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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又二分之一玫瑰色幻想 ...

  •   回想这四年的校园生活,我就不禁像所有心思细腻情感丰富、有过于滂湃的内心戏从而卷起惊涛骇浪般堆叠如山的脑内旁白、并通常将那些或幽默或无趣的哲学思绪通通掩藏在毫无波澜的外表之下的所有人一样,开始拍电影般在自己的大脑里飞速掠过印着往事的胶卷,沉浸其中反复磋磨无法自拔,最后一边叹气一边疯狂眨眼以掩饰眼球表面那层只有自己才会觉得惹人注目的水光,一步三回头地接受毕业这个事实。

      我站在校园里的钟塔底下,眼神迷离地四下徘徊。这种事情似乎在以前发生过不止一次,于是我对“眼神恍惚地将视野之中所有物体用视线黏糊糊地剐蹭过一番”的行为驾轻就熟。

      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我正在颇为深沉的思绪中跋涉,顺便将潜意识上浮到这具立在此地的躯壳中,叫它暂时接管。因此才造就了一位沉稳内敛的绅士直挺挺地矗立在钟塔脚下,仿佛迷路一般左顾右盼的画面。

      当我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一新生时,也是如此站在校园的钟塔底下,就在这里,面对由我决心驱使着的满心期盼勇敢追逐玫瑰色的校园生活——四份传单,四次踏入未来大门的机会。故事总是从类似这样的、能让人有记忆点的桥段开始。

      大一那年的春天,我踏入电影社团“禊”的大门;踏入百万遍交叉路口的酒馆;踏入垒球社团“暖暖”的大门;踏入法学院的中庭……总而言之,在形形色色的不同选择之中,我充满神话色彩却无论如何也添不上半抹玫瑰色的校园生活循环往复拉开帷幕。

      钟塔就像是我人生游戏的存档点,每每打出那个令人愤懑的遗憾结局,都要由此处开始读档重来。所幸我制作简陋经费紧张不停素材复现的人生游戏还是花了那么一点心思在剧情编纂上——众所周知,它的看点在于我如何花样百出地搞砸自己的幻想,持之以恒地寻找颜料盒里那管不翼而飞的玫瑰色,让玩家欣赏我在其间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精彩表演。

      最终倒计时结束之前,我还要急中生智,用手头仅有的颜料画出一张单调到能让天空变灰暗的作品。

      但不得不说,在那“形形色色”的“不同选择”、挣扎寻找那从一开始就不在色板标签上的颜料时永远有出入的即兴表演之中,却有一件事永恒不变。

      “你看起来像一辈子没出过门的家猫被丢上了晚高峰时刻的电车。”

      我的肩胛骨传来一记响亮的空掌拍击,这种拍法能令方圆几米的人都回头,怀疑有谁在放炮。罪魁祸首小津正用他那张妖怪一样的脸笑吟吟地对上我,嘴里毫不留情地评判我那“眼神迷离地四下徘徊”的拿手好戏。

      啊,是了,要说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人生游戏里一成不变,那肯定就是和小津的相遇了。当然,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比如我四叠半的房间总是命中注定水漫金山,猥琐图书馆因此反反复复惨遭捣毁……但要说最具戏剧性、完全一手造就我大同小异游戏结局的元凶,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人了——

      “小津。”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刹那被他手中拖着的东西所吸引,立刻明白了为啥四周零零散散的路人在回头确认并没有什么烟花爆竹正在被燃放的事实之后,为何还迟迟不肯从我们这边移开视线。

      “那些是什么?”

      “是学士帽。”

      小津的手上提着一个巨大的口袋,这种口袋拿在他手里,和刚刚洗劫银行后提着别好塑料锁扣的现金袋狂奔离开的劫匪别无二致。

      “通常,它们应该是黑色的对吧?”

      “这还用你说?我可是亲眼见证它们从黑色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赶快把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粉红学士帽的袋口扎好,掩藏里面的东西,隔绝那些正投来怀疑目光的过路学生的窥探。

      “距离拍毕业照的日子还有两天,就算能联系到尚有存货的加工厂,路上运输就要花去两天的时间吧。”

      面对我冷静如侦探般条理清晰的推理,小津只是笑得更加不知廉耻,像个盗贼把那只口袋扛上了肩膀,悠哉游哉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这是你们专业合影时将要下发的学士帽。”

      我不得不暂时放下了自己故地重游在校园里搞个人告别仪式的蠢念头——如果没有小津的打扰,也许我这会儿已经去往下个目的地重演矗立、眼神迷离、四下徘徊,最后不停眨眼假装不曾流泪——快步赶上他,并使用自己不知何时起罹患瘫痪的大脑进行运算:假如于此时此刻和小津开战,我能否在行人匆匆的校园大道上顶着众目睽睽打赢这场角斗,抢走那包粉红学士帽,再以短跑冠军般的矫健体魄将一定会试图逃走的小津人赃并获告于堂上。

      大脑一边治愈自己那可怜的病症一边运算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最终我得到一个绝对大于0但小于1的解。可恶,除了“福猫饭店”的巡逻员全军出动围剿小津将他逼上贺茂大桥以外,我想不到任何秘法能风光体面地逮住这个天生逃跑速度过人的家伙。

      “这也太过分了吧?就为了对我恶作剧,你把我们整个专业合影要用的学士帽全部染成了粉红色?”我不禁叫嚷道。

      “我们又没有继承自虐代理代理战争,为什么还要进行这种古怪胜负欲驱使下带有毫不必要使命感的恶作剧对垒?”

      “只是粉色的学士帽而已,我早就听说你们系还有很多人要在毕业典礼上cosplay各种似人或彻底非人的生物 ——这样程度的特立独行只能算是开胃小菜。”他先反驳道。

      小津似乎对我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选择胸有成竹,毫无危机感地行走在犯罪道路上,颇有种料定我无能为力的怡然自得:“是啊,那是平行世界发生的事。不然我们难道要在大学生活结束的最后两天之内发疯一般光速找到下一任代理人学弟,上演更加鸡飞狗跳的故事吗?”

      我眉毛倒竖:“想不到能做出这种事的你对现状的认识如此通透。”这句话的意思和表面语序前后颠倒,我实在质问他为何明晰现状还要固执己见如此行事。

      噢,不过小津一直以来也没少以这种人生信条为准做各种各样明知故犯的怪事。因此我义愤填膺的表情反倒显得有些表演成分了。

      小津大步向前:“可在某些平行世界,我们不是继承了那个很有前途的代理战争吗,你告诉我的。”

      那种持续数十年发扬坑蒙拐骗精神的无谓斗争怎么能说是“很有前途”??

      我下意识想要就这一点开口呐喊,但小津这句话的最后半句其实才是重点——“你告诉我的”。

      是的。

      关于什么“平行世界”、“人生游戏中的命运选项”、“钟塔读档点“、“诸多已经上演或正在上演的鸡飞狗跳不幸故事”,全部都是从我这位亲临过“四叠半世界”的伟大先知口中向外播撒而出的。

      小津和我的搭档契机,还有直到如今一起厮混了整整四年的交情,可以说完全是由那次奇幻经历为引子才发生的。

      当我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一新生时,大学消费生活协同组织在我递交的租住愿望单上签下了“下鸭幽水庄”这个答案。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前,我抬头的刹那,一阵眩晕就此袭击了大脑——有着悠久历史的木制建筑一副随时会因下场大火燃成一地灰烬等待再次重建的模样,行走在其间令我怀疑自己迷失在了九龙城寨。

      就是在这栋宛如废墟的三层木楼,其中属于我的那间110号四叠半房间内,我入住的当晚就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却幸运地并未朝着恐怖电影而是少年奇幻轻小说发展的神秘事件。

      在我尚且对自己的四叠半房间一无所知,简单布置并往冰箱里填充了在陌生地界晕头转向采买回来的一只萝卜和一包鱼肉饼,酱油、胡椒、盐及七味粉之后,我草草解决晚餐平平无奇入眠。

      当时针指向凌晨三点钟,还是个纯正新房客的我半夜醒来起夜,推开房门的刹那意识到某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是一模一样的四叠半房间:才睡了半觉的榻榻米,待填充的空书架,我从小学用到现在的书桌,被前租户贴满色情贴纸的房门,兢兢业业工作的小冰箱和疑似坏掉的电视机……我奔向窗子,窗外既没有白天的日光也没有夜晚的幽暗,有的只是隔壁四叠半房间的莹莹灯光。

      彼时还没有和我的四叠半房间发展出任何默契与羁绊的我只感觉浑身发毛,有不了半点松懈情绪。因被困无限循环的陌生领域油然而生的恐惧和悲伤席卷心头,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自己的原始房间内到处乱撞,最后被停留在天花板一角的飞蛾突然开始振翅的声音吓个半死。

      疑神疑鬼被飞蛾吓到将自己的体力消耗殆尽之后,我很快悟到了冷静二字如何书写,遗忘在脑海角落自己半夜起床的缘由也适时地重新大张旗鼓跳入最紧急待办事项一栏。

      我深知过道消失在门外,穿过过道就能抵达的厕所也消失在门外,更不要提消失的鞋柜和它旁边用来走出这栋学生公寓的大门——遂绞尽脑汁,用空啤酒罐辅助解决了生理需求。

      之后疲惫的我回到被子里睡完了另外半场觉,在自认为是“第二天清晨”的时刻醒来,祈祷昨夜的一切都是梦境的同时推开房门再光速关上。

      反复十几次后堪比威化饼干的门板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嘎呻吟,我才跪坐在门前无比绝望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对校园生活怀抱无限憧憬,斗志昂扬的我立刻收拾行囊,满怀勇气踏上了探索四叠半世界的冒险旅途。我高呼着“夺回自己被剥夺的校园生活”冲出了房间,此后八十天里,这种热血纯粹充满希望的执念驱使着我脚步不停地辛勤探索下去,不曾迷失在任何一间不属于我自己的四叠半房间之中。

      期间困惑震惊辛酸感动数不胜数,不仅是我通过敏锐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发现这些大同小异的房间实际上属于“平行世界的我”这一神奇概念的真相,还因为只要我在那些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装作主人鸠占鹊巢留宿一晚,梦里就会像走马灯一样飞掠过无数故事片段。

      那是平行世界的我所经历的整段校园生活。

      这个惊掉人下巴的真相浮出水面之时,我那纯洁的心灵就已经被平行世界的种种记忆提前污染了——试想,谁能接受在还完全没和小津见过半面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花样百出地相识了整整四次?

      对于和素未谋面的明石同学仿佛既定HAPPY ENDING 那般终成眷属四次这种事令我尤为感到良心不安。当最后一次得知平行世界的发展,我决心再也不要去新的房间留宿并被动偷窥未来的可能性,发扬绅士精神,坚持只在这已经被我选中过的四个房间里睡觉——因为前期探索的失误,我已经走得离那间属于自己的原始房间四叠半(0)太遥远了——搜刮其他四叠半房间中的蜂蜜蛋糕鱼肉饼以及咖啡维生素等一成不变的物资。

      也许是第四次的梦境窥探中经历过类似眼前境况的八十天环游四叠半,我的心态出乎意料地稳定向好。哪怕在一无所知又突如其来的前提下被困无限串联的陌生公寓八十天,对眼下单调枯燥的流浪冒险终会结束的信任令我风风光光地生挺了下来,直到探索的最后几天仍在坚持用热水壶烧水洗澡、刮干净脸上的胡须,捡起每一张一千日元并收入顶点安排在各处的背包。

      冒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在注意着房间天花板角落的那只飞蛾了。因为四叠半世界里不停重复的房间,那只飞蛾也被无限地复制粘贴,以至于当我打开门或砸破墙串联起空间,飞蛾也获得了自由。

      不像我只能孤独地行走在唯有自己存在的空寂中,飞蛾很快找到彼此,然后它们结伴群飞,形成尤为壮观的景象。有几天我一直在关注它们,嘴里诉说着酸溜溜嫉妒它们友谊的醋话。毕竟就算我再怎么坚韧不拔,长时间见不到同类的孤独还是会造访人类这种社会动物。

      我思念自己压根就没认识过的小津,压根就没说过半句话的樋口师父和明石同学。偶尔回到那间有香织小姐端坐静读《海底两万里》的房间时,我会对着她恬静的侧颜泪流满面。

      说实话,我对自己绝对能走出四叠半世界的信心来自第四次窥探异界的记忆,同时也毁自那里。毕竟这个时候的我还不曾前往木屋町街,遇见那个算命老太太,也不曾被她一通点评,获得“斗兽场”这个线索般的关键字。

      我焦躁不安,时常将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向斗兽场去靠拢,甚至在吃其他房间里的蜂蜜蛋糕时故意把它们啃得七零八落,以至于最后学会了用牙齿雕刻蛋糕斗兽场。

      可我的“良机”还是斗兽场吗?假如已经不是了的话,它应该是什么才对呢?

      事实证明,哪怕提前知晓了一切,良机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依旧是不可捉摸的。当发现手中自制的不靠谱日历翻到第八十天的那页时,我惴惴不安地在迷宫般的四叠半世界前进着,拉开新的房门。当我的眼前出现那间格外干净空旷、甚至可称崭新的屋子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骤然升腾——我奔入房门,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书架、没来得及添置任何多余物件的干净房间,蓦然有种回到了家的归属感。

      这里并没有我的那颗智齿,因为我现在甚至还没有开始长智齿。将光怪陆离的梦境抛诸脑后,我也不再寻求任何类似斗兽场的东西或事件,不再过度关注飞蛾。久违地躺回那张理应陌生的床上,一觉醒来我再次打开房门,过道的冷风吹过面颊,自由重新拥抱我的人生。

      八十天来所有的怪事就像个肥皂泡一样啪得爆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属于我的人生进度条就走向了那决定性的第一幕——校园钟塔下选择四份传单,和那些我素未谋面却已然被我单方面熟识如老友的伙伴们展开纠缠不休的故事情节。

      说实在的,见识过四回自己平淡无奇的校园生活,我对于玫瑰色的幻想大概稀薄到了喝完咖啡它的香气会在口腔中残留的那种地步。当然,我还是不会决定拥抱那些平行世界的自己,肯定那些错误,却也不会执着于悔恨了。

      也许这样的自己歪打正着收获其他的自己都无缘相见的玫瑰色也不一定呢?

      当我绝不像一个如假包换的大一新生,熟练地行走在校园里,只是象征性地站在校园钟塔底下眼神迷离地四下徘徊以融入周围的人群,空着手从一窝蜂似的社团纳新前辈与雪片般的传单中潇洒走过时,感兴趣的那四个选择一个也也不打算再选的我被高速运转着的、怀里抱着四份传单并打算每个都掺和一脚的小津一头撞倒在地。

      完全不让我喘口气,紧接着一系列事件就那么自然又刻意地发生了——我摔倒的姿势丑陋异常,而四周聚集的黑发少女们却正巧投来了目光。于是羞愤难当的我热血冲头,当即跳起来,因头昏脑涨口无遮拦地大叫“小津”。

      在对上他那张充满疑惑和惊讶,仍然披挂腼腆生疏伪装的脸时,我意识到,那才是我们初次相遇。

      性格比四叠半迷宫还要扭曲的小津面相晦气,然而令人绝望的是我并没有再觉得他其实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只有自己这种心思细腻的人才会看见——我对他熟悉得仿佛昨天还在空无一人的四叠半世界因嫉妒飞蛾而思念着叫喊他的名字。

      樱花树下的我们在同一时刻摔得四仰八叉闹尽笑话之后,小津因为我这个陌生人张嘴第一句准确吐出他的名字这件事,将那阴森的漆黑命运之线紧紧缠到了我的小拇指上。

      “你当时为什么要像那种烂俗动漫桥段中的女主角一样闷头狂奔,又要像我身上装了gps定位一样直冲过来?”

      面对我突然跳脱的话题,小津那更加险峻难测的脑回路在霎时完成解读跟了上来:“什么叫烂俗动漫桥段?我送你那抹心心念念的玫瑰色,你竟然不领情?”

      我搓了搓胳膊,作势一阵恶寒:“也得是和黑发少女相撞邂逅才算数吧,谁要玫瑰色的小津啊!”

      自从在真正属于我的人生中遇到小津之后,那些我本来避之不及的歧途就撒欢般一拥而上。我分明下定决心不参加任何社团或诡异组织,然而抵不住参加了所有社团又在那些诡异组织里积极谋取了一官半职的小津使用他那些卑鄙狡诈、邪恶忸捏的手段将我拖回了漩涡中心。

      为了解释那句万恶之源“小津”,我在对方的无耻攻势下把自己八十天环游四叠半的经历告诉了他。此后他便一直缠着我,每天跟我套近乎说好话,试图从我嘴里撬出有关未来的重要情报。最终我就沦陷在了充做预言大师、依靠贩卖偷窥平行世界得来的信息发家致富这条荆棘之路上。

      小津和我成了搭档,整天用我知道的那些东西诓骗目所能及的所有潜在客户。他扬言要靠掌控未来把命运握在手中,并且每次谈及此处都扼腕叹息为何平行世界的我不关注彩票号码,脑子里能剩下的只有寥寥几个期末考试的选择题答案。

      为了让我已知的未来不和当下的人生偏离太多而失去参考性,小津和我在短短的四年里把我提到过的所有事都去做了一遍——起初从棒打鸳鸯开始,在五月底提前迎接了夏日般的热气中沉入燥热的暮光,站在脚下贺茂川湍流而过的葵桥上提前踩点扫视河边嬉戏的大学生。

      夜幕降临后潜入出町桥的阴影中伺机而动,体验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上演“黑暗中相互依偎”的诡异桥段。

      夜色苍茫的河岸,烟花噼里啪啦地蹿了出去,点燃昏黑的视野。我和小津朝对岸发起攻击,之后掉头逃窜,城崎学长在后面穷追不舍。

      此处与我所知故事发展相差无几,除了最后逃跑时小津不曾歹毒地抛下我提前蹿出去,而是大叫着“保护军师”撤退,动用他那强得可怕的逃跑能力拉着我狂奔到贺茂大桥下方,最后平安从鸭川战略性撤退。

      至于那些影射不同选择之下我人生轨迹的电影,我和小津选择了将剧本合三为一,最后端上爆炸性插入了过多元素的大杂烩影片,出乎意料地在放映时获得了电影社团同学们的关注——尽管那些关注其实是各式各样的大量吐槽。

      也许因我坚定的纯真之心在努力闪烁,折服了一颗黑心坏透坏到底的小津,他并没有像平行世界中的那样不择手段连蒙带骗地撮合我与明石同学以见得我这个棒打鸳鸯者自毁道心;在木屋町街的烤肉店吃香葱盐烤牛舌时,小津也并没有趁着我喝醉逃之夭夭,将买单的任务甩到我一个人头上。

      我们一块儿去剪人红线,靠着互补的才能彰显预言家与恶魔搭档的可怕实力,屡战屡胜——当然,失败的部分被归结为“战略性撤退”——就连吃烤肉庆祝撤退圆满成功也要一块儿喝得醉醺醺,如果不互相搭着肩膀就走不动路。

      依旧拜入了师父门下的小津自然也结识了师父的好友羽贯小姐,只不过这一次明石同学并没有成为他的师妹。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明石同学也没有加入电影社团,只是依然在旧书市的峨眉书房打工。我坚持不去那里故意重演桥段试图刻意邂逅她,结果就这么完完全全地一直错过了她。

      “昨天你喝醉了。”

      “啊,是的,我们醉得颠三倒四,不互相搭着肩膀就走不了路的那种醉。”

      彼时小津正用一种满腹坏主意的表情盯着我的脸,随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拍进我的手掌心:“拿着!昨天你一直醉醺醺地念叨着‘到底要不要去旧书市,到底要不要去买那本《海底两万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蠢到家了!”

      ?!

      我与良心搏斗的拉锯战还没落下帷幕,便被小津一锤定音宣告终局——假如我不在八月闷热的暑气之中来到峨眉书房,一边喝波子汽水一边买下那本《海底两万里》,明石同学也不会从门口的折叠椅上站起身追过来,递给我一只团扇。

      “……”

      我一边惨嚎一边抱着那本小津买来的《海底两万里》以头抢壁,而目睹这样凄惨画面的小津竟然还在劝说我不要因为太感动就伤害自己。我彻底碎裂的心脏在一阵无奈之中奋力搏动,驱使身体原地跳起来怒斥他根本不懂什么叫精密的预言和难以捉摸的未来,搞砸我人生的又一条选择。

      完全听不懂我的谜语,看起来一头雾水的小津表情呆滞,在接受我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后,他发出了自己很拿手的神似受虐小动物一般的声音逼我感到自责和抱歉,最终内心平静地接受了来自他的《海底两万里》。

      此后某日,我心态轻松地去了一次峨眉书房,只是看着一无所知地坐在门口的折叠椅上同顾客交谈的明石小姐,静悄悄地买了一本《神秘岛》拿回去当做回礼送给了小津。

      “这是什么?”

      “凡尔纳科幻三部曲的第三部——第二部是你的那本《海底两万里》。”

      “哦,那本你喝醉了吵着要的书,现在借给师父了,”时隔许久,小津还是很快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我还没看过呢,话说第一部是啥?”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我不禁对自己挑选回礼时动用大脑的巧思感到由衷的浪费和后悔,懊恼于给能让《善的研究》摇身一变《精妙黄段子大全》的小津送书做礼物。

      不过小津还是欢欢喜喜把它收入了囊中,扬言他要因此把三部曲一口气看完。

      “你和凡尔纳真是有缘分。”小津摇头晃脑地感叹着。

      一听他指向我那看似八十天环游四叠半实则鲁滨孙漂流记的过往经历,我就知道他在揶揄什么。我斜了他一眼:“福格环游地球时还有个仆人‘万事通’,我环游四叠半的时候要是也能带个仆人小津就更好了。”

      小津窃窃地笑,那样子更像一只妖怪了:“你是想佐证自己困于迷宫孤独寂寞,因嫉妒飞蛾大喊我的名字的经历吗?”

      “你怎么会知道!”

      “嘿嘿。”

      “笑什么笑?”

      “不——告——诉——你。”

      小津这心思扭曲脾气古怪、厚颜无耻趾高气扬的家伙,内心有什么想法是绝对摸不透的,因此他身上总是有种电波系神秘感。

      我深知他嘴里十句只有半句真话,其他九句半要么怪诞离奇要么黑白颠倒,因此从不耗费多余的力气思索他的反应、深究什么有逻辑的内涵。

      结束了身为黑暗丘比特棒打鸳鸯的职业生涯,我终于不需要再远远避开学校北边的马术社训练场。那学期,小津的电影社团放映会也播出了我们忙着到处剪人红线的业余时间拍摄的要素过多影片。

      此后,脱离了电影社团的小津继续热衷于按照我的“预言”打造我的校园生活,马不停蹄地把我赶去拜樋口清太郎为师,在我抵死不从后遗憾退场。不过正因为他那时的一通打搅,樋口师父和羽贯小姐都已经熟识了我这号人物。当师父招呼着大家一起吃摸黑火锅,发誓只和他做上下楼邻居关系的我也奇妙地位列席间。

      “我要挽救我的房间。”

      在樋口师父对海马、大王乌贼,或任何什么类似的海洋生物感兴趣并吩咐他那最会闯祸的弟子付诸实践之前,我抢先一步提出了要把小津买给我的那本《海底两万里》给他借阅的建议。

      问及为什么,我就那样回答,樋口师父听了就说我一本正经地直言莫名其妙谜语的样子像极了曾经在木屋町街摆摊的算命老太太。

      提到这个——我没少去那条街两旁的商铺间游走,却再也没能撞见那个在平行世界说出了平行世界的我的良机是“斗兽场”的老太太。直到某天小津告诉我,他在下鸭干道转向御萌街的地方发现过曾经我口中的那个散发妖气的家伙。

      也许是“妖怪之间的相互吸引”,看起来像妖怪的老太太和看起来像妖怪的小津反而有了相遇的缘分。

      牢牢记得我曾经对他描述过有关算命老太太的一切的小津自然是抓住机会冲上前去,得到了那在平行世界本属于我的咨询机会。一想到他那副以为自己是迷途羔羊迫不及待寻求指引的模样,我就惋惜自己没能在场充当平行世界属于他的嘲讽角色,比如慢悠悠踱步到他身后,说出剽窃而来的贱兮兮台词。

      “那个算命师和你说了什么?”我不禁好奇他会问些什么。

      “我咨询的可是如何选择今后人生道路的重大问题!”小津这样回答。

      熟悉的句子宛如回旋镖自平行世界那个晚上的烤肉店飞来,直扎我的面门。

      一想到平行世界里这句话出现后接下来发生的桥段,我的大脑就不禁下意识将本属于小津的台词移花接木——假如我突然一口咬定他是在占卜恋爱运,然后像只坏掉的闹钟不停骂他色狼……那样的场面也太可怕了。

      “我已经遭受了你污秽灵魂的影响!”我就这样跳过了中间环节,直接开始怒发冲冠,指责他打搅了我严肃的思考。

      “你又莫名奇妙骂我!”

      他就这个反应。

      罄竹难书的小津似乎又多了一条记仇属性,直到大家一起吃摸黑火锅的那天还对当初被我变脸痛骂的事念念不忘。他的筷子掩藏在房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趁我放下碟子的时候灵活而悄无声息地夹走了我还未来得及送入嘴中的所有的肉。

      当我吃到疑似已被咬掉一半的菌菇时,小津发出了得逞的奸笑。

      “喂!你是吃出来这是蘑菇之后才丢到我碗里的吧?这上面还有你的口水吧!”

      “桀桀,吃了我的口水,你的灵魂就进一步被我污染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接下来在我未卜先知的阻拦之下依旧不知悔改地往锅里丢入了豆沙,我们的火锅口味变得越来越小众,顺应预言成了深渊一般的存在。只不过,最后也没谁从中吃出海绵小熊。

      明石同学总要神秘失踪的饼熊终于没有那么多灾多难了。我乐呵呵地吃掉了豆沙味的大虾、沾满棉花糖的白菜和被啤酒浸透的午餐肉。尽管逃避着周围的怪人怪事一心朝着我的玫瑰色幻梦前进,但是现在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吃摸黑火锅,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吧?

      后来就是能够像投接垒球一样轻而易举和所有人谈笑风生的八面玲珑的小津带着我轰开垒球社团“暖暖”的大门。他在前方冲锋开路,我在后方□□战线,恶魔和预言家的组合火力全开继续四处招摇撞骗。

      有人认出我们是一年前在电影社团大杀四方磨砺刀锋斩红线的暗黑丘比特,于是一时间所有的情侣逃之夭夭,其他人也畏怖地对我们闭口不言,以至于我们的神棍事业彻底破产。

      一番波澜后,小津退出了垒球社团——反正退出一个社团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还能继续在福猫饭店的印刷厂当干部,四处搜寻奇怪物品孝敬樋口师父继承代理战争……而我当起了我的四叠半主义者,保持着孤傲的态度离群索居,只和小津这个一滩烂泥似的妖怪有来往。

      “快看,香织小姐。”

      “啊!可怜的香织小姐——”说实话,我被背着这位娇小可爱的清纯美女闯入房间的小津吓了一大跳。开门看见他那张兴冲冲的脸,险些一个跟头翻过去,“这次可没有明石同学拦着,也没有我力排众议拒绝作战计划,你又落进了这个邪恶家伙的手中!”

      完全把这茬忘记的我一拍脑门,声音悲怆地替香织小姐打抱不平,当下就想及时止损,将打着坑人算盘的小津直接拒之门外。不曾想这家伙抬起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毫无底线地做作恳求,那张脸汗涔涔的,衬得他看上去奇异地朴实真诚了不少。

      “香织小姐舟车劳顿颠簸一路,你忍心将她拒之门外,让她孤苦无依地坐在深夜的冷风中吗?”

      作为舟车搭载了香织小姐一路的小津看起来更像厚颜无耻套用这句话阐述自己心理想法的那一个,毕竟人偶是不会感到疲惫劳累孤苦无依的。

      “我不想被火冒三丈的城崎学长一拳打出熊猫眼。”

      小津的眼珠骨碌碌乱转:“我们可是掌握了信息差的赢家,怎么可能还会陷入那种局面。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绝不会再进食的东西包括蜂蜜蛋糕、鱼肉饼、萝卜和咖啡。”我凶恶的眼神昭示着小津休想再用一只从樋口师父那里拿来的蜂蜜蛋糕就还清债务。

      小津的眼睛乱转一通后,目光直挺挺钉进我厨房的角落,嘿嘿笑道:“你也成了挑食且不再依靠便利店、反其道而行之购买成箱方便食品的家伙。”

      那里堆放着交叠摞高的纸箱,清一色的泡面及泡面搭档被他这么一提忽然显得十分瞩目。趁我咬牙切齿的功夫,小津便如一条灵活的泥鳅侧身钻进了门里,弯腰俯身将背上的香织小姐靠放在了书架边。

      “我知道,你肯定需要和她相处几天。”

      “混蛋!”

      “可自从你宣布退隐江湖深居简出,就变得像个闷葫芦一样了,当心精神疾病找上你。”小津整理着香织小姐在晚风中拂乱的头发,又顺平她衣服上坐车时压出的褶皱。

      “就算可悲地和你越来越像,但我是那种人吗?哪怕是平行世界的我都深知,不能轻易将主导权交到强尼手中。”

      小津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把地上的杂物挪开,好让香织小姐的双腿完全伸平,托着腮歪头看过来:“也是哦,像你这种和强尼吵架还会哭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一点胆量。”

      我险些再次跌入他语言陷阱的圈套,惊异恼怒地大叫“你怎么知道?!”然而曾经中招过的我已然有了经验,把嘴闭得紧紧的,只是用嫌弃的目光对他大翻白眼。

      “别用这么有攻击性的眼神看着我嘛。”

      “喂,你别靠过来。”

      “人家好寂寞啊,晚风又这么冷。”

      “真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

      “呀……”

      我没想到这次我们模仿胡言乱语的亲热男女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我的公寓里,可小津捏着嗓子搞笑地装模作样时我又没忍住接了台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喂,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们在平行世界也像这样吵过。”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要从自己的“独一无二”和“强项”里找到人生仍然有意义的平衡感,故作深沉拿腔拿调地说一些显得自己很渊博的话。

      “真的吗?我还以为是‘既视感’,毕竟说一次就够蠢了。”

      “太肤浅了,我可是在寂寞的深海畅游过一番的勇敢冒险者。”

      深夜的古怪氛围不知不觉开始在房间中弥漫。因为小津是夜半敲门又强行挤进来的,挑灯夜读猥琐图书的我在前去开门时还欲盖弥彰地先关了灯再假装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维护己身正人君子的形象。哪知这毫无精神的模样被小津看去,他开始忧心于我染上了精神疾病,囿于萎靡不振恍惚忧郁才闹得自己形销骨立。

      窗帘半开着,透过玻璃泼入外面的月光。我惊讶地发现今天晴朗的天幕过分透明,那些宝贵得像雪似的银白色光辉不要钱那样疯狂地坠入我的四叠半房间。

      假装腻人情侣的时候贴过来的小津突然捉住了我的手,用食指和拇指成圈丈量我的手腕,当他发现指尖恰合时,小津发出一声宛如临死前的严监生喉咙里卡痰的怪响。

      “你距离被异性疏远、学业荒废、体魄退化这条不归路已经含笑半步了!”

      被如此当头宣判,我那些罪恶滔天、十恶不赦的种种行为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飞速滑过。除了平行世界里认识的人之外少得可怜的新朋友圈也在眼前扩大又缩小着,使我不禁双目赤红、牙根紧咬。

      在因为这个动作发现自己的智齿已悄然萌发之前,我不堪示弱地回敬小津,用手掌去攥他那同样骨感十足的胳膊:“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背着那么娇小轻巧的香织小姐都能累得满头大汗,又何谈体魄强健?”

      火星引燃面粉厂,一来二去我们就这样扭打到了一起去。房间里只有靠坐在书架前方的香织小姐依然仪态端庄,表情娴静地目视两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榻榻米上翻滚。

      小津按住我的脑袋,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我大叫着“今晚月圆你变狼人”,一个鲤鱼打挺推他翻身,用手指比成十字架狂按他的脸。

      毫无章法的近身搏斗很快又因中场休息拉开距离变得更加优雅而绅士——

      两次石头剪刀布的较量:谁也看不清对方那变来变去的手势在深夜的帘幕后到底出了什么;两次打手心的反应力较量:小津和我都像两只四体不勤的海豹那样互相拍打空气。

      最后,我们将手肘落在桌面上,气沉丹田同时发力,决定来一场掰手腕的较量。但直到最后我们也没分出胜负,因为我的手肘在只有那美得吓人的月光的黑暗中直挺挺地戳中了圆珠笔,瞬间打滑溜了出去。

      伴随着全身重量的唯一支点意外垮塌,我的整个上半身就像挨了一脚的沙堡那样纷飞溃散出去,越过桌面,直直扎向对面的小津——

      “呃啊!!”

      “什么呀,打不过我就用投怀送抱这一招吗?”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小津笑嘻嘻地捧着我的脸,滚烫的手指依次贴在脖颈两侧。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颈动脉在狂跳,正十分有力地抵着他的指腹。

      小桌被我的膝盖撞翻,又被我千钧一发之际手脚并用勾住,此刻正在彻底坠崖的边缘苦苦支撑。可正因我四肢忙碌,担负起了拯救它的重任,此时此刻便无力腾出手来对抗小津的桎梏。

      “放开我的脑袋!”

      “擒贼先擒王嘛。”

      “啊啊,我还未使出全力,真是一次滑铁卢,都怪那可恶的圆珠笔!”

      “圆珠笔做错了什么……你就自认倒霉吧,谁让我的良机是月亮呢?”

      我听得一头雾水,又火冒三丈,在抬眼和他对视时却险些吓得把自己的舌头误吞下去——小津的眼神看起来就像要把我的嘴巴给咬掉一样令人心寒,这个家伙完全没有宽容之心和谦虚美德,本色出演不战而胜还要耀武扬威的混蛋。

      “……”

      “我记得师父说过,限制人能成为什么样的人的不是‘可能性’,而是‘不可能性’。”

      小津看起来有那么半秒钟的犹豫和遗憾,随即那些太过复杂以至于不适合出现在他那张脸上的神情烟消云散。

      他突然说了一些很有内涵的话,放下我的脑袋,停止继续前拔将我的脖子制作成后天长颈鹿的行为,伸出援手帮我把那张桌子给提了起来,搬回到原来的位置。

      师父经常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我虽在这个世界未曾有幸听过,但牢牢记住了曾经在平行世界听过的:“你能成为兔女郎吗?能开飞机吗?能当木匠吗?能成为纵横七大洋的海盗吗?能化身世纪大盗去偷卢浮宫的藏品吗?能设计出超级计算机吗?”

      小津捡起了滚落到地上的圆珠笔,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正巧落在那里,让小小的圆珠笔看起来像在晒月亮。他把它拾起来,重新放在我的小桌上,然后继续坐没坐相地靠在桌子的另一头:“不能。”

      “把希望寄托在自身可能性这种不靠谱的东西上,才是万恶之源。除了当下的自己,我成为不了任何人,过不上玫瑰色的校园生活,只是不停试图复现幻想罢了。”

      我感到深夜的静寂和那如水般的月光完全影响到了我,以至于在经受又一次经典到令人恼火的废柴式失败之后,我彻底陷入了心灰意冷的可悲阶段。

      看过平行世界的多种可能性,我真切地明白小津其实过得自在又潇洒,他这个安于现状的呆瓜在所有社交场合都如鱼得水,在复杂迂回的人际关系里耍着他总能奏效的小聪明。

      他甚至还能挤出时间交可爱的女朋友。

      至于勾结宗教系社团“暖暖”篡夺相岛学长的权力当上“印刷厂”副厂长兼“图书馆警察”长官,又成功发动政变轻而易举地赶走相岛学长,只为了帮我退出福猫饭店免于蜗居地下室躲追杀的一系列操作,他甚至吊儿郎当地认为是过家家,报酬只收取了我请的一碗猫咪拉面。

      一想到在属于自己的人生中还是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招摇撞骗的前科难以抹除,金盆洗手的未来尚未敲门,我就不禁做出了在下鸭幽水庄家里蹲的决定。

      想要用独一无二的方式以属于自己的缘分邂逅的明石同学从来没有和我擦肩过。香织小姐于今夜初次相见,却也是被小津强行绑架的成果。至于羽贯小姐,只是一起吃摸黑火锅的交情。我理应结识的其他异性朋友,翻来覆去地计算也不知为何永远总数为零。

      严重怀疑小津这个家伙十分乐于粘在我身边的原因是他能每天就着我的不幸多吃三碗饭。

      我们一起搭档给那些腻人的情侣制造不幸,为妄图预知命运的幻想者打造幻梦,这些还不够他这只妖怪品尝的吗?还要同时贱兮兮地对自己的搭档幸灾乐祸大快朵颐——险些气得发抖的我决定主动出击豪赌一把,假如能获得令我感到宽慰一点的答案,就暂且不下逐客令一脚将他踢出门去了。

      “你和小日向的进展如何了?”我说。

      “是大一就被甩了从此将她的姓名视作禁忌,交上新的女朋友;还是那次差点被甩了打电话给羽贯小姐哭哭啼啼一整晚;亦或是整天为非作歹还能挤出时间和女生约会,在对方面前假装老实人?”

      小津被我如数家珍般的全知预言说得一愣,随即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个滑瓢怪此时表情疑惑呆傻,歪着的脑袋上简直能够钻出问号。

      “小日向是谁?”

      我不得不说,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不似作伪的疑问表情简直就是最佳答案,我不禁拍桌,叹到:“原来你也没能遇见你平行世界终成眷属的爱情啊!”

      小津立刻变得恼羞成怒,当下矢口否认的反应进一步佐证了他也没谈上其他我所不知的终成眷属的恋爱这一真相,不禁令我感到几分该死的宽慰。

      于是我从电视柜里拿出了那瓶明知难喝但还是被买回来的威士忌——毕竟我已经在八十天的求生之路上锻炼出了将它充当必要水分面不改色一饮而尽的强大能力,而看着小津表情狰狞地对它难以下咽是一件令人身心舒畅的好事——用两只角落里的纸杯开启了今夜的对饮环节。

      “我们应该去吃猫咪拉面。”我喝了一口廉价威士忌,立刻感到胃在对自己叫嚣。

      “陪陪寂寞的香织小姐嘛。”小津也在端着纸杯自斟自酌,尽管他在咽下嘴里东西的时候有种在喝药的使命感。

      或许今夜月光实在太好,映照杯中酒液活像什么琼浆玉酿,我们二人面色深沉地对饮时别有氛围。但威士忌烂熟的味道勾起我已三年不曾进食过半口的鱼肉饼、蜂蜜蛋糕和萝卜的风味,一时间有些反胃。

      小津早已把窗帘全部拉开,我们喝了酒感到浑身发热的时候又去把玻璃推开让晚风进来。我回头注视着清晖下的香织小姐,郁闷的心情像霜露一般在灼烧的暖意中消失了。

      “月亮真好啊,为什么月亮这么好的时候是我们两个大男人待在一起啊?”我扒着窗台望向窗外。

      小津似乎在寥寥几口之后就对那瓶难喝得可怕的廉价威士忌产生了敬畏之心,率先投杯主动认输,这正式宣告我扳回一城。他开始对我的四叠半房间感兴趣,在我的书桌边对那摊杂物挑挑拣拣。

      “如果不是我,你连这样的月亮都见不着,这时候多半在挑灯夜读猥琐图书吧?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的俗人。”

      银白色的月华像浮动的粉尘那样充盈整间屋子,窗外深蓝色的夜幕上星河徜徉。我臆想了片刻有一位像香织小姐那样的黑发少女正站在这样的月光里仰头眺望星海,很快意识到晚风吹起的只有我自己的额发。

      “你刚才是不是提到过‘良机’?那个算命师告诉你的吗?”我转头去看正猫在我书桌边鬼鬼祟祟的小津。

      “……”

      他嘟囔起来,嗓音黏糊糊的变调:“什么良机嘛……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没有恋爱的经历,也没谈过名叫小日向的女孩子,我的大学生活很丰富,但在这方面是个遗憾。”

      “怎么?你希望我能依靠脑中的预言智慧给你牵线搭桥,最后站在贺茂大桥的栏杆上说着‘要是你不肯主动出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吗?”

      “平行世界的我还干过这种蠢事?”

      “哈,多了去了。”

      “彼此彼此。”

      我把一通打闹后有些酸痛的后背靠在了窗底的墙壁上,感受贴着天灵盖刮进来的冷风:“要是没有认识你,我的生活没准真的天翻地覆。我早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碰那四条已知选项,之后就努力学习、和黑发少女交往、享受没有一丝阴霾的校园生活,一定是这样的。”

      “你喝的威士忌有致幻毒素吗?”

      “要是真有那种东西,你现在大概已经消失了。”

      “喂,太没良心了吧!”

      “那些东西不早就被你做下酒菜了吗?”

      “我可还没对那种东西下手。”小津忿忿不平地挥舞拳头。

      我用狐疑的眼神回敬他,将手里的酒喝完,按扁纸杯,以投篮的动作远远丢入垃圾桶。

      “我也不是要安慰你,只是直觉告诉我,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会碰上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把你变成废物,你就别向命运做无谓的挣扎了。”小津竖起了小指,“咱俩是被命运的黑线联系在一起的。”

      他已经在我的房间里转了一整圈,此刻回到原点,重新站在我面前。心怀鬼胎的小津嘴角勾着恶作剧的笑容,但他那双刻意被睁大的无辜眼睛却在银灰色的月光下充满了一本正经的天真烂漫。

      在我鬼使神差举起自己相反方向的那只手之前,小津灵活如一条毒蛇的小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我的小指——当下一股奇怪的濡湿感传来,随即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用力抽回手去,却被他钢筋铁骨般的怪力强行阻止。

      胶水的刺鼻气味终于被我那嗅觉迟钝的鼻子捕捉,黏腻的触感在冰冷空气和晚风的作用下顷刻间化作粘连的迟滞感。我嗷嗷大叫起来,举起那只小拇指被强行勾住的手,果不其然见到月光之下迅速凝固的强力胶那晶莹剔透的痕迹。

      “可恶啊!那东西可是我用来粘掉底的橱柜的!!”

      突然发起袭击且大获成功的小津已是满面红光得意洋洋:“洗不掉我们就等明天去医院吧,这样一来,鼎鼎有名的四叠半主义者就要主动出山了。”

      我和小津的小指——我很庆幸他选择的目标是我的右手和他的左手,若是交叉过来,我们今晚睡觉可就遭罪了——被他涂上强力胶粘在了一起,暂时半永久性地维持在拉钩起誓的“唯美”状态。

      假如我现在想要挣脱,那非得扯掉一层皮不可,若是想用不见血的方式化解这阴森的可怕契约,只能顺着他的计划等待善良的白衣天使拯救我了。

      “真是被你摆了一道!”我拼命扭动着手腕,试图松动尚未彻底风干的胶水。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它的实力——当初发挥我那只有初始值的动手天赋对突然想不开“断尾求生”了的壁橱进行草率维修时,我的食指和拇指就被胶水粘住了好一会儿,只能翘着兰花指拼命冲水的模样狼狈异常。

      “你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心灰意冷地重新靠向身后的墙壁,小津则笑嘻嘻地在身边和我并排坐下了。我想象着两个男人如同无骨火腿一般被漆黑的丝线缠得密不透风、沉入幽暗水底的恐怖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想到这可是一度站在贺茂大桥栏杆上那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要挟所有人的小津,我又觉得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原来命运的黑线是强力胶,真是太符合你的风格了,我甚至不想说煞风景。”

      感受到此刻胶水已完全凝固,小津笑眯眯地放松了他单方面人为施加的钳制,如今我们的小拇指已经无需用力弯曲也能如鱼钩般死咬住对方了:“真过分,明明是我特意携香织小姐来拜访你,我可是把你从没准什么时候就又变成四叠半迷宫的寂寞深海里打捞上来的人啊。”

      “滚滚滚,你就是不想走夜路,厚颜无耻住一晚。”真不愧是小津,留宿也要强买强卖。

      我整个大学生涯中月色最美的一个晚上就这样和小津一同虚度。他先是将赃物借放我家,强行把我拉入后续的纠缠漩涡成为同犯;之后又拒绝出门吃上一碗热腾腾猫咪拉面的平行世界选项,非要留在我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对饮廉价威士忌;最终以一个令人无语的恶作剧结束斗争,我们两个被迫像不会翻面的咸鱼那样并排平躺在床铺上,带着一定会做噩梦的架势扭曲地互相勾着小指进入梦乡。

      后来第二天出门去医院前,我和小津站在门口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外面很冷。”

      “废话,清晨的温度。这时候太阳还没升出地平线呢。”

      “我们这样出去会被冻得走到一半不得不抱在一起取暖的。”

      “呃,真可怕!那就穿件外套。”

      于是我们两个人穿进了一件属于我的棒球衫外套,把它撑得很贴身,活像一对连体人,只从背后看会让路人怀疑有双头四腿外星人在街上肆虐。

      我们趁着清晨鬼鬼祟祟摸出公寓。

      “你们俩关系真好。”在半路撞上的樋口师父盯着我们交叠的小指看。

      “呵呵。”我的嘴角抽搐。

      “师父是逛街回来了吗?”

      樋口师父在他的那件深蓝色浴衣外披了一件旧短褂,此时正两手揣入袖中,不像买了东西的样子。

      “是啊,我听说有只在清晨才会出现的棕毛刷小店,原本想吩咐小津来找的,结果昨晚一直打不通电话。”

      “棕毛刷?”

      “龟之子棕毛刷。”

      “龟之子棕毛刷?”

      闻言,小津转头看向我,我也扭过脸去和他交换眼神。小津立即快活地向樋口师父道出真相,他想要的龟之子棕毛刷在我的四叠半房间有所收藏,昨晚他作为师父的弟子已然福至心灵,提前走在孝敬师父的道路上——当然,关于得到它的理由有些离奇,我是在那八十天的冒险中偶然发现的一个泡桐木小盒子里拿到的。

      小津就这样简单至极地完成了樋口师父的任务,免于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如此稀里糊涂地结束家里蹲生涯后,故事仍然在鸡犬不宁地继续。因为我上供的龟之子棕毛刷和我房间里的美女,我开始和香织小姐、城崎学长以及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展开极致拉扯,不停避免落得成为代理人和樋口师父徒弟的下场。

      至于后来樋口师父到底找了谁做代理人,小津又是否跑去城崎学长手下当双面间谍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在走出快要腐烂的四叠半房间后,我还是努力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发展出全新的故事的。

      时间一晃而过就来到了毕业的季节,我很惊讶在告别学年刚开启的第一天,我在自己的信箱中发现了寄者为“樋口景子”的信。

      这是学期伊始的惊喜吗?抱着小津突然转性、去请明石同学做代笔完成恶作剧以给我俩牵线搭桥的微小可能的不切实际期待,我打开了信封,随即被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装腔作势套用少女口吻拙劣模仿着写出的凡尔纳科幻三部曲读后感拽入沉默的荒原。

      因为熟知小津家的地址,我当下就翻出崭新的信纸挥毫泼墨,继续沿用他在信件中自称“樋口景子”的设定,给身上披着的黑发少女皮套早已崩线的小津写回信。

      帧头纸尾字里行间竭尽阴阳怪气,我将自己夸张地塑造成了一名憧憬笔谈、向往妙龄少女笔友的傻乎乎变态——没错,这就是我飞向平行世界自己的锋利回旋镖——越是矫揉造作就越能令人恶寒,我甚至大言不惭向樋口景子约见,抛出一同去看五山送火的请柬。

      “你应该说你喜欢梅雨和梅雨中的绣球花。”再次见面时,我抓住这个话题展开攻势,这样回敬小津。

      不过话出口后,我立刻发觉这样对明石同学很不尊重,调侃的心思又沉重下去,觉得很对不起她。但转念又叹,她不会听到这话,我们也并不相识。

      小津笑得像奸商,完全不甘示弱:“你怎么没提‘今后争取也能有所长进’?”

      “喂,不要讲了,那都是平行世界的我写给平行世界的樋口景子的。”

      小津看着我突然变脸的严肃模样,耸了耸肩,嘲讽道:“满脑子都是平行世界的事,你自己的樋口景子可怎么办才好?”

      我反应了两秒钟。

      “谁让我的樋口景子是你啊!”

      小津贱兮兮地拍我的肩膀:“再嫌弃也没用,你的良机也就到这了。”

      “……”

      沉默从空气里滋生,忽然极速繁殖,填满了对话仅有片刻的间隙。

      “呃,我们去哪里看五山送火?”小津转移了视线,开始用他总是折射出邪恶光芒的眼睛眺望远方,好像如此他的脸就能多出什么诗意来一样。

      我不知为何有些尴尬:“鸭川三角洲。”

      “这里看大文字很清晰。”我又不知为何欲盖弥彰地补充道。

      “你肯定是去出町旁边的咖啡厅吃晚餐的路上突然驻足坠入臆想,产生妄图和妙龄少女约会的邪恶心思吧?”

      “呵呵,小津,其实你一直瞒着我自己有读心术的秘密吧?你这个名副其实的妖怪!”

      小津爆发出一串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令人火大。

      很快又收声的他赞赏我的幽默感,尔后继续假装深沉地眺望地平线:“饿着肚子才会想象力丰富。”

      “我没放纵想象力太久就去吃了明太子意面当晚餐。”

      “你看过了吗?”小津微微偏头。

      话题就这样毫无前摇地又突然跳回了五山送火会。

      “我还没看过。”

      “咦,你都偷窥过四回平行世界了,竟然还没看过吗?”

      “我这样绅士的人,在每个结局都会撰写这样一句summary——终成眷属的恋情,不提也罢。”

      “……”

      小津这种不说闲话就会死的动物竟然沉默了一会儿,那段难言的沉默过后他才继续说话,仿佛刚刚我们头顶有乌鸦飞过抛洒一串省略号,而他在忠实地遵守原则进行配合。

      “走吧,晚餐吃明太子意面。”

      “呃,走。”

      于是在晚风中越来越饿的我们草草结束了不切实际幻想,一起离开了鸭川三角洲。

      四周已经被夕阳笼罩,曲线柔和的云彩覆盖着淡粉色的天空,一阵温热的晚风从脸颊扫过,令人感觉身处黏腻的水蒸气之间,莫名晕头晕脑。这个时候的我才意识到,小津刚刚不停望着的方向,是夕阳下的大文字山。

      “……”

      “喂!怎么一副想入非非的猥琐表情,连我和你说话都‘啊啊’地回复,知道我问了什么吗,你就在那儿‘啊啊’?”

      小津恼怒的声音钻磨我的天灵盖,使魂飞天外的我立刻清醒过来。他正扛着那一大包粉红色的学士帽走在前面,我因为陷入过长的、简直可以撑满一整部电影时常的回忆落在后面,距离越拉越远。

      当下的状况便是——这批学士帽即将被送入办公室,并在两天后的合影当天来到我专业所有同学的头上。

      “生气做什么,”我诧异道,“你刚才问啥了?”

      小津的头在这一刻简直扭动了一百八十度,着实令我骇然。他把脸别了过去,一副不想再和我说半句话的态度。这性格恶劣的家伙,真是阴晴不定。

      “你的智齿是找羽贯小姐拔掉的吗?”

      闻言,我稍稍一愣,没想到摆出那副态度的小津立即作答,自然地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让我心中有些好奇他在我走神的时候到底问了什么,因为我怀疑压根不是眼前这句话。不过很快我就分散注意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啊,我的智齿今年才疼得不得不拔掉。那时候和羽贯小姐预约了时间,但她当天临时有事没能上班,是陌生同事给我拔的牙。”

      我的舌头下意识探望了一把自己的后槽牙,企图隔着时空安抚曾经令我痛彻心扉过的那片古战场。

      “后来她还因为这件事和我道歉,送给我一块蜂蜜蛋糕。”

      蜂蜜蛋糕。

      “你还会送东西给我?真稀奇。”当我听到小津嘴里冒出这句原本属于我的台词时,笑容就绽放在了我的嘴边。

      “形单影只地品尝一大个蜂蜜蛋糕,那滋味简直寂寞到家了,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你有多寂寞。”

      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难得放下平日约束己身的修养和品格高尚的仪态,学着小津的模样嘚瑟着吐出那句害得我后来一语成谶的台词。

      “得了吧,你就是吃太多蜂蜜蛋糕吃吐了而已。”小津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我递过去的蛋糕盒,撕开叉子包装袋就要开始享用,连它的来历都没问,一副招贤纳士英雄不问出处的贪婪模样。

      我对着那熟悉到自己当了八十天主食的东西面露难色:“我一定是因为吃过你的口水所以才变得挑食。”

      小津正在肢解蛋糕,听了我的话那张晦气的脸上浮现出坏笑,当下手腕一翻将叉子上的蛋糕直朝我的嘴巴按来,被我惊慌失措却险中求胜成功避过。

      “我不会再吃这东西了,那八十天我怀疑自己吃出了高血糖。”

      举着叉子的小津直挑眉毛:“那段日子的经历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他这话很是奇怪,我被说得停顿了片刻,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回答。小津也结束了话题,最后他抱着吃剩半个的蜂蜜蛋糕走人之前,笑嘻嘻地对我炫耀着纸盒里目不忍视的断壁残垣。

      “你瞧,我才不是一个人吃掉它的。”

      我赖账道:“我刚拔过牙没两天,可没吃半口,蛋糕全进了你的肚子,怎么不算你一个人吃呢?”

      小津啧啧摇头:“我可没有像你一样怀揣着寂寞难耐和自我厌恶之间左右摇摆的心情,发泄似的含泪啃食无辜的蛋糕。”

      “把蛋糕啃成罗马斗兽场的又不是我——尽管我曾经也效仿过这种事以做餐桌消遣吧。”我说。

      站在门外的小津表情怔愣,呆呆的像只蝙蝠。他不明原因蓄势待发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大概率是它们刚刚意识到自己正抱着怀中蛋糕,因此这时候只能像接触不良的机器人一样抽搐。

      反应过来的小津立刻从盒子里捡起叉子,剜出一块蛋糕试图发动突袭,被我惊险避过。

      “下次吃烤肉时,我要掰开你的嘴往里塞烤蔬菜。”我略显苍白地威胁道。

      这家伙简直坏到骨子里了,玩弄我纯洁的灵魂竟会如此有趣吗?

      小津仍旧摆出那副妖怪般的嘴脸,不知廉耻地笑道:

      “这是我的爱啊。”

      我回答:

      “谁稀罕那种脏兮兮的东西啊!”

      我关上了四叠半房间的门,将小津关在了外面。大概两秒钟后,我听见他的脚步声,驻足在门口的人影逐渐远去。

      “我们要照合影吗?”

      今天就是卒业式了,整个校园里都闹哄哄,弥漫着略显忧伤的热闹气氛。樱花树又到了压满枝头的季节,风一吹就雪粉一样簌簌而落。

      我刚刚和朋友们结束了颇令人感叹的道别,转头就在树下撞见了刚才还在和乌泱泱一大群人玩闹,在一众后辈面前装腔作势的小津。

      “啊?”小津被我举起相机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狐疑地打量我,“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以为我很好骗吗?”

      我正顶着脑袋上粉红色的学士帽,一身和小津相似特意打扮过的正装,怎么看怎么抽象,也就只有站在小津旁边才显得正常。

      毕竟可是拍摄过全身染成粉红色的小津和剃了阴阳头的我在贺茂大桥上决斗的场面,只要和他结伴出没,就像再内向的人跟着朋友一起也会变开朗一样,节操会消失,胆子会变大。

      “你该学会相信别人,要知道这世上也有像我一样的重情重义之士。再说了,你也没有相机。”

      “轮不到你来笑话我。”

      “少废话,快来拍合影,除了电影镜头,我们还没有一张合照。”

      “你是笨蛋吗,谁来帮我们拍?”

      “……”

      这个时候,四下张望的我忽然和樱树下倚着树干休息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

      我下意识张了张嘴,但因为太突兀又很紧张没能发出半个音节。而就站在距离我们几步距离的明石同学礼貌地笑了一下,对我点点头,主动离开了树底,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开。

      “啊,走了。她大概是看到你举着相机,以为我们怕她会入镜。”小津说。他从我身后冒头,视线跟随了片刻明石同学的背影。

      我的眼前,歪斜的学士帽那同样被染了色的流苏摇来晃去,在满天樱雨里是抹异常惹眼的粉红色。

      “现在怎么办,找人给咱们拍照吗?”

      “没有必要,我们可是独立电影人。”

      我把相机倒了过来,伸长自己的胳膊,得意地对小津笑道:“这是我的爱啊。”

      他回答:

      “谁稀罕那种脏兮兮的东西啊!”

      我的大学生涯就这样走到了尽头。自始至终一直沉浸在玫瑰色幻想里的我,最后捡到的那管玫瑰色颜料被发现是小津拿来把我们之间的命运黑线染红用的。

      当然,它的效果不怎么尽人意,我用那些东西画出了一幅惊世骇俗的奇葩作品。

      后来,我和小津关系的发展脱离了本书的主旨,请恕我不再一一详述那段既离谱又顺理成章的过程。诸位读者也不必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读那些令人皱眉的内容。

      终成眷属的恋情,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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