子，就住在隔壁宿舍，报的是400米，还经常夜跑锻炼，林中夏因为刷题晚回的缘故，碰见了她好几回。
　　“你觉得可以不？不行的话也没事的。”班长朝她笑了一下，她就是过来问问，其实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毕竟四百之后就是八百，对体力的考验还是很大的。

　　“可以，我尽量。”林中夏现在想起来就想哐哐撞大墙了，简单点说就是四百米比八百米难跑，既讲究耐力又讲究速度。
　　这么算下来，没咋训练过的她顶多就是去走个过场，现在真就是“重在参与”了。

　　晃神间，集合的大队伍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轰的一下撕开了为期两天的校运会的序幕。
　　现场的气氛把人的精气神全都调动了起来，林中夏自己也搞不清楚哪里来的高兴，原地蹦跶了两下随着大部队撤到各个比赛场地。
　　林中夏的比赛全都集中在了第二天上午，今天的她格外的闲，兴头又足，这跑跑那停停满场乱逛，比到精彩处又窜上去凑个热闹。

　　说来惭愧，林中夏跟班里人相处了快一个月都没记住别人的脸，一来是她平时在学校只关心学习的事，人际交往她无所谓，二来是她轻度脸盲，得盯着别人看好几秒才能认得出来谁是谁，几乎除了舍友外的班里人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日常全靠认标志性物件来认人，记住黄绿运动鞋的概率都比记住一个人的概率大……

　　广播检录处正念着名单，林中夏耳尖地在里边精准捕捉到了那个不知道听了多少年的名字。恍惚想起昨天吃饭的时候还开玩笑说去给他加油鼓劲来着……
　　“嘶，罪过。”林中夏一拍脑门，转头就往跳高的场地竞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鬼知道他第几个比，万一没给他加到油，到时候可不是剥一盘虾就能搞定的事了。

　　“嘶，这咋这么多人？”林中夏回头看了眼操场的别处，人也不少，但，学校的跳高项目这么火爆的吗？
　　林中夏震惊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是认真的吗？
　　试图强行挤进去失败，林中夏脑子一抽莫明就想起了蒋随那羞愤的表情，顿了片刻后木着个脸把自己企图说谎骗蒋随然后蒙混过关的小心思摁灭。

　　她林中夏不耍那等肮脏的赖，说来看就会来看。
　　双眼滴溜溜地就这么越过攒攒的人头落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铁架阶梯上，那里几乎坐满了，但林中夏眼尖地发现了个空位，挤下个她绰绰有余。

　　坐那吼一嗓子蒋随肯定能听到，还这么显眼，她就宠他吧。
　　林中夏边夸自己真是个好人边从人群后方绕到那边去，说干就干就是她的特色。

　　“同学让让，谢谢谢谢。”林中夏艰难地扭着身子上了铁架台阶，非常不要脸地挤在一堆人里，其中几位好人还朝她伸出了善意的援手，林中夏心里那个感激啊，谢谢两个字跟不要钱似的猛猛往外砸。

　　“同学。”
　　“啊？”有人戳了戳她的背，林中夏迟疑地凝固了下，不太确定地左右看了看，最后视线定在了旁边，“你叫我？”
　　“额，是……”
　　“咋了吗？”林中夏认真道，刚刚这位大哥拉了她一把，她心里立马把他划到了好人一列，说话别提是多么的温柔。
　　“你来看谁啊？”面前的男生笑了一下，像是在讨论你猜几号会赢一样。
　　“额，蒋随。”林中夏说大实话，接着就看见了原本笑得和蔼的人脸色开始有点便秘，男生身后的几个人毫不留情地笑出声，还大力地拍了拍问话的男生的肩，应该是熟识。
　　蒋随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学校里拉仇恨了……早知道就好好待下面了。

　　林中夏发出SOS：坐在扎堆的对家粉里怎么破？

　　“我们几个都是蒋随的同学。”坐在台阶上的一个女生看出林中夏的窘迫就解释了句。
　　“？”林中夏不信，刚刚那表情不像有假，但他们好像也没必要说谎骗她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
　　没关系，林中夏天不怕地不怕，真真假假无所谓，她会喊就对了。
　　“蒋随！加油！蒋随！加油！”林中夏在心底里预热了下，捏着拳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那个扣着八号号码牌正在排队的蒋随。

　　校运会期间学生在一定程度内服饰自由，穿传统服饰的人不少，穿裙子私服的也不少。
　　蒋随就穿了套上身松紧刚刚好的白色系运动套装，整个人的身体线条被勾勒得既利落又干净，远远就透着股与这个天气截然相反的清爽。
　　林中夏和他隔着二十来米，鼻尖仿佛飘来股青柚味，隐隐约约，不太清楚却存在着，一时分不清他的还是她的。

　　“老蒋，你要不要穿那么帅，你这次下来抽屉里该被情书塞满了吧。”李昂整个人都酸不拉几的。他刚投完实心球，现场观众人数有了强烈对比之后就越发得心酸了。
　　“他们不是来看我的。”蒋随轻轻蹙了下眉又松开，漫不经心地有一搭没一搭和李昂聊着天，眼神却四处游走着。
　　某人说来给他加油。估摸着是玩疯了把他忘了。

　　“呵，骗子，还不来。”

　　比赛正式开始，赛场上隔一小段时间就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喝彩声，助跑，起跳，过杆，落地，选手跳时全场静，完美落地瞬间嘣地爆发开，一时之间耳边全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全是撕心裂肺的呐喊助威，一丁点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如雷。
　　此时此刻，跳高运动的观赏性逐渐达到了极致，是选手的，也是观众的。
　　林中夏跟着旁边的人一起捏起拳头，每一次越过或止步，都值得在场所有人送上鼓励和祝福。
　　轮到蒋随上场了，林中夏莫明地开始紧张，攥紧的手隐隐有些发抖的迹象，原本应该顺利咽下的口水在喉间回落，卡了几卡，差点没把她呛死。

　　“你紧张什么！”林中夏抖着手给了大腿一拳，眼睛却紧紧锁着那个人，每一帧的画面似乎都在眼前定格了一样。
　　她转念又怪起了今天的天气，燥热又黏稠，死死掐住她的喉咙不让她喘气。

　　蒋随抬手向裁判示意已准备就绪，拎着领口晃了晃透风，上身衣料被提起拉紧，显出了点少年人单薄的轮廓，蓄势待发着。
　　林中夏远远地，心跳忽得漏了一拍，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把她的心跳越推越快、越推越乱。

　　助跑，起跳，过杆，落地。分明人人都一样，可又哪里都和别人不一样。
　　背越式过杆，头部微仰，肩部下沉，整个人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腿部的肌肉线条流畅，一腾一跃，一屈一滑，人就像条灵巧的鱼落在军绿色的弹簧垫上。

　　人群中“轰”的一下，尖叫突地沸腾了整个操场，就连空气里的热抵不过他们这群人的万分。
　　林中夏的脑子着急地推她“快喊啊快喊啊”，可林中夏口张了又张，终究是没喊出一个字。
　　她忽得想起一段话，心头颤动若鼓擂，“青春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
　　这感受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也没人能知道，只在心头脑海一闪，脱口而出：“蒋随！”

　　蒋随没听见，周围全是声音，已经把她的盖过了。可蒋随看见了，他仰躺在垫子上，视线一抬就是她，他看见了，穿着校服挤在一堆人里，特别好认，攥着拳，他猜，她在喊他的名字。

　　短短几秒隔着汹涌人潮对视，周遭一切都凝成了颗小小的琥珀，光影失去流动，呼吸拖得绵长。
　　他想笑，也确实这么做了。
　　阳光下的少年郎笑得耀眼，千金不换。

　　“老蒋是在笑吗？”林中夏旁边的那位喊得震天响，须臾搓了搓手臂回过头，“见鬼了，什么时候见他笑得这么不值钱过？”
　　“你懂个屁。”坐老杨上一阶的班长毫不留情地拍了一掌他的背，“要是全场声浪包围你，你会不会笑得更不值钱？”
　　“……”老杨嘶了声，“那老蒋还是保守了，我肯定仰天长啸。”
　　“去你的。出去别打咱的名号，丢人。”班长早就想踹他一脚了，奈何场地受限无法发挥，让他逃过一劫。
　　“班长啊……”老杨戏精附体开始随地大小演。

　　蒋随成功晋级下一轮。
　　林中夏回过神，身体里那股热浪久久不能平静。等蒋随下场准备下一轮的时候注意力终于被旁边这位实在“突出”的人士吸引了过去。
　　老杨嚎到一半就感受到了一道轻飘飘的视线，带着点探究和不可思议，僵了半晌回过头对上那道刚好又滑回来的眼睛。
　　“……”
　　“你好。”林中夏嘻嘻地打了个招呼，空气里静了瞬。

　　老杨转头就想躲，她不记得他，但他记得，现已心死，求求把他的脸还回来。
　　“你好。”老杨干巴巴，活人微死。

　　班长在后边看完全程，已经笑得喘不上气了，扭头就对林中夏说，“同学，他就这样的，间歇性发癫，不用管他。我叫梁辉，你好。”
　　“你好，我叫林中夏。”
　　“有印象。”班长点点头。
　　“？”
　　“应该是刚开学的时候吧，你提了一大包牙刷走出小卖部，穿的很特别，独一道风景。”班长见林中夏抓了下脑袋，疑惑极了，就好心地解释了句。
　　“……”林中夏单手捂脸，现在社死的又多了一个。

　　此时此刻，两个丢了脸的就坐在一起，多了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比塞仍在继续，这点小尴尬随着现场气氛的再次点燃也一点点地烟消云散了。
　　林中夏越喊越大声，跟解开了封印一样，嗓门堪堪与老杨有的一拼。

　　老杨就像遇到了强有力的敌手一样，不服输地喊得震天响，引得观众接连看了铁架台好几眼。
　　班长及周围人：拉走！快把他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