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拜关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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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灼安是被呛醒的。
不是烟味，也不是老唐楼水管返上来的霉味儿。而是一股浓郁的的咖啡香，蛮横地钻进了他半梦半醒的鼻腔里。他忍不住皱了眉，脸更深地埋进抱枕里，用枕头上的丝缕皂角味做武器抵挡。
窄小的洗手间方向传来“吱嘎”一声轻响，门开了。
这沉稳的像精确计算过的脚步声，季灼安闭着眼也知道是哪位。浴室门缝里溢出的潮热，裹挟着陈腐的老墙灰味也沉沉地漫了过来。
吵死人？阿婆话天都未光就开花洒，嘈到阎罗王都醒啊......
费力地掀开一只眼皮，视线有点模糊。逆着光，他看到了一个轮廓——是萧玄锦。
妥帖的晨间便服，领口微敞，是衣柜里齐整码着的睡袍之一。手里端着骨瓷马克杯，杯中散发出的苦涩气味蛮狠地占据了小小的空间，和他身后蜂窝煤炉上温着的那锅隔夜的老火白粥散发出的米脂烟火气，泾渭分明。
“早。”
季灼安勉强含糊地打了个招呼，更像是喉咙里滚出来的咕哝。支起身，摸索着在枕边找到半包红双喜，抽出一支叼在嘴角，没点。纯粹是习惯。
萧玄锦没回应这个问候，他的目光凝固在矮桌几边缘靠近垫被的地方——那里躺着一个白色的发泡胶饭盒，盖子掀开着。
里面是两颗凉掉的咖喱鱼蛋，浸泡在厚厚一层暗红色、近乎凝固的酱料里，那颜色艳得刺眼。甜辣酱特有的、混合了甜腻、刺激和发酵果酸的气味，此刻也在抵抗着咖啡的苦香。
那气味太鲜明，像一颗劣质的水果硬糖，不讲道理地塞满了萧玄锦的鼻腔。
...这种近乎偏执的甜辣酱份量，简直像...像那天傍晚的味道。这个念头掠过得极快，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
季灼安自然也看到了那小半盒鱼蛋，顺着萧玄锦的视线，他的目光也顿住了。
“啧...”
季灼安咂了下舌，用没点燃的烟头点了点那饭盒，像是说给萧玄锦听，又像是说给这凝结的记忆本身。
“凉透咯，酱都稠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目光投向了窗外阴沉的天。
“记得第一次请你食饭，也是这东西。不过那天滚烫的酱汁，差点泼你一衬衫，萧生？”
那晚的雨水不是一开始就大的，黄昏时就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里拧得出水。季灼安蹲在街口那家小小的香烛铺前廊下，抽着身上的最后一根烟。
铺子里光线昏黄，正对门口的神龛上，供台上零星几个发蔫的苹果，一尊赤面长须的关公像立在那里，泥塑的彩漆有些剥落，但那双眼依旧威严。
时间差不多了，还没燃尽的烟被碾在泥水里。
起身，摸出几张湿漉漉的散钞，大多是十蚊、二十蚊，还有几枚硬币，摊在手心。他走过去，把钱拍在柜台上。
老板被惊醒，抬眼看他：“阿灼？那大雨要买咩？”
“线香，两扎。”
季灼安声音有点哑，没看老板的眼睛。
他拿起那两扎最便宜的红香，又迟疑了一下，伸手从供台上拿起一个苹果，轻轻放到关公脚下的盘子里。干瘪的苹果放在一起，也算凑个双数。
老板盯着他看了半响，只叹了口气，默默收走了散钞中的一部分，把剩下的零钱推给他。
“得啦，才几蚊，不收啦，拿去饮凉茶咯。”
季灼安没拿那零钱，把香揣着，走到关公像前。
香铺里线香积攒的厚重烟雾有些呛人，他低头，看着老式煤油打火机点着了香。橘红的火苗舔过香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举着香，没像老街坊那样诚惶诚恐地拜倒，只是仰头看着关公那张斑驳的脸。
关老爷，今晚我要去做件不对的事。
季灼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更像是在心底说服自己。
我知道自己系个烂仔，不入流，也不知什么仁义道德。但老街啲人...他们同我不一样嘞，都要吃饭，对不对？
手中的香烧得有点快，烫手的香灰落到指缝间，他没在意。
我只有一条命，关老爷。
看看怎么收场吧...今晚我不怕去搏命。你...睁只眼闭只眼啦？就当看不到我这烂仔做的烂事。
他看了眼关公，最后拜了拜，把香用力插进香炉灰里，插得很深，只留下短短一小截还在燃烧。
然后，在老板惊讶的注视下，他伸出手，将那尊小小的关公像，轻轻地转动了一下角度。让关公的侧脸对着门外倾盆的雨幕，也仿佛避开了他将要去赴的那场注定背离“忠义”的混乱。
做完这一切，季灼安没再看任何人，转身就冲进了外面滂沱的大雨中。
只剩下那孤零零的几缕香火，在神龛前飘摇不定，很快就被屋外涌进来的湿冷风吹得几乎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