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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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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草微挑开屋后竹帘时,天才亮出半分,云气浮在山腰,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大团白棉,被风一缕一缕揪开。
她洗了脸,穿上那件褪了色的青衣长袍,袖口还留着当年熬药时烧破的小洞。鞋是旧的,鞋面被药灰染得灰扑扑,唯独脚尖蹭得干净,那是她常常独自走到山外那块看星的石崖时,习惯性摩地的动作留下的痕。
她背好药包,屋前的栀子花刚落一地,一朵一朵,都没来得及发黄。
沈烬倚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截早熟的甘草,耳边两枚银饰在晨风里轻轻晃,像是山雀拍翅。
“走啦?”他声音压得低,含着点不正经的笑意,“今天不问卦,不焚香,也不挑个黄道吉日?”
谢草微没看他,只是扣好最后一枚衣扣,然后转身关门。木门老了,咯噔一声,像是再也不会打开的样子。
“走了,”她说,“下山了。”
沈烬将草梗叼着转了个圈,站直了些,“你这么干脆,搞得我还以为你会哭一鼻子。”
谢草微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下山,不是死。”
沈烬一笑,耳饰一晃,响得极轻。他抬手将她肩头的背带理顺了些,动作快得像只狐狸偷糖:“那你有没有想过,山下可没你这小地方好混。”
她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踩碎了几片干叶,声音干净而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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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窄,边上种着她亲手培的药草:龙须、静心、薄荷、血黛。她一株一株认着走过去,像是给一排旧朋友告别。
走到坡底时,一只白尾狸猫蹿出来,蹲在她膝边打了个哈欠。
谢草微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道:“别跟来。山上没人照顾它们,你还得盯着。”
狸猫像听懂了似的,打了个滚,甩甩尾巴窜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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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那艘悬浮舟已经停在草野尽头。山雾尚未全散,舟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尾沉静的鱼卧在水底。
沈烬走得比她快几步,站在舟边,一边转着耳饰,一边对着驾驶仓里的人勾了勾手指:“开快点啊,我家姑娘头一次下山,别让她觉得山外全是旧霉味。”
舟中人低头回应,舟体轻鸣一声,渐渐升起。
谢草微站上去的时候,轻轻回头。
山路、竹屋、井口、药架,全都还在。但也都已经在风里了。
她没回礼,不磕头,不折柳枝,只是点了点头。
像是说:我记得你们,也要记得我走了。
舟升高,雾被切开。
远处的高空轨道线亮起一道微光,通往某个她不曾见过的星环边界。
舟影渐远,山上的风再一次吹开落花,像谁从后头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