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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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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草微醒得比平时晚。
屋檐的雨滴声滴滴答答,像是打在某种布面上。她翻身起身,眼角余光扫到药园东墙那口罐子。
罐盖没了。
她脚下一顿,没发出声,随手从药架抽下一柄窄刀,轻轻推门而出。
露水重,晨光淡,园里一株“影墨草”正在低垂着头结露珠,像一排伏着的黑犬。
谢草微沿着边缘绕过小径,半步不踩草根,直到东墙角落。
罐子空了。
但泥地上,有水渍脚印一排一排,笔直地通向林边。
她眯起眼。
那不是她的脚印——她下地从不拖步,而这串脚印左右交错,脚尖分外贴地,像是刚学走路一样。
她抬手扯下系腰的药囊,捏出一枚“清息种”,含在舌下,足音顿止。
她不急,顺着脚印慢慢走到林子边,拨开积露未干的藤条。
人,果然在那里。
他坐在一棵黄荆树下,正低头用指甲划着地上的石纹。
晨光穿透叶隙照下来,打在他干净的侧脸上,显得安静得过分。
谢草微一时没认出来那是昨晚那个说着胡话、喊她娘子喊得不知羞耻的疯人。
她盯了他几秒:“你逃什么?”
那人抬眼,很慢地朝她看了一眼:“没有。”
他的声音比昨晚低哑许多,但语气冷静许多。
“只是不想再待在罐子里。”
谢草微没说话,走过去站定:“你叫什么?”
他摇头:“不记得。”
“那你是人还是草?”
他偏头,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草。”
“哪种?”
他看了她一眼:“你种的那种。”
谢草微语气淡淡:“我种过很多草。你不是第一株。”
他像是听懂了,低低一笑,唇角却没动:“那你记得哪一株最难养?”
谢草微蹲下身,轻轻伸手,从他掌心抽出那块刻满符纹的石片。
她没再说话,只将那石片翻过来,确认上面的古纹确实出自她家祖谱里早就断掉的那支系。
她盯着那人看了一会,问:“你昨晚是不是吸了我手里的血?”
他没否认,甚至点了点头:“你身上有火草味,还有一点空冥。”
“我闻不出自己味道,”他顿了顿,“但你有。”
谢草微站起身,不再追问。
这人说话的逻辑有些跳,但不傻,甚至比她以为的清醒得多。
他记得味道、记得罐子、记得她手里那点血。他甚至知道空冥是什么意思。
可他说他没名字。
“你若真是草,”谢草微淡淡道,“那也只能活在我种下的地方。”
她回头,往药庐方向走去。
那人果然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她。
脚步极轻,像风里游的影子。
谢草微给他找了一件旧布衣,让他坐在井边洗手洗脸。
他照做,动作不快,但比想象中稳当许多。
洗干净后,他确实生得好看,是那种不带人间烟火的骨相,眼角狭长,睫毛浓密,像是夜里开的灵花,沾了水就会发光。
谢草微没说话,只问了句:“身上哪疼?”
“后肩。”他说。
谢草微让他转过去,在他左肩胛看到一道发青的草纹痕,像是根被挤断后又强行续接上的印记。
她取出药膏,给他上药时,他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点不喜欢我?”
谢草微动作一顿。
“你昨天烧了我。”他声音很轻,“但我不怪你。”
“我知道我醒得不对,不该那么吵。”
“可你别不要我。”
谢草微垂眼,涂药的手却稳如旧年。
过了一会,又问:
“你还会种别的草吗?”
谢草微看他一眼:“我种你,是种错了。”
他语气有一点急:“那你可不能认错了。也不能拔了我。”
“拔掉你我就得重新翻地。”
“那就不拔了。”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像一只刚从土里钻出来、尚未张牙舞爪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