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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蒋随 ...

  •   “嘻嘻,谢谢你。”林中夏坐在轮椅上仰脸招了招简单包扎过掌根的手,两条腿挪都不敢挪一下,僵硬且滑稽。
      蒋随目光触及绷带,唇线下意识抿紧没说话,攥着轮椅把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在指骨节发白指腹充血的时候猛地一松。

      “现在知道客气了?”
      “我一直都很客气的好吧。”林中夏扭回头,脊背摊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大爷似的把两只手摊开搭在两侧黑色扶手上。
      “你别说,这种感觉还不赖。”林中夏喟叹一声,“路上没什么人,天气好,有风有树有人推。”
      “……”
      “什么?”
      “没听见就算了。”

      “欸,明明是你声音太小了,要像我这样大声点。”林中夏又仰起来贱兮兮地冲他笑了一下,直起脖子的瞬间双手抬至两颊大喊了声,“蒋随!”
      “……”
      周围的小鸟倒是被震得叽叽喳喳一顿乱应,路上几个人回头瞥了眼声音的来源。
      林中夏显然不在意,那两只手正纠结着怎么握成喇叭状再喊一次。

      “别喊了。”
      “为什么?”林中夏放弃握手,抬头瞄了眼看起来好像有点别扭的蒋随,顿时“悟了”,“咱们又不认识他们,没关系的,对不上脸。”
      “那喊你的。”
      “那不行。”

      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多数人要么在饭堂要么在宿舍,林中夏丝毫不怕“扰民”,但也确实只喊了一声就没再喊过。
      人一消停下来就开始犯懒,这条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两侧香樟互相搂靠着接出条入秋却胜夏末的路,垂眼是阳光穿过树梢撒下的一地斑驳,抬眼是深深浅浅满目的绿……
      轮椅被推着,稳稳的,碾碎一地的风。

      林父和顾母接到班主任电话的时候都快被吓死了,匆匆请了个假就直接驱车赶了过来。
      等车停稳的时候,林中夏已经在校门口了,正和坐在一旁石凳上的高级陪护员蒋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能不能帮我把试卷和错题本搞回来?”
      “能……”话音刚落就被一声大喊打断。

      “夏夏!”
      林中夏一个哆嗦,看着她爸把车门一关就往这边跑,顾母踩着中跟鞋拧着眉跟在后边,两人一副凝重的样子差点没把她逗乐。
      “爸。妈妈。”林中夏忍了下没憋住,一个乐“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光荣地扯到伤口就是一阵龇牙咧嘴,于是一脸凝重的又多了一个。
      一旁的蒋随在他们往这边走的时候就站起来了,冲理智尚存的顾姨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好。”
      “好个鬼,手脚包成这个样。”

      “唉呀先不提这个,我今天跑了四百米,半小时后我又跑了八百米,加起来就是一千二,老厉害了我。”林中夏耶了下,这个牛吹出去是个人都说她强好吧,小趴菜已成功进化。
      “厉害厉害,咱再上医院处理处理去。我觉得可能会留疤。”林父木着个脸一边点头肯定一边想着如何下手,四个包扎愣是看得他自己也疼,上次这么无措的时候还是她很小的时候。
      “啊?我不要留疤。”林中夏一想到自己白静滑溜的手和腿以后多了其它颜色和痕迹就一阵慌,揪着顾母就要开始掉眼泪,“妈,留疤好丑的。”
      “……”顾母蹲身简单检查了下别处,看着父女俩一脸悲催样闭眼扶了扶额,“现在知道怕留疤了?那还在这墨迹什么?林培源,说的就是你,甭在这吓闺女。赶紧的。”
      林父的手左摆右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抱她她才不会疼。

      “我来吧,我会抱。”
      校门口设了半腿高的栏杆,防的就是社会车辆开得离校门太近,顾母不好回头开车,转身找门卫商量了下把道闸栏杆打开,方便轮椅推近点。
      “额,好,谢谢你啊小随。”
      “应该的。”
      林父愣了秒,亦步亦趋地跟在蒋随后边,轮椅推近车的时候跨步上前先一步打开后排座车门。
      林中夏被轻轻地抱起,一手绕过腿弯,一手扶稳后背,缓缓地把她往下放。

      少年身上飘来股淡淡的青柚味,很好闻,林中夏下意识靠近嗅了嗅。
      “怎么了?”蒋随凝固了下,待她坐稳后抽出手。
      “没事。”
      “好,注意休息。”蒋随立马退出了逼仄的车厢,外边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带走了些许车里的冷气。

      “哒”的一声,车门被随手关上。
      外边的对话模模糊糊,但尖着耳朵仔细辨认倒也不难听出他们的对话内容。
      “一只手避开膝盖伤口抱下一点,另一只手靠上点,这样她就不用太用力来维持平衡……”
      蒋随在跟林父比划着什么,很快,车窗被敲了两下。
      林中夏摁下车窗,“嗯?”
      “除了刚刚说的那两样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了,谢谢你。”
      “好,拜拜。”
      “拜拜。”林中夏摇摇手。
      跟林叔顾姨快速道过别后,蒋随推着轮椅往旁边走了一段,转过身站定目视他们离开。

      “嘿,同学,还不回去啊?人走了。”刚刚开锁的门卫大叔喊了声站得跟木头桩子似的的人。
      目光从车开走的方向撤回来,“就回,辛苦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下午也放假了嘛,不用羡慕人家。快走吧,快到午休时间了应该。”
      “嗯好。”蒋随点点头笑了下,推着轮椅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树在,鸟在,风在,阳光在,现在整条道上就只有他一个人,静谧极了。他站着抬头望树梢,片刻后坐上轮椅再次抬头……不用太久,就是想看看不一样的视角。

      校医只能对伤口进行初步的止血清理和包扎,要是不想留疤,还是找专业的医生看看才放心。
      挂号排队看完取药,这个点这个科刚好不多人,没费多少时间林中夏身上又换了一股药味。
      手掌上的伤口不深,只是浅层的擦破皮。膝盖冲地的时候没有撞到骨头,就是伤得深,加上碎石子等尖锐东西的刺激,此时两个膝盖肿得跟肉包子一样。
      林中夏看着自己因为肿才在视觉上包扎得更夸张的膝盖欲哭无泪,“好丑……”
      顾母拿着药,看着一个要哭不哭,一个嚎得稀里哗啦……

      蒋随下午还有个五千米的长跑项目,林父顾母请假请的着急,现在又赶回学校去了。
      于是乎少了不少乐子的林中夏就美美地瘫在家里发霉,不能蹦不能跳,不是一般的无聊。
      好在十个手指动得还算灵巧,林中夏往沙发边边挪了挪,艰难地半夹着手机拖到沙发扶手上指纹解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她咕哝着摆了个不拉扯到伤口的姿势,食指摁出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开始戳。
      戳了好几分钟才敲了句还算完整的话,扭着的脖子和屈着的手肘已经开始酸了。
      林中夏沉默:……果断放弃打字纠缠别人打开航拍中国。

      好久没打开的电视在此刻重现江湖,纪录片经典的腔调直直把人拉往祖国的大好山河。
      室内空调徐徐,角落里的加湿器呼呼地喷着水雾,电视的声音本来就没调多大,看着看着林中夏的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了……

      时钟转到下午三点,外边的天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火辣辣的,隐隐闻到塑胶跑道那股焦味。
      李昂走出遮阴棚,兜了一小圈又转了回来,出去还慢悠悠巡查似的,回来的时候几乎是蹦着开始跳脚,“晒死了外边,老杨老蒋你们自求多福。”
      蒋随淡淡地往外瞥了一眼,目光回落时“嗯”了声。
      老杨作为除李昂外的宿舍最佳活跃份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大部队来,晒了一会后老实地反坐在课椅上,两臂交叠,头咚地一下夸张地完美演示了他的生无可恋。
      “咱们宿舍是不是风水不好?一个班就两人跑五千米,特么两人都是一个宿舍的,还是上下床。”老杨抬起头,噼里啪啦一阵吐槽。
      “人老蒋是自己报的,你是自己打赌赌输了抽的,愿赌服输,放心,你要是晕了我们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你扛下来,不会让你晒成人干的。”班长站着说话不腰疼,抬手就搭在其中一个舍友肩上,那表情欠揍得可以。

      “……”老杨咚地一下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我现在弃赛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啊,别的班不少人都弃了,这天确实很难跑。”
      “后半句是正解,前半句算了,我老杨什么人,放弃?笑话!”老杨突得就跟打了鸡血般活跃了两秒,最终败给外头攻击猛烈的阳光。
      “我缓缓,马上上场了。”老杨又趴了回去,不一会又被蒋随扯了起来整了套完整的热身。
      “老蒋,这做完力气都没了大半了吧……”老杨压了两下腿松松筋站起身,双手相扣活动手踝脚踝,引得手骨关节一阵嘎吱响,他看蒋随做的那几组深蹲和高抬腿就累得慌。
      “你不热身上去也行,跑完下来躺几天的事。”蒋随左手扣着右臂拉了下后背,这种天气,光站着都飙汗,更别提大幅度的动作了。
      “……”好会说话的蒋哥。

      因为不少人临近比赛的时候选择了弃赛,学校就把原本的两组合并在同一时间段开跑,就算是这样也凑不齐一组十二个人。
      一站上跑道,那太阳就跟加了把火似的直直烘烤着头顶,从上往下溜地一下升温炮制,几乎要把人烤干,体内水份疯狂外涌试图降低体表温度,反而更烫了。
      蒋随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他能明显感受到汗珠往下滑过皮肤带来的那阵痒意,光是站在起跑线上身体已经开始抵抗意志了。

      枪响,起跑,原本的五千米叠加了层天气buff,确实是难熬。
      二千米的时候身体说还行,四千米的时候身体已经在拉扯神经了,很晒很热很渴很想停下很想放弃。
      他的起跑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匀着速往前,一切都还算胜利。
      他并非毫无感觉,跑到最后也确实想过要不就这样吧,当然,他也没有想过反超所有人获得第一。

      阳光烘烤着人的意志,他倏忽想起了那个流着血也要咬着牙往前跑的傻子。
      她又怕痛又臭屁,小时候划了道小小的口子,有一点疼就能哭得昏天暗地,边哭边扒拉创口贴,丑的还要撇嘴嫌弃,然后光着脚跑去找林叔顾姨他们诉苦撒娇。
      这样的人分明就胆小娇气得很,偏偏她又不是。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摔倒了流血了不哭也不喊疼,自己站起来就继续蒙着头往前跑,等跑完了、她的人到了,她抽抽鼻子眼泪说掉就掉。
      她自己边哭边抽噎,窝顾姨怀里委委屈屈地说以后遇到一点点小事也要哭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眼睛里滴溜溜的全是肉眼可见的假可怜和真的不能再真的傲娇,一脸“快说点我喜欢听的哄哄我”。
      她哭的每一次,从未被忽视过,她说的那一点点小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当然每次结果都是她哭得很满意,哭够了就继续乐乐呵呵地玩。
      在她那里,哭不是示弱的代名词,而是“我给你个机会哄哄我”的骄矜。

      蒋随强行扭过对抗身体的意识,加速往前冲线,既然还没尽全力,那就试试吧。
      脑袋是越来越晕的,身体是越来越沉的,可人是越来越清醒的。
      一个,两个,反超,过线,第一。
      “尽力了吗?”
      “永远都是。”
      “老蒋!芜湖!第一!”操场又沸腾了起来,跟她上午冲线那瞬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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