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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厘米 ...


  •   沈岸疏开始将换洗衣物一件件带进叶渡薇的公寓。

      她从不直白地提及“留宿”或“搬来”,只在叶渡薇问起时,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雪球晚上有时会闹,我在这儿方便照顾它。”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叶渡薇便不再多问。

      于是,属于沈岸疏的气息,如同温水渗透棉花,无声无息地浸润了这个清冷的家。

      床头多了一只奶奶亲手缝制的栗子香包,散发着安稳而温暖的甜香。

      厨房的角落里,也悄然立着一小罐她亲手炒制的糖炒栗子,是预备给某个偶尔会低血糖的人。

      叶渡薇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欢迎。

      她只是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直到某个清晨,沈岸疏洗漱时,发现自己那个用了许久的漱口杯旁,多了一只崭新的牙刷杯。

      杯柄是通透的湖蓝色,正是她上周逛超市时,指着货架随口说了一句“这个颜色真好看”的那一款。

      沈岸疏的心轻轻一跳,像被羽毛拂过。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擦干手后,走回收纳台,将那罐糖炒栗子从角落里拿出来,往台面正中心的位置,不着痕迹地移了五厘米。

      自此,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悄然形成。

      雪球的伤彻底痊愈后,性格比从前愈发黏人。

      它似乎认定,这个家里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就是横亘在两个主人之间的那片区域。

      每到夜晚,它总能精准地找到床的正中央,旁若无人地躺下,然后肆无忌惮地打起滚来,喉咙里发出拖拉机般震天响的呼噜声。

      这晚,它又一次成功占领了高地。

      沈岸疏躺在床沿,身体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雪球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而另一侧,就是叶渡薇。

      她几乎是屏息等待着,等着叶渡薇像往常一样,用清冷的语气说一句“下去”,然后把这只破坏距离感的猫抱走。

      然而,预想中的驱逐并未发生。

      黑暗中,她只听到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叶渡薇翻了个身,面朝向她,然后将被子往她这边轻轻扯了扯,盖住了她微凉的肩膀。

      “它……有点吵。”叶渡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模糊的睡意,低低地响起。

      她的语气里有抱怨,却没有丝毫要行动的意思。

      那只猫,那只吵闹的、毛茸茸的“障碍物”,就这么安然地躺在她们中间,将那始终存在的二十厘米距离,用自己的体温,熨烫成了暖融融的零。

      沈岸疏在黑暗中猛地睁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地重重擂动,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试图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海啸,却发现那二十厘米的物理距离虽然消失了,一道更汹涌的、名为心动的洪流,正将她彻底淹没。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吴姨的突然到访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铃响起时,沈岸疏正在客厅给雪球梳毛。

      叶渡薇去开了门,吴姨那张严肃的脸便出现在门口。

      她说是“例行回访”,言语间却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她戴上白手套,一丝不苟地检查了雪球的疫苗证,确认了合法收养手续的每一处签名。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开始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整个客厅。

      沈岸疏未来得及收起的围巾还搭在餐椅的椅背上,玄关处,她的拖鞋和叶渡薇的并排放在一起,整齐得像一对。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沈岸疏的字迹:“粥在微波炉,用42℃加热就好。”

      吴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锐利如刀。

      “沈小姐,你这儿,可真不像个单身公寓。”

      空气瞬间凝固了。

      叶渡薇原本淡然的表情沉了下来,她从吴姨手中拿回收养文件,站直了身体,平静地回视着对方:“它已经通过了全部检疫流程,是合法收养。”

      “合法?”吴姨的声音拔高了些许,她向前一步,目光死死地盯着叶渡薇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像你这样,让我一时心软破例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她的猫死了,她疯了整整半年!每天到我们救助站门口,问我们为什么不救她的猫!”

      这番话像一块冰,砸得客厅的温度骤降。

      沈岸疏抱着雪球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

      叶渡薇沉默了片刻,脸上没有被恐吓的惊慌,反而浮现出一丝几近怜悯的了然。

      她抬起眼,声音比吴姨的更冷,也更轻:“那你呢?你办公桌柜子里那张泛黄的照片,究竟是纪念,还是对你自己的惩罚?”

      吴姨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仿佛被人狠狠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用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愤恨的眼神瞪了叶渡薇一眼,猛地转身,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室内回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沈岸疏走过去,默默地收拾着被吴姨碰乱的茶几。

      当她扶正一本杂志时,指尖触到了一张压在下面的硬质卡片。

      她抽出来,发现是一张很旧的相片。

      照片上,一个约莫七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她笑得无比灿烂,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那是沈岸疏从未在如今的叶渡薇脸上见过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照片的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字:“小雪,永远别离开我。”

      沈岸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小雪……雪球……原来如此。

      原来她也曾被这样温暖地治愈过,也曾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过。

      只是后来,那捧握在手心的雪,终究还是化了。

      她悄无声息地将照片放回原处,压在杂志底下,仿佛从未发现过这个秘密。

      她没有问,也没有说。

      只是在当晚准备晚饭时,往那锅永远恒温的白粥里,多放了一颗圆润的桂圆。

      叶渡薇喝粥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舀起一勺,细细品尝过后,抬起头,说了一句堪称破天荒的话:“今天,甜了。”

      沈岸疏正低头收拾着碗筷,闻言,动作轻柔地停下。

      她抬眼看着叶渡薇,灯光下,对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她轻声问:“你想它了,是吗?”

      她没有指明那个“它”是谁,但她知道叶渡薇懂。

      叶渡薇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地喝完了剩下的粥,然后放下碗,伸出手,用一种近乎珍视的姿态,轻轻摸了摸趴在她腿边的雪球的头。

      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段易碎的回忆。

      深夜,万籁俱寂。

      沈岸疏坐在书桌前,摊开自己的日记本,在“叶渡薇观察日记”的第9条后面,郑重写下一行字:“她说‘甜了’的时候,没有立刻放下碗,而是多握了三秒钟。”

      写完,她停下笔,忽然间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了,叶渡薇的爱意与接纳,从不以直白的言语交付。

      它们藏在每一个未被纠正的偏差里——那只被默许留下的蓝色牙刷杯,那只被容忍睡在床中央的猫,那碗被评价为“甜了”的粥。

      她不是冰冷,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允许着沈岸疏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试探。

      而此刻,在另一间房里,叶渡薇也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她拉开抽屉最深处的一个暗格,将那张与“小雪”的合照,轻轻地放在了一叠从未寄出的、泛黄的情书旁边。

      一张是尘封的过去,一张是踟蹰的现在。

      她伸出手指,指尖悬空,在那两片脆弱的纸张上方停留了许久,最终,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喟叹。

      “……这一次,别再走了。”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雪,穿过玻璃,静静地覆在房间里每一个沉睡的轮廓上,也落在那张书桌上。

      光晕柔和,像一场迟到了太久太久,却终于安然落下的重逢。

      凌晨四点,生物钟让叶渡薇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身边,沈岸疏和雪球都睡得正沉,呼吸均匀而绵长。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

      踏入寂静的厨房,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勾勒出各种器物的轮廓。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水池边沥水架上那只空了的粥碗上。

      那是昨晚沈岸疏用过的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桂圆的甜气。

      叶渡薇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温润的碗壁。

      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她的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着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一切——吴姨的诘问,旧照片的重量,以及那一句温柔的“你想它了,是吗?”。

      良久,她收回手,转身拉开了身后的储物柜。

      柜子的最上层,静静地躺着一套她搬来后就再未使用过的餐具。

      那是一套精致的雪白瓷碗,碗身上,用淡青色的釉彩,描绘着几枝凌霜傲雪的寒梅。

      是母亲当年送她的乔迁礼物,取名“雪枝”。

      她的视线在那套碗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也映着那几枝永不凋零的青色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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