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泛羽》一江乍而

77、江舟泛羽

　　“儿臣认为，女医江稚鱼曾带领百医平定京城瘟疫，救治活人无数，在民间早有“神女”之称，深受百姓爱戴，她若是能亲临边关，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其意义和作用，远胜于千军万马，必能士气大振！”
　　此言一出，百官一时有所动摇。
　　萧钰乘胜追击：“江稚鱼医术精湛，几次研制出新药将人起死回生，此能力用于救治伤兵，岂不猛虎添翼？”
　　“再者江稚鱼不仅是女医，还是太子妃，她亲临前线，更彰显我皇家与将士与天下百姓同生死共患难的决心。”
　　“所以，儿臣认为，江稚鱼定能让军队士气倍增，定能带来胜利！”
　　太子的字字句句所言有理有据，不少人心中其实已经认同，可顽固的礼教观念仍旧让他们又无法坦然接受，开口支持。
　　就在大家僵持之际，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臣认为太子所言句句在理，太子妃江氏，正是此次随军的不二人选。”
　　众人闻声望去，无比惊愕。
　　发言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素来古板刚正，一贯坚持纲常礼教，曾数次极力抨击江稚鱼为“妖女”，甚至要圣人斩杀妖女以正朝纲的首辅大臣——
　　周正！
　　就连萧钰也有些诧异。
　　圣人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他缓缓道：“爱卿，你曾屡次弹劾江氏，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对此鼎力支持？”
　　周正步至殿中，他挺直了脊背，声音坚定有力：“圣人，臣昔日确实对江医官有过弹劾，然京城瘟疫肆虐最严重的时候，臣曾亲至隔离区。”
　　“哦？说来听听。”圣人道。
　　周正开口，声音是由衷的敬佩，再无往日的鄙夷：“臣亲眼见到江医官不顾自身安危，置身在疫区瘟疫最严重之地，与流民同吃同住，亲手诊治，甚至亲手拭去病人呕吐之物，脸上无半点嫌弃，心中只有救人于危难，救天下百姓之水火的决心。”
　　“臣问过她，为何这般不顾危险，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告诉臣，她捡回这条命，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救天下人，如果哪一天真的要她死，那便让她死在去救人的路上。”
　　周正说着，转向百官，情绪高涨：“试问各位大臣，谁能有此魄力，谁能有此仁心？谁人能将百姓性命，真正置身于自己荣辱与生死之上？”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个被他嗤之以鼻，视为妖女的少女，在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在疫区中撑起了一片天，为京城挡下了暴雨，她瘦小但坚毅的背影，稚嫩又不屈不挠的脸庞，令他羞愧难当。
　　回去后，他久久不能平静，满是对自己的省问。
　　过去那些三纲五常，礼教宗法，在生死攸关之际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作为首辅大臣，他应当如此女子一般，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正面向圣人，深深一揖：“圣人，太子妃此等勇气魄力，心怀天下，称得上神女二字，故此臣认为，有神女在，必能护佑我将士，振奋军心，臣恳请圣人，允许江氏随军！”
　　一番话，掷地有声，言之凿凿，回荡在大殿内，许多本来反对的大臣见到周正都如此鼎力相助，逐渐站出来支持。
　　一些太子的党羽也顺势推波助澜。
　　一时间，再无人反对。
　　面对这一切，圣人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了如指掌的笑意。
　　他等的，就是周正。
　　唯有他的一番话，才最具有力量，也唯有他认同了，才能真正帮助到太子，周正代表的正是朝中最顽固的力量。
　　虽然他并不喜江稚鱼，但他深知，太子所言不虚，江稚鱼如今代表的就是汹涌的民心，他不能逆着民心，他要顺势而为，利用这份民心，去凝聚士气，去成就太子的功业，去稳固萧家的江山。
　　“准奏。”
　　最后圣人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
　　…
　　京城门外，旌旗招展，大军即将启程。
　　在一片肃杀的军阵前，萧钰位于阵前，回头望向那四位惜别的女子。
　　“你看，她多像昭昭。”江稚鱼看着李颂安怀里的婴孩，满目温柔。
　　那是李颂安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只见那小小的婴孩在襁褓中睡得正香，沈云黛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粉嫩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柔和，还有一丝惆怅：“希望她将来能活得自由自在。”
　　众人听罢一时沉默，她们看着这个幼小的新生命，都希望她能快乐能自由。
　　半晌，江稚鱼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封面是她写的《女医著》，她将这本书珍重地交给沈云黛。
　　“云黛，这本医书是我学医以来将所知所学，结合了我自己的经验后融会贯通写下的。里面有很多新的诊治思路还有简易药方，我走以后，还希望你们能将它传给更多人知道，让更多医者能以此救人，也能让寻常百姓能懂得一些医学常识。”
　　一旁李颂安接过话：“你放心，我已经在京中开办了一所惠民医馆，如你所愿能惠泽那些贫困百姓，你留下的路，我们会帮你继续走下去。”
　　沈云黛握紧医书，点点头，看向江稚鱼的目光是不舍和担忧：“京城之事你无须挂心，我们会一起努力，会互相扶持，倒是你…此去边关，风餐露宿，环境艰苦，战场刀剑无眼，定要万分小心，我们等着你们凯旋。”
　　江稚鱼嘴角微微一笑也点头：“我会的，你们也是，要珍重。”
　　这时一旁沉默不语的萧瑛终于忍不住，她走上前，深深地抱住了江稚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到她二人一同嫁入东宫的复杂境遇，想到自己成为尊贵的公主对所有事都无能为力，心中一片酸楚，一个念头在脑子逐渐清晰：“江稚鱼…珍重。”
　　“珍重。”
　　道别完，江稚鱼最后看了一眼她们，转身坐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随着这支军队，缓缓驶离了这座承载她欢笑，眼泪，抗争与成长的京城。
　　高高的城墙上，三位女子并肩而立，久久凝望着那支远去的队伍，直到变成天地间的一道模糊细线。
　　风吹拂她们的发丝，三人心中皆是感慨。
　　那个初入京城的被人称之为山野孤女的江稚鱼，那个在疫情中力挽狂澜的江稚鱼，那个在权利漩涡中努力挣扎抗争的江稚鱼，那个不屈不挠永远自由向上的江稚鱼…她为这座京城，为她们每个人，都带来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变数，冲击，还有意想不到的光芒与力量。
　　她们站在城墙上，身影纤细却充满坚定、仿佛星星之火已经点燃。
　　…
　　战场后方，伤病营中弥漫着血气和草药的味道。
　　一个青色的背影在伤病员中穿梭。
　　她手中动作迅速沉稳，目光专注，身后跟着不少医者一同救治病人。
　　“太子妃！”一名亲兵突然疾呼闯入，“太子殿下方才从前方撤下，左臂受伤，快去瞧瞧！”
　　江稚鱼手一抖，心猛地揪起，下意识脚步一动想跟着去，但她强忍住，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马上。”
　　说完，她用更快的速度完成手下的缝合，上药，包扎，一切妥当后对身边的医官交代几句后续注意事项，这才抓起身边药箱一路奔向主帅营帐。
　　营帐外，江稚鱼一把掀开帘幔，一股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帐中几名将领正围在萧钰身边汇报军情，人影憧憧，挡住了她张望的目光。
　　江稚鱼只能透过那一点缝隙，隐隐约约看到萧钰卸下盔甲后白色的里衣，以及肩膀处渗出的血。
　　那一瞬，刺痛了她的心。
　　自从抵达边关，他们就像是被卷入了两股不同的洪流。他忙于军务，调度兵马，要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身边永远围绕着需要他决策，依赖他的人，而她则深耕在伤兵营，面对源源不断的伤员，与死亡争分夺秒。
　　别说什么争吵，什么冷战，现在他们就连好好说一句话都成了一种奢侈，能在忙碌着看一眼对方都是幸福的。
　　他们身处在同一个战场，却奔忙在各自的责任中，此刻，她几乎都忘记了那些让她难过伤心的事情，眼中只有萧钰。
　　江稚鱼就这样站在帐门口，静静看着被众人围绕的萧钰，露出的一个模糊侧脸，就能让她忍不住视线追寻，踮着脚去看。
　　他瘦了。
　　下颌更加锋利，眉宇更加疲惫和沉重，再没有往日那般清俊从容。
　　那一刻，江稚鱼心中的怨怼，他们之间的隔阂都随着这场让人疲惫不堪的战争渐渐磨平，只剩下对他的思念和心疼。
　　直到身后的亲兵走入营帐，下意识叫了一声：“太子妃？”
　　众人这才回过神，回过头，露出了萧钰的身影。
　　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怔。
　　萧钰看到她发髻微微散乱，似乎是一路跑来，眼下青黑，满是疲惫，那件青色的医袍下摆沾着血渍和药渍，脚上是尘与土。
　　江稚鱼望着他因为失血略微苍白的脸色，再触及目光的那一瞬间，眼眸又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思念，担忧，以及…小心翼翼露出的期待。
　　她心头一颤，喉咙紧涩。
　　四周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下，给两人留空间：“末将等先行告退，殿下好生休息。”
　　等众人散去，偌大的营帐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稚鱼默默走上前，看着他肩膀上已经被其他军医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心疼在心口不断蔓延。
　　她一言不发，打开药箱，取出纱布，小心地拆开原有的包扎，为他重新清洗上药，手中动作无比轻柔，目光格外专注。
　　萧钰望着她，炙热的目光从她低垂的侧脸到她忙碌的手指不断来回，他几乎是贪婪地享受此刻来之不易的靠近。
　　等到江稚鱼处理好伤口，收拾好药箱，她深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时，萧钰才猛然回过神，下意识攥紧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不和我说话吗？”萧钰一开口，声音很是沙哑。
　　江稚鱼忍不住看了一眼他，又看向他受伤的手臂，酸涩压抑。
　　不是的…她想问他，想问他伤口疼不疼？想抱着他，问他累不累？想安慰他，想让他多休息…可她不能。
　　一想到他，江稚鱼就会想起季停舟的死，如可怕的梦魇压在身上让她没办法接受萧钰的爱。
　　江稚鱼垂下眼眸，藏住那些情绪，然后用力抽回手，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钰的手缓缓垂下，眼中燃起的一点期望瞬间熄灭，他颓废地坐在那，嘴角的笑苦涩黯然。
　　军营中，江稚鱼奔跑着，眼泪不争气地流淌在脸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又究竟能做什么？她只有这样忙碌，一直不间断地忙下去，忙到她没时间去想，没时间难过。
　　深夜，江稚鱼已经筋疲力尽，她疲惫地坐在一旁，四周都是伤兵压抑痛苦的呻吟，还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艰苦，她是为数不多的女医官，在这里几乎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倾诉，只能日复一日地救人去麻痹自己。
　　明明爱的人就在眼前，明明他们关心在意彼此，但如今看着他疲惫受伤，她却一句话也不能安慰，只能推开他，江稚鱼心如刀割，这样的压抑和痛苦的日子让她越来越崩溃，想着眼泪浸湿了衣袖。
　　“水…好渴…”
　　忽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两章一起更新，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