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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黏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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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林中夏拖起门边的书包就跟蒋随出了门。当时雨实在太大,拎包姿势又奇怪,书包的结局可想而知。
最终林中夏和蒋随的想法达成一致,门一开,灯一开,林中夏手里又多了一只放在门边的书包,挪着步子往客厅走。蒋随回房间里拿吹风机去了。
和她家客厅相比,蒋随家的客厅因为少了很多摆设显得空旷了不少,桌子上、地板上,有大把位子拿来晾他们的试卷和书本。
林中夏挑了客厅桌旁一个比较空旷的位置放下了书包,吸了水的书包沉甸甸的,她用力抖搂两下估计里边的东西都能被搅成浆糊。她拉开自己包链子的时候差点两眼一黑,工作量巨大,早知道就不心血来潮带那么多回来了。
“唉。”林中夏蹲着叹了口气,对着张着血盆大口的书包干瞪着眼。
“唉什么?”蒋随拿着两个吹风机从房间那边出来,原本没开灯的地方都留了盏暖色小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
影子先是浸上了她的脚,再是没过了她的人。林中夏抬起头,生无可恋地又叹了口气,“看,黏一块儿了,板砖一样。”
“晾晾就行。”
蒋随不知道从哪里抽了张矮凳出来,林中夏毫不客气拉过就坐下,蹲的有些发麻的腿瞬间得到解放。蒋随插好电之后拉过张椅子坐她旁边。
经过简单的分工,最终协议商定得出的结果就是:蒋随负责剥离试卷,林中夏负责吹干。
拇指轻轻一推,热风就徐徐地吹了起来。林中夏吹会卷子又悄悄挪几根手指去挡一下风口,好玩似的,贪恋指腹暖融融的触感。
蒋随偏眼,坐小矮凳的时候人的膝盖可以支得很高,她脊背弯曲着把上半身的重量压在斜着的大腿上,膝盖边歪了颗脑袋,手刚刚好可以完全扒拉到摆在地上的试卷。此时她玩风玩得正欢,却一点也不耽误她按正常速度吹干一张卷子。
吹干十来张卷子的功夫,旁边的人就已经开始失去活力了。
“邓姨怎么还没回来呀?”林中夏声音有点憋,压着脸的缘故,气流不太顺畅,问的是他,看的是试卷。
“最近在出差。”
“噢。”
客厅里只剩下了吹风机的声音,仿佛刚刚根本没人说过话一样。
“你说这架势会不会是台风?”
“像,不排除这个可能。”
“我也觉得,说不定明天就有预报了,只要不是咱回到学校才发通知让停课就行。”林中夏此时说话没带什么情绪,腔调懒懒的,手指捏起张卷子往桌上摆。
她的周围摊开了不少书,乍一看只觉得视野里全被塞得满满当当。
“那岂不是正好?刚好让你感受一下被风吹走的滋味。”蒋随又掀下张卷子摆她手边。
“有点道理。”
林中夏说完又不说话了。
蒋随没忍住往她那瞧了眼,脑袋耷拉着,每一句话都是气音。断断续续,停顿的时间太长了,他拧了拧眉伸手拍了拍她,“林中夏。”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在蒋随拍下第二拍时人动了动,反应明显慢了几拍,“我想睡觉。”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蒋随拧着眉靠近了点吹风机没有抓稳导致暖流乱飙的人,看着乌黑的脑袋道,“抬起头。”
人没理他,蒋随压根不想等了,伸手就拿过吹风机关掉转手托起她的脸。
“你有点烫。”蒋随手里的温度偏高,整个人脸上透着股不正常的红,像是闷的,又有点像发烧。
“你发烧了。起来。”蒋随伸出另外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语气肯定。林中夏只觉得眼皮子沉重,没骨头似的动都不想动,脑子里转了半天也只转出寥寥几个字,想说“我没有”的时候已经被蒋随搀着站了起来。
林中夏刚开始发烧的时候症状并不明显,只是烧得有点偏浅色的红,甚至营造出了接近于她平日里气血足形象的假象。现在人没精打采的,眼里装的全是迷茫混沌的水,不爱说话,不想动弹,懒懒散散。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全变一个颜色,不过那时候大抵已经烧糊涂了。
林中夏被麻了的腿一激眼神都清澈了,刚刚压着没感觉到,结果一站起来,电流从脚底板刺啦一下直直往腿上钻,又酸又麻。
蒋随小臂一重,扶着的人歪着身子屈起了小腿,嘶一声晃了晃。
“你站好。”
“我站不好。”
“站一会儿回血了就不麻了。”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林中夏温温吞吞的,吐槽道,“现在一绷直就酸,更别说落地了。我不。”
她现在脑子转不过弯,一句两句就能耗光所有力气一样,近似于抱怨的语气在他听来就是在耍无赖。
“你发烧了。”
“我没有。”
她半点不思考就算了,还专捡些反话讲。理不直,气倒是壮得不行。
“你不讲理。”蒋随因为被她压着手臂,身体往她那边矮了点。霸王已经糊涂了,只管自己撑得舒服的高度,还使了点力往下降低了点,看架势是俨然把他当成了拐杖。
“我讲。”
“我不会帮你拉伸的。”蒋随说。
“拉。”林中夏毫不犹豫催促道,“快点。”
不舒服的时候人大抵是不讲道理的,林中夏就是这样,放在不熟悉的人眼里就是在无理取闹,就是在故意磋磨人。
可这些从来都是双向的,就像是林父顾母就是愿意惯着她一样。
蒋随把她扒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移到了肩上慢慢半蹲了下去,背挺得笔直,“抓好。不然摔了不负责。”
林中夏反应慢半拍没说话,见旁边比她高的人渐渐矮下去了,先从下颚到鼻梁,再从眉弓到额头,最后从额发到头顶……林中夏摁在他肩上的手被再次压实拍了拍,他人就已经蹲下去了,就着她手的缘故,蹲得不实。
“伸直腿。”
小腿肚被拍了拍,林中夏的腿又是呲溜一下,立马拧着眉往他手的另一边闪了闪,全无要配合伸直腿的意思。
蒋随也不打算跟她商量,再磨蹭磨蹭她人估摸着都要蒸发了。
他一手搭上她的小腿肚,一手扣住脚踝,慢慢引着腿往前掰直,时刻防御着她一不留神往旁边摔。
好在除了腿上有些反方向的抗拒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人还是站得稳稳的,不麻了还不忘幽幽吐出句“谢谢”。
“你现在倒是客气。”蒋随直起身,长腿一跨就带着两眼发飘的林中夏出了试卷包围圈。“回去找顾姨。”
没上发条的林中夏就这么软趴趴地从挨着他变成了挨着她,没骨头一样。顾母和林中夏身高差不多,此刻她热烘烘的脑袋正歪在顾母肩颈那里,手垂在两边,全靠顾母揽着她站稳。
“我先回去了。”
“欸好,谢谢小随哈。”顾母抓着怀里人的手臂往上提了提。
“应该的。”
林中夏原本就没什么警惕心,到了顾母怀里干脆眼睛都懒得睁了,任由她带着走,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
门关上,蒋随甚至可以预想得到待会儿她人要喝药时那皱巴巴的苦瓜脸。生病了还能冒出那么多表情的人也就只有她了,当然仅限于喝药的时候。视线顺着门框落在脚下踩着的的地板上,瓷砖还是那么亮,没有暖色的太阳,只有泛冷的顶灯。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蒋随眉眼都舒展了,烦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怎么来,又说不清道不明怎么走,但都没关系。
“骗子。”蒋随喃喃,幼稚被传染了一样抬脚踩了下去。后知后觉回头偏眼看了下紧闭的房门,笑意微收却不减,“滴滴”指纹解锁进了门。
室内光与走廊光交接后被断开,走廊因为人的离开立马又空了下来,转眼又被外边的暴雨声填满。因为走向的问题,这段走廊不同于其它的,它见证过太阳升起又降落,风雨袭来又退潮。
室内响起了熟悉的吹风机声音,嗡嗡的,很低,湿哒哒的卷子被轻柔拿起摊开,风一吹就变得梆硬,摊煎饼一样,只是吹它的人有耐心,他总有办法让它变得柔软。
林中夏最后在顾母的“暴力”压制下乖乖把药喝了,意识沉下前还记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好像又没有。顾母留了盏小夜灯半掩着门出去了,可能是那声咿呀打断了思路,也可能是窝着的床实在太舒服,神经没拉扯两秒就缴械投降,伴着白噪音睡得香甜。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林中夏的烧就退了,除了嗓子干之外什么事都没有。
她一把扯开窗帘,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只灰蒙蒙一片,雨已经转小,却还在下着。连夜下的雨好像要把这座城市的火浇透浇灭,换个外地人绝对会惊奇于这场变脸,明明前一阵子还是艳阳高照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中夏嘶了声搓了搓手臂,转头从衣柜扒拉出条长裤换上,好像是有点冷。
“早上好。”林父坐在客厅,正悠闲地划拉着手机看新闻,顾母在餐桌那边打电话。
“早上好。”林中夏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才开口应,嗓子总算是舒服了。
“怎么这么早起了?要不要多睡会儿?”顾母边打电话边进了厨房给林中夏加热早餐,还以为她得赖到中午才肯起呢。
“啊?哦。是夏夏,刚起床。”
“应该是饿了吧,到时候再让她回去睡会儿。”
林中夏依这两句对话就敢肯定电话那头是外婆,要不就是哪个舅母。
手机递到了她嘴边,林中夏扫了眼屏幕立马嘴甜地喊了句“外婆”,要是有尾巴老早就翘天上去了,逗得那边又欸了两声。
“现在好得差不多了。”顾母把电话收了回去,往林中夏膝盖处瞥了眼,因着长裤看不见还愣了下。
林中夏放下杯子立马扒拉起裤腿展示自己已经掉痂的膝盖,还是有点粉色的痕迹,但相比扭伤摔到骨头的那些实在是幸运了很多。
林中夏放下了裤子,如果说出了这个省谁最挂念她,第一个绝对是她全宇宙最可爱的外婆。
林父和顾母都不是本地人,但林中夏是在这里出生的,后来因为工作等原因就一直没走,只能逢年过节或者什么时候有空逮着时间就回。
特别是过年那阵子前后,收拾行李回老家住个把星期别提有多新鲜了。
顾母的手摸上了林中夏的额头,扒拉了两下她的脸继续和电话那头说话,“退烧了,没事,现在在吃早餐。”
“好好照顾着呢,放心昂。”顾母讲了两句就把手机递给了正搅着粥吹凉的人。“夏夏,你跟外婆讲两句。”
林中夏乐呵呵地接过了,扒拉到耳边就喂了一声。
“夏夏呀,头还晕不晕啊?”对面的老太太声音中气十足,带着点旁人少有的劲,要说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道才说出。
“我好了。”语气是上扬的,带着点孙辈恰到好处的调皮。
“是不是伞不够大啊?咱换一把。”
“不是不是,”林中夏开了免提却依旧抓在手里好像有一篓子话要倒一样,“外婆我跟你讲,那个风可妖了,一会从东边来一会儿从西边来,还直直往我脸上飘……”
“如果要换大伞,估计得是那种五颜六色的彩虹伞才行了,就是街边那种撑水果遮阳的,老大一个才行,但是我应该抗不动哈哈哈。”
林中夏喝了口粥继续道,“外婆你最近有没有出去玩啊?镇上阿叔那家粥店还在吗?”
“在,放假的时候过来这边外婆带你去吃怎么样?还是老味道。”
“那说定了喔,我很能吃的。”
“好好好,要多少有多少。”老人家那边已经笑开了,转眼又说起了前两年过年的时候林中夏都没来的事,林中夏保证今年肯定会过去好好住上一段时间才罢休。
祖孙俩说话都没什么逻辑,东扯一块西扯一块,好像永远都有讲不完的话一样,线头一钩又是一个崭新的话题。
“外婆我跟你讲,我当时校运会的时候可厉害了,我……”林中夏嘴停都没停,讲起当时就觉得神气,配上点对面看不见的肢体动作,一点子线头勾出一大片,讲的东西偏生故事性又强,有头有尾,绘声绘色,一个越挫越勇的新时代青年用三句两句就描了个形。带着点自夸的小骄傲,逗得那边乐呵呵地夸她,一夸林中夏就坐得板直,微昂着头点脚翘尾巴,嘴里附和着“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女。”
顾母看着她在那神气,无奈地扶额笑,一唱一和的,粥都要凉了。
话头一转,外婆好像记起了什么一样问了她一句吃完早饭没。
“诶呀,你先吃早餐,诶呦忘记这茬了。”
“我不饿,粥刚刚很烫的,吃不了。”
“那你现在吃,改天再聊。别饿着了。”
“饿不到饿不到。”林中夏嘻嘻了两声。
“好好学习哈。”外婆说。
“好的好的。”
顾母抄着手不急着收手机,话筒音量刚出脸上的表情就是大写的“我就知道”。
“夏夏够不够钱花呀?”
“够够的,每周都有零花钱。”
“不够就打电话给外婆哈,喜欢什么咱就买,吃的玩的咱不亏待自己……”
顾母从桌上捞起手机无奈道,“妈,她好着呢,哪能亏待她啊。”
“高中了,学校离家那么远,你们两口子得给她备多点现金,备多点,用不上就叫夏夏收好,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对面的老人家絮絮叨叨,虽然这件事她念叨了不止一次。
“妈,放心好了,都备着呢。再说了咱这样不行啊,老大个人了,到时候对钱没点概念咋整?”
林中夏喝了口粥,鼻观口,口观心。顾母只有在和外婆打电话的时候才会“嫌弃”她,毕竟在宠人更甚的外婆面前,她得保持基本的理智。
林中夏在家里就是撒娇的一把好手,平时偏清的调子撒起娇来就变得黏黏糊糊,偏又带着点原本音质的凉,大家都爱她撒娇。
林父看了眼乖乖坐在餐桌前喝粥的夏夏,又看了眼旁边站着试图劝服外婆别溺爱孩子的顾母,新闻都不刷了。心里暗自感慨自家夏夏就是厉害,在充满爱的陷阱里长得根正苗红。
或许所有跟父母讲话的孩子声音都会柔一个调,顾母讲到最后就开始耍起了无赖。林中夏撒娇的小性子此刻得到了完美解释,只是顾母在阅历上多了一层沉稳,林中夏又掺了点林父的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