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生花》淮昔夕

39、番外一·幼时（高云升视角）

　　冷风急雨呼啸一夜后，迎来一日晴朗。

　　八岁的高云升收起木剑，换下了坠满雨水的衣物。

　　雨夜寒凉，却适合练剑意，他向来喜欢在风雨里感受锋利。

　　早早去向爹请了安，高云升也不休息，又开始练拳法。

　　一百零八般武艺都是他的心头好，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精。

　　休息只是在身体劳累时给它一个调整时间。

　　庄子里没人管他，突发恶疾卧病在床的父亲顾不上他，更多时候都是高云升一人在沉默地习武。

　　没有师父，只看着庄子里的藏书习武。

　　只有雷叔在的时候会劝劝他，但半月前雷叔出去行商了。

　　父亲不知得了何种怪症，只能躺在床上，郁郁不得志，整座啸风山庄也至此颓唐下来。

　　但这些对高云升影响不大，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喜欢雨夜，喜欢刺骨的山风，喜欢没日没夜地寻书习武。

　　高雷回来了，有人来传报，高云升并未理睬。

　　雷叔走后，父亲得了怪症，有些事他可以还不知道。

　　高云升不想到前院去，那里有太多沉默阴郁，哭哭啼啼的人。

　　而且去了，那些人也顾不上他。

　　但有人来请他去，雷叔手下最得力的人，赶到后山来寻他。

　　“少庄主，管事请您去前院。”

　　说是去前院，但最后那人还是领着他回了摇春楼，到了父亲的住处。

　　自从父亲病后，摇春楼总是来来去去许多人，他不爱回来，只在每日辰时短暂地来一下，请安。

　　今日这里人更多了，隐约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雷叔的声音：“云升性子沉静，但现在必须得改了，他得撑起这座庄子，老庄主的念想不能断在这里。从明儿起，我会让云升每日跟着我半日。”

　　他的性子不只是“沉静”，如果仅是“沉静”，就无需高雷请示庄主帮他做出改变了。

　　高雷脚步匆匆地从里间出来，经过他时才发现他。

　　“云升来了，走，雷叔带你见两个人，他们同你差不多大，无处可去，我带他们回来可以与你做个伴。”

　　不想要。

　　雷叔总是善良的，每次出去总会带些被拐卖的、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人回来。

　　总说人善积福，来日才好。

　　但他不喜欢人，任何人都不喜欢。

　　他本能地排斥他人，空旷的后山是他的寄居地。

　　沿着楼道走出去，迈进惊雀楼的大堂，两个满身脏污，只有脸和手擦得干净的孩子正局促站在大堂中央。

　　雷叔走过去，一个稍矮些的孩子把身体藏在了雷叔身后，

　　他看起来好瘦，小小一团，缩起来，却又露出头，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晶亮晶亮的。

　　看起来很怕他，视线却又直直地锁定他。

　　“他叫什么名字？”高云升抬手指着那个孩子，问雷叔。

　　高雷一时语塞，这两个孩子无父无母都没有名字。

　　又是在接到庄主重病的消息后才决定带去陪伴高云升的，到现在还没取好名字。

　　“叫他高霜吧，跟着我。”

　　高云升上前去，抱起小小一团的高霜走了。

　　“唉！”高雷在后边呼唤，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让人带了另一个孩子下去好生培养。

　　目的达到了，只要少庄主能生动一些。

　　带回来的小孩洗干净，白白嫩嫩的，确实像夜间凝霜，洁白清透。

　　高云升赞叹着自己取的好名字，端着小碗给高霜喂了半碗粥。

　　“叫我哥哥吧。”他用绢布细细擦净了高霜的唇。

　　“哥哥。”

　　高霜的声音不似幼儿清脆，有些喑哑，但高云升不在乎这些。

　　他强硬地把高霜带在身边，去向父亲请安时也要他跟着。

　　但父亲见他第一面就不高兴。

　　“他是谁？”高令压着声音沉沉问着。

　　“我的弟弟，高霜。”

　　“带出去，他不许进来！”

　　高令的身体每况愈下，外面的人，每一个都想打听他的情况，即使是一个看着才六岁左右的孩子，也极可能是埋藏进来的奸细!

　　“我只是来给父亲请安。”高云升低声说完，牵着高霜就走。

　　“站住！过来！”高令命令道。

　　暗卫从梁上飞身而下，分开两人，带着高霜出去了。

　　高云升想要反抗，但做不到。

　　即使他日夜不熄地练武，终究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他跪在父亲床前，听父亲分析讲解现如今的紧迫形势。

　　庄主病危，啸风山庄就算再齐心，也有隐藏于风平浪静下的野心勃勃之人。

　　何况四面环狼，江湖上多的是想要淹没他们的浪潮。

　　高令说得口干，以前他从未对孩子说过这些，一是高云升自幼丧母性格孤僻，二是他觉得自己还能撑好多年，让孩子能快乐长大。

　　可如今不行了。

　　能查得出来如今的状况是中了毒，但不知是哪种毒，也不知如何可解。

　　“他是冲着我来的。”趁着父亲的沉默，高云升开口。

　　“你知道！”高令有些惊讶，孩子总是闭口不言，沉迷武道，他还以为他不懂得这些。

　　识人心，很少与人交流的孩子，怎么懂呢？

　　“我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我。”

　　高云升跪在那，望着地。

　　周围人心里念着的太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转瞬即逝，只有高霜，满眼都是他。

　　他可能怀着某种目的而来，但他有信心把高霜变成专属于他的弟弟。

　　父亲再次沉默许久，也许在考虑一些东西，他们总是权衡利弊。

　　“你可以带着他，但别再让他来摇春楼。”

　　高云升退出去，带着高霜一起搬到了拂漪楼。

　　他开始学着怎么做一个好哥哥，从雷叔那学。

　　不仅要对高霜好，关心他、照顾他，还要承担起责任来，为他撑起一个家。

　　他努力学习着多思多念，学习着雷叔的世故圆滑，学习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少庄主，才能把高霜保护得更好。

　　“这个决定做得好，有人陪着，少庄主变了很多，愿意做的事也多了。”

　　一日午时高云升才来摇春楼请安，再次听见里间两人的对话。

　　“那叫高霜的孩子不简单，去仔细查查他的身份。”

　　“怎么不简单了？要被卖去北边那恶地的孩子，挺可怜的。”雷叔叹着。

　　“云升有所察觉，我是觉着，他对云升的影响太大了，云升几乎把对武学的专注分了一半给他。仔细查查，如果能干净地留在庄子里最好不过。”

　　“庄主说的是，我派人去查。”

　　高云升没有进去，从此刻起他要把高霜牢牢攥在手里。

　　整日和高霜待在一起，他已经很久没见雨夜和山风。

　　高霜身子太差，喝药如喝水一般，养了月余也不见长肉。

　　高云升有些忧虑，恰逢百花谷主周容青来庄子里为父亲诊治。

　　他带着高霜又一次进了摇春楼。

　　靠近父亲的屋子，药味和腐臭味弥漫。

　　那病不知怎的，不至死却极伤身，身体表面一直在经历溃烂和新生。

　　不过月余，高云升已经忘记了父亲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满面脓疮。

　　屋子里除了高家人只有周容青，他收了手摇头叹息。

　　“不能根治，最多能将养着，保住性命。”

　　周容青是为当世医毒圣手，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那这病很难治好了。

　　高令摆着手，他现在这样子简直生不如死，谁会愿意清醒着看身体腐烂？

　　治不好就随便吧，能活几时是几时。

　　高雷不愿放弃，仍缠着周容青问着药方和注意事项。

　　高云升牵着高霜立于门外，等待着。

　　突然，有暗卫错开他们，闪身进了屋内，伏在高令耳边低语。

　　一定是突发了紧急的事，暗卫才会在有外人在时现身禀报。

　　雷叔见状引着周容青离开，虽然不知是何事，但周容青继续待在摇春楼不合适。

　　高云升的视线追着周容青，拉着高霜的手也要跟着离开。

　　但高霜没动，他背对着自己望向走廊另一头。

　　那边几个黑影追逐缠斗着，争斗间一卷长图掉下来，抖开，展现在众人眼前。

　　“神宫密藏图！”高雷低呼一声，明白暗卫进去是禀报了什么。

　　但这图在他们啸风山庄不是那么好偷的！

　　即使庄主重病，有的是其他能人。

　　“快，带下去！周谷主见笑了，请随在下来。”

　　暗卫拖着窃贼，带着神宫密藏图消失了。

　　高云升赶紧掰着高霜的身体跟在周容青身后。

　　那些不是他关心的，高霜的身体才是。

　　而且，高霜的注意力该一直在他身上才对。

　　那日之后，虽然高霜喝着新药气色好了不少，但他总是闭着眼发呆，似乎在思索什么。

　　那双眼睛，不再张得大大的，紧紧跟随着他。

　　高云升不明白，霜儿怎么能变了呢？

　　明明他才是霜儿的唯一。

　　他向雷叔请教。

　　“你还太小了，不懂这些。他的人生不可能全是你，就像你的人生也不全是他。你还要习武、读书、关心庄主，他能占多少呢？他的身份不简单，你也猜到了，你作为他的任务目标，他满眼都是你是为了找到机会杀了你，若他不再关注你，反而是好事。”

　　“那我怎么才能让他一直看着我，又不是为了杀我？”

　　“哈哈，庄主说你执拗，果然不错。你应该让啸风山庄成为他可以安然栖居的家，你要变得强大，令人心安，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了你留下来。”

　　“我知道怎么做。”

　　他会让霜儿一直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