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橙关系》昼昼夜夜

4、草地长太阳

　　周末总是短暂的，林中夏抱起沉甸甸的书包往后排中间一扔，正经地坐了没一会儿又懒叽叽地摊下去。
　　这次是蒋随妈妈邓漪白专程请了半天假送他们上学。也算是假期难得的相处时光。

　　林中夏偏头瞥了一眼蒋随，对方脸色淡淡，但也能感觉出来心情还不错。

　　“我给你俩一人准备了一袋零食，平时饿了也有东西垫肚子。”邓母趁着红灯往后扫了眼，像是突然想起这回事一样。
　　林中夏哇了声，身子更歪了，隐隐有躺倒的倾向。下一秒，蒋随的膝盖被不咸不淡地碰了下。
　　“好，谢谢。”蒋随接住了邓母的话，没有冷场。

　　三十五秒的红灯很长，每一秒的细微变化都能被人捕捉得清清楚楚。
　　林中夏偏头往车外看去，起初是一只鸟，然后是两只、三只……鸟儿叽叽喳喳围着种植番茄的保温棚飞，最后停在露天田里啄食农人专门养在外头的甜果。汽车启动，田和鸟都被渐渐地抛在尾气里。

　　“好好学习哈，妈妈相信你。”邓母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头一回感叹时间。一不留神，小时候环抱在臂弯里的孩子现在比妈妈高了一个头不止。
　　“嗯。”蒋随无奈。
　　邓母拍了拍林中夏，挑了下眉，“来，抱一个。又要过两周才能见面了。”
　　林中夏松开零食袋转身，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松开的时候还暗戳戳地补了句，一副害怕被小人背刺的样子，“邓姨，你快抱抱他，他个醋王来的。”
　　“哈哈哈好，抱抱。”

　　邓母站在车边看着他们进学校，眼神褪去了生意场上的凌厉，浑身只剩下了柔和。她现在只是众多母亲里普普通通的一个，看着自己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进大门，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又希望他们长大得慢一点。
　　邓母抽回自己发散的思绪，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车子驶离。

　　“好重啊。”两只手臂隐隐有要脱臼的感觉。林中夏他们原本就一人准备了一袋，现在邓母又给他们一人配了一袋。“我们现在应该是个土豪了哈哈哈。”
　　在这个连纸巾都是匮乏品的高中时代，拥有一袋零食就显得特别奢侈。

　　“我帮你吃掉。”好心人蒋随发言。
　　“一边去。”林中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帮你拿。”
　　“条件。”

　　“把你昨天买的娃哈哈给我两排。”蒋随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不去抢？”林中夏呛了下，语气里都不知道带了多少个震惊的感叹号，双眼睁得微圆。
　　“在抢，但我讲礼貌。”

　　林中夏脸上顿时刷起了一排字幕，空气里满是无声的谴责。
　　蒋随也不着急，往前走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成交。”林中夏一想到要提着这么重的东西上到四楼就一阵心死，更何况从门口走到宿舍大门还有老长一段路。
　　“我拎一袋，你帮我拎一袋。以一排娃哈哈成交。”林中夏讨价还价，誓死捍卫娃哈哈。

　　零食袋飞速下降放在地上，袋口提手被提扯的变形。等林中夏抬手一看，掌心一道勒痕打眼得紧，指尖充血。“我怀疑里边有箱牛奶。”
　　“可能。”蒋随一把拎起面无表情往前，左手边两袋，右手边一袋，活脱脱像个进货的。
　　林中夏非常不厚道地噗呲乐了，然后捂了下嘴，假惺惺地说：“要不我和你一起提两袋？一人抓一边耳。”

　　蒋随偏头，“那待会主任可能就出现了。”
　　“谁啊？”林中夏表示没见过。

　　最后还是由蒋随提到宿舍门口，林中夏再寄存在一楼阿姨那里。
　　蒋随提着自己的袋子离门口更远了点，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里边，只能看见正对着门口的工作桌的小半，桌上摆着简单的黑色网格笔筒，插着几只笔，整整齐齐。和男生宿舍一样的配置，蓝色的文件夹叠在一起，应该是卫生检查表。
　　蒋随百无聊赖地想，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眼球忽得抓住那个拿着一排娃哈哈近乎蹦哒似的窜出来的林中夏。从衣角开始，然后是整个人。

　　蒋随讪讪的，想伸手摸摸鼻子，零食袋被颠了颠，塑料包装摩擦的擦擦作响，勒的手更紧了。

　　“给，说到做到。要不放袋子里吧，看你也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拿了。”林中夏弯腰低头就要去扯开袋口。

　　蒋随闪了下。

　　林中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偏头往上看，一脸无语地看着突然窜后一步的蒋随。“我没想拿你的好吧。我给你放好，防狼吗你？”
　　“我自己放。”
　　“啧，真没想抢你的，你还不信。”林中夏翻了个白眼，“欸”地叹了下，“人和人之间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

　　蒋随抓住林中夏递过来的娃哈哈的另一头，扔进袋子里，“走了。”
　　“哦。”林中夏手臂抱在胸前，脸上是大写的无语，感慨蒋随的防范意识实在强得没边，比她还护食。

　　那袋蒋随自己买的零食仅用一晚就被舍友瓜分殆尽。
　　蒋随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室友人手一瓶娃哈哈，木了下，奇奇怪怪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

　　“没想到老蒋喝娃哈哈。”班长觉得自己拿着瓶奶实在怪异率先开了口。
　　“确实，我们还是对他有色眼镜度数太深。”大家点点头，大大地“嗯”了声。

　　冻僵的指针终于颤了一下，蒋随抿了下嘴，拆开薄膜把最后一瓶扔回柜子里。

　　林中夏塞进这包了？他怎么记得好像不是？啧，记不清了。好像不是她塞的？早知道就看一眼了。蒋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别扭，零食是他拿出来分的，现在又在这小气吧啦，无语。

　　蒋随兜头罩下毛巾胡乱地擦了两下。

　　周一早上就是军训仪式，大家的玩心比较重。教官组队入场的时候还小小地欢呼了下。江阳的军训没有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更多的是塑造良好身体姿态的踢正步、站军姿、打军体拳等。
　　不是特别累人，就是站得有点难熬，没点别的项目的时候小腿肚酸得不能再酸。

　　时间随着风声和燥热哗啦啦地流，浓茂的香樟树挤挤兑兑，挡不住九月的烈阳，阳光透着缝隙投下一块有一块的光圈。

　　“立正！”二十三班整体划一跟着教官的指挥走，“向左转！齐步走！”
　　“欸，对，就走到一排那里，今天咱们唱军歌，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教官拿着个扩音器边喊边走。

　　二十三班的同学兴奋得不行。前几天唱军歌无一场败绩，对上一班更是摩拳擦掌。

　　“诶呦喂，老齐你来整事是吧。”一班的教官拎着同款扩音器从排后侧绕过来，“一排全体都有！向右转！把咱的气势拿出来！都打到家门口了！”一排的教官嗓门浑厚，有了扩音器的加持，声音更是有力地穿透了整个操场。
　　一时之间操场上的目光被短暂地吸引过去。

　　“同志们，对方企图用扩音器碾压制胜，有没有信心？”二十三排教官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点燃战火，大手往前一挥。
　　“有！”这一声长长，喊出了九成九的功力，震得肺疼，周围余音震着耳膜，每个人胸腔里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不知道哪个方向的人小声感慨了句“这才是军训啊。”

　　“同志们有没有信心！”一排的教官往前走了几步。
　　“有！”一排的气势排山倒海倾覆下来，二十三排内心不服输的躁动彻底被点燃。

　　两排面对面集体坐下，声浪一阵比一阵高，连着点嘶哑也不带停，一时分不清胜负。
　　周围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揪着不远处的热火朝天。

　　“看啥？”教官一挥手，“咱们连的欸，上！不能干看着咱兄弟在前头唱！把咱的实力拿出来！”
　　不断有排在他们两队后头坐下加入战场。整个操场响着嘹亮的军歌，要不是建校在郊区，学校还得交一份超声贝的罚款。

　　最后这场“战事”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午饭时间宣布解散，人潮瞬间乌压压地朝食堂汹涌而去。

　　“我靠！”
　　林中夏和舍友并排走着，前边半步远那个同学突然像宕机了一样往下倒，舍友控制不住自己的分贝，动作先行一把拉住了面门朝下的人。
　　那人软得跟抽出了骨架似的，直直往地上栽，意识好像还在，就是控制不了身体。
　　周围还在往饭堂走的教官听见声音迅速往这边赶。
　　面色潮红，皮肤灼热，林中夏直觉她应该是中暑了。直接上手解开扣得整整齐齐的领口，死撑起腿拉直脊骨，把人背在背上就往操场另一边还没撤走的校医遮阳棚跑。

　　“让开让开！”舍友愣了秒立马跟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最后还是总教官出来组织现场混乱的学生散去。校医快步上前从林中夏背上扶下软趴趴的同学，解开腰带脱下外套散热，给她补充电解质水。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林中夏躬下腰拍了两下胸口，刚才跑太猛，此时揣在胸腔里的心脏紧一下松一下，整个人比中暑的人还要红。脱下外套咳了两下往草皮阴凉处潇洒一坐继续缓气。

　　背部微微佝偻，蝴蝶骨像是未开刃的刀，拉出几折直直的线。蒋随抿了下唇，上前抓住林中夏的手臂。
　　“？”林中夏累的连话都不想说，仰头都是在消耗她的体力，耷拉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顺着抓着她的手往上瞧。

　　“刚刚跑这么猛，缓缓再坐下。”蒋随唇线拉直，脸色不明，偏偏执意要拉她站起来。
　　“没力气。”林中夏发出点气音，手都懒得动弹一下，暑假玩了这么久，体能什么的都有点跟不上了，换作刚考完体育的她抗起人跑一圈都没问题。

　　林中夏的脑袋热得跟煮沸了浆糊一样，看着阴凉处外目光有点涣散，感觉草地上长满了太阳，一会嫌弃自己变弱了，一会又想喝绿豆沙。
　　林中夏耷拉着脑袋仰头，出现了暂时性的视力模糊，蒋随的整张脸都带着太阳的光晕，看不真切。

　　蒋随一把捞起林中夏，人懒得使劲，站得歪歪扭扭，撑着蒋随的手臂保持平衡。

　　过了好一会儿，“喝。”

　　林中夏脑瓜子嗡嗡，也不管伸过来的是什么水，就着手就喝。现在人清醒了也就没事了，头一回真切感受到了操场的大。
　　天性使然，一舒坦下来就懒叽叽的，还是不想动弹。

　　总教官跟校医生沟通了下，确定无大碍且班主任到场跟着处理之后走了过来。
　　“还好吗？”
　　“没事。”林中夏摇头，撒开撑着蒋随的手站直。

　　“可以啊，背个人还跑这么快。”
　　“哈哈谢谢，那位同学没事吧？”
　　“现在没大碍了，需要休息。”
　　“嗷，这样。”林中夏点点头。
　　“你……”教官看向蒋随，刚刚他就跟在这小同学的后边，看他跑得比谁都着急，现在倒是没什么表情。
　　“嗷，我哥。”林中夏先一步答道。

　　她答得毫不犹豫，教官愣了秒哈哈拍了两下蒋随的肩，“跑得很快。”
　　教官说：“那你们先去吃饭吧。好好休息。”

　　“好的。”林中夏点头，拍拍蒋随示意一起走。

　　蒋随莫名其妙的不爽中夹着一丝迷茫，奇奇怪怪，林中夏偏头看了一眼，没理，自顾自地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欸了下退回来，蒋随还定在原地，感觉脑子不在线。“干嘛呢你？别发呆，跟我去抢绿豆沙。”

　　话说今天是军训开始以来第一次见蒋随，晒黑了点。林中夏伸出自己的手腕往蒋随脸上一比划，肤色对比明显，爽了。林中夏嗯嗯两声开始商业捧杀，“哇噢，你更帅了。小麦色，多健康！”

　　蒋随低了下头又抬起，视线直直扫过去，“喜欢吗？”
　　“？”废话，长他身上她就喜欢，她差个背景板。
　　“喜欢就晒一个同款，我教你，第一步先把顾姨买的防晒扔掉。”
　　“我不是那种浪费东西的人。”林中夏毫不犹豫。

　　蒋随顿了顿，“呵。”
　　她这点小心思藏了脑袋就掩不住尾巴，分明就是故意的，狡猾。

　　“军训完咱一起回家呗，不用他们来接的那种。”林中夏一脚把跑道上的石头踹到边边，伸手出来遮住前额挡太阳。
　　“你想干什么坏事？”

　　“欸，你这是刻板印象了哈，该批评。”
　　好大一口锅扣下，冤极了。

　　林中夏凑近了点，“咱们隔壁不是有一个职高吗？”
　　“你惹事了？”
　　“去你的。冤枉人。”林中夏抄手表示不满，呵得蒋随直皱眉头。

　　“说人话，说正事。”蒋随打断林中夏施法。
　　“哦。这不是打听到他们那边有条老大的小吃街吗？咱们好歹多年情谊，有好东西肯定是要和你分享的。”
　　“你不是好人。”

　　“我是。”林中夏信誓旦旦，“去不去？去吧去吧。好吃的。”
　　“你怎么跟顾姨讲？”
　　“就说蒋随想体验体验。”
　　“……”
　　“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说

　　[熊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