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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看大戏喜得曾徒孙 ...

  •   说实话,这地方是个死地,谁都没真的打算在死地里吃东西。
      坐下来,一方面站着太挤、而旁边刚好有空;一方面是为了不引起狱卒的注意;还有一方面,是想多了解了解这地方的来历,尽可能打探消息。
      不过没想到,那壶竹叶青一倒出来,居然是扑鼻的醇厚,竹香沁鼻、酒香挠人,周逍的心立刻就痒了。
      不开玩笑,太和馆的竹叶青,真是这个味儿。
      他甚至还没接俞银的话,手就比嘴先行了一步,端起酒盏,放到鼻下过了一过,道:“好香的酒。”
      过完,看向廖博,加了一句:“真是祖天师喝过的吗?”

      廖博一拍桌:“当然了!”
      周逍晃着酒盏,又问道:“博哥,那你是怎么知道,祖天师和他徒儿的事情的?还知道得如此详尽?”
      “我当然是……”廖博话到舌尖卡了一下,自己垂眸一想,干脆坐回了凳子上,道,“我应该是在书上看的。但是吧,”他顿了顿,“你这么一问,我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本书上看的。可我廖博从来也没什么长处,唯一的优点就是看书多且杂,所以我肯定是从书上看的。但是哪儿来的书呢……”
      “行了行了,”俞银打断他的车轱辘话,“还是让周大夫说两句吧。”

      周逍换话题失败,犹豫了片刻干脆端起酒盏,一口干了。
      酒香在舌尖蔓延开来,滋味却直接烫进了心口。
      五百年了,他想这口酒,想了五百年了。
      不止想酒,也想笋膳,也想醪醴鸡,也想太和馆,想太和馆外的面人儿摊,想吉安纸马店,想卤鸭掌。
      更想廖博说的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廖博究竟上哪儿看来的这些事儿,但他所说确实大差不差。想到空宁那时的倔样,周逍心中不由漾起一笑。
      只可惜这酒入口不入胃,像喝了盅有滋有味的雾,进了喉咙一涮,没了。
      不过也挺好,这样就不会醉,也就不用浪费凝神丸。要是早知道世上有这么个地方,他早几百年就多来光顾光顾。

      见他喝了,俞青好奇道:“怎么样?能喝吗?”
      俞银给了他弟一记:“别打岔!”
      “能喝。”周逍笑着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满一盏,才缓缓道,“我知道俞大小姐想听什么,开阴锁阳对不对?为什么我一个修安魂之术的白身,既懂得些许卜算、又会符箓化物之术,对不对?”

      早在用出开阴锁阳符的那一刻,周逍就知道这事儿将来不好解释,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实在顾不得那么多。
      别的都还好说,糊弄糊弄总是能混过去,可开阴锁阳却是实打实的五大禁术之一,即便是几百年前仍有流传之时,会用的人也极少,更不用说后世《幽策》部分卷章失传,五大禁术只剩传说。
      想把这事儿圆过去,不给出点说法,俞大小姐定然不会罢休。

      “周大夫很清楚嘛。”俞银大约没想到周逍居然自己提起来了,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眉毛,等着他往下说。
      周逍抿了一口酒,让青竹醇香在舌尖荡开,才徐徐道:“不瞒大家,我从前其实是有过一个师父的。什么卜算呐、符箓化物呐,甚至开阴锁阳和安魂之术,都是师父教的。实际上,我会的还不止这么多,只不过受灵力修为限制,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甭管到底是不是祖天师喝过的,这竹叶青确实香醇。见周逍喝得起劲,其他人也陆续端起酒盅,一喝,停不下来了,一时间桌上清香四溢。
      周逍又率先动筷,夹了一筷子醪醴鸡。
      “师父?”俞银喝了一口酒,眉头一蹙,道,“秦俞苏徐四大派几百年来都是道上的顶尖,每派也只会一种绝活儿,周大夫的这位师父什么来头,会的东西居然连跨两派不止?甚至通晓祖天师的禁术和据说已经失传的安魂之术?”
      周逍吃了一口鸡,微微笑道:“我忘了。”

      这一句可给俞银整懵了,“什么叫你忘了?”俞银气笑道,“周大夫,敢情在这儿逗我们玩儿呢?”
      周逍脸不红心不跳:“其实关于我师门,博哥他们先前也问过一次,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不记得了。”
      廖博点了点头,作证他的话:“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秦时阳那小子非要缠着问,周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俞银看着廖博,无语道:“你们也信?”
      廖博:“那……当时也没想到周大夫还会开阴锁阳啊。”

      周逍摆摆手,又呷了一口酒,道:“俞大小姐别急,我之所以会忘了呢,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只不过当时博哥他们没问,我跟大家也不熟,也就没讲。”
      俞银笑了一声,那意思是我听你怎么说。
      “这原因就是,”周逍搁下酒杯,道,“我死过一回。”

      “什么?”
      桌上几人除了一直垂眸吃笋膳的秦爻,包括俞嫚安在内,尽数愣住看向周逍。俞青惊诧道:“什么叫死过?意思是,死了……又活了?”
      “没错,”周逍笑着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死了,又活了,所以很多事情也就记不清了,修为灵力尽损,人也就跟着成了白身。秦公子之前探过我的峡渊穴,穴位上一片空白,也是因为这个。”
      桌上几人闻言又看秦爻,秦爻没说话,点了点头。
      “可是,”廖博回想了一下,“事情倒确实有那么个事情,但我记得你当时说的是,得过一场大病才……”
      周逍笑道:“说大病没那么吓人嘛,谁没事到处说自己死过一回?”
      “……”廖博默默点头,“也是哈。可是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周逍道:“世间事,说不清楚的多了去了。见到不求天之前,谁能想到世间竟有这么大一片死地,里头还有家酒楼叫‘太和馆’?”

      俞银确实好奇周逍的身份,首先安魂之术早已在无宿真人消失后失传,其次,四大派的绝学绝不可能外传,再有,就是五大禁术之一的开阴锁阳,道上连听说过的人都寥寥无几,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会?
      所以,她起初的判断无非两种。要么,周逍是个绝顶骗子,手段高超到他们已经识破不了;要么,就是周逍跟祖天师无宿真人,真的有某种关联。
      但听完周逍这番话,俞银心中默默偏向了后一种解释。

      不过,无宿真人销声匿迹已经几百年,传闻大多说他已死,即便当时没死,除非羽化成仙,不然也应该寿终正寝了。
      倒是廖博给出来的说法更有意思——无宿真人有个徒儿。
      有徒儿,就一定会传授术法。而徒儿学成又可以继续收徒,那无论是安魂之术还是禁术,就都有可能流传了下来。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次只收一个徒弟,单脉相传,自然也就不为道上所知。

      想到这里,俞银对周逍的身份有了猜测。
      赶忙问道:“那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为什么会活过来?这个你还记得吗?”
      周逍吃着醪醴鸡,道:“死,似乎是因为‘移山’的时候出了点偏差,遭到了反噬。活么……大概是死了之后有人把我扛到了乱葬岗,我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活过来,”周逍摇了摇头,“我就不得而知了。”
      俞银继续问道:“那你是在哪里拜的师?又是在哪里出的事?”
      周逍道:“在蜀州拜的师,在宁北出的事。不过俞大小姐,你如果还要再问我的师门……”

      “不用!”俞银一双凤目狡黠,透着亮晶晶的光,她二话不说举杯和周逍碰了一盏,道,“周大夫,我应该知道你的师门和身份了。”
      这话一出,怔住的变成了周逍本人,连秦爻都抬起了目光,先看了看俞银,又看一眼周逍,最后目光落回俞银身上。
      其他三人一鬼更是惊诧,俞青道:“姐,你知道了?”
      俞银笑着一口干了那盅竹叶青,“啪”的一声把酒盏往桌上一搁,道:“周大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祖天师无宿真人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徒孙。”

      “啊?”俞嫚安惊讶捂嘴,再看向周逍,眼中瞬间多出了一丝崇拜。
      俞青也愣了,道:“真的假的?”
      廖博“啧”了一声,思忖片刻,道:“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周逍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被俞银抬手制止,她道:“周大夫,你既然很多事都已经不记得了,先别急着否认,我分析给你听。”
      她也不等周逍回答,满脸认真,道:“道上皆知,无宿真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个大阵,但只有秦俞苏徐四派的人知道,那个大阵,其实就位于宁北。四派都曾有先人去宁北找过,只不过,没能找到。”
      俞青点头:“对,这个连我都知道。”

      “但还有一点鲜为人知的是,无宿真人曾经常居蜀州,隐匿于一座仙山之上。”
      “哈,”廖博道,“没错,蜀州山上有园名半溪,而这家太和馆就开在山下的里甲,无宿真人才会经常光顾。”
      俞银继续道:“所以,‘在蜀州拜的师,在宁北出的事’,这两个地点,就已经对上了。我猜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祖天师为‘移山’,曾在宁北布下大阵,但因为某种原因,阵内出现了反噬,导致祖天师驾鹤西去。而祖天师唯一的亲传徒弟,继承了祖天师的衣钵与遗志,在培养好下一任徒弟之后,再度前往宁北大阵,没想到和祖天师一样,折在了阵里。”
      “因为大阵危险,所以祖天师一脉没再广收徒,而是在蜀州仙山上单脉相传,而每一任徒弟所要做的,就是前往宁北,解决那个遗留下来的阵。于是一代一代地这么传下来,就传到了你这里。”
      俞银指了指周逍,嘴角噙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你既通晓安魂之术,又懂得祖天师的禁术和秦俞两家的绝技了,也对得上你的死因。而且你的师父应该是不在了,不然不会轮到你前往宁北。至于你为什么死了又活……我猜,是因为你还没收徒。大阵还未解决,又没有下一任单传,你身负使命,自然也就死不掉。”

      俞银说得有理有据,把廖博俞青和俞嫚安说得连连点头。秦爻依旧低头吃着那盘笋膳,时不时呷一口竹叶青,眼睛轻轻一弯。
      周逍听完全部,闷头喝了盏酒,道:“……好有道理。但是俞大小姐,你还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卖狗皮膏药的,真不是那位祖天师的曾……”
      周逍话没说完,戏台上忽然一阵锣鼓大作,铿铿锵锵的戏班子换了一批,乐曲转了调。原来是上一曲唱完了,换下一出戏。

      新上台的这出戏显然比上一出更受欢迎,有鬼在旁边叫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棺中灯》!”
      “哟!”廖博一拍桌子,激动道,“《棺中灯》呀,这可是祖天师和小徒儿最爱看的一出戏,有一回太和馆来了评话先生,他俩还听过评话呢!”
      “哈,”俞银瞅他一眼,笑道,“廖博,你说祖天师有个徒儿我倒是信的,但你能不能别老编这么多细节,也太假了,跟你亲眼看过似的。”
      廖博道:“说了不是我编的,这是真事儿!你刚才那一大堆才不知道是不是编的。”
      俞银道:“我那是根据周大夫所言作出的推测!推测懂不懂?你这种毫无凭据的才叫编。”
      廖博干脆将转头向周逍:“让祖天师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徒孙说,祖天师是不是喜欢看《棺中灯》?”

      “……”
      周逍抬手捏了捏眉心,道:“有没有可能,我真的不是祖天师的曾……”
      正好店小二鬼又送来一壶竹叶青、两盘笋膳、一盘卤鸭掌,听见桌上在讲《棺中灯》,笑着插嘴道:“诸位居然没看过这出戏?这可是我们太和馆最有名的大戏。”
      俞银和廖博还在争论,俞青好奇道:“没看过,讲什么的?”
      说着望向戏台上的花红柳绿,只见一黑一白两个戏子各执一柄长剑,对着另一个鎏金的绿衣双剑合击,似在捉拿。

      店小二鬼笑眯眯道:“那个黑衣的叫谢誉、那个白衣的叫谢如璋,二人既是表兄弟,又同为大唐除妖师,正在捉拿一只化形的铜镜。《棺中灯》讲的就是谢誉和谢如璋两人同往西域除妖,相互暗生情愫,谢誉重伤去世,谢如璋以九百九十颗妖丹为代价,从一只契妖手中买回一种古契的制作方法,即以血炼灯、以灯点魂,燃尽自己的天魂之后,便可与所爱之人结成生死契,从此将对方的死劫都转移到自己身上,而把自己的寿数都给予对方。之后谢如璋和谢誉结成生死契,谢誉死而复生,谢如璋则成了一只厉鬼,生生世世与谢誉相伴。”

      店小二鬼那边讲着,秦爻这边吃着吃着笋膳,听了片刻,忽然问周逍:“周大夫真的没有看过《棺中灯》吗?”
      周逍刚往碗里拨了两只鸭掌,筷子一顿,没转头:“秦公子看过?”
      秦爻耸了耸肩:“我又不是祖天师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徒孙。”
      周逍这才转过头去:“我也不是。”
      “真的吗?”秦爻道,“可我听俞银所说挺有道理的,如果周大夫不是祖天师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徒孙,那还能是祖天师的什么?”
      周逍把鸭掌一放,笑了,道:“我是祖天师的什么不重要,倒是秦公子才是别有来历吧?刚出劫位,心口的伤疤好全了没?这么快就把轮回劫的事情忘了?”
      秦爻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笋,微微笑道:“既然周大夫已经发现了,找个机会,我都讲给你听就是了。”

      周逍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怔了一瞬,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嗯,我说的,”秦爻抬手倒了杯茶,替掉周逍刚倒满的酒盏,“酒喝多了伤心,喝茶。”
      说罢自己端了周逍的酒,仰头要闷,哪知手肘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杯中酒“哗”的一声,洒了一地。紧接着,一个孩童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哇……”

      这动静把周围人鬼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鬼,穿着件脏兮兮的麻布罩衫,头发梳成两个小髻,髻上裹着粗麻布。
      看在周逍他们眼里,这小男孩鬼跟俞嫚安一样,浑身焦黑,只不过烧伤程度没有俞嫚安那么严重,应是在火灾中被浓烟呛死的。
      一个修女打扮的年轻女鬼挤开鬼群跑来,先给秦爻道歉,而后抓住小男孩责备道:“怎么撞了先生不道歉,反而哭了呢?”
      女鬼身后脚步声响,竟又噔噔跟来了十几个小孩鬼和另一个修女鬼,孩子小的两三岁,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包括这两个修女在内,全都是烧伤而死。

      小男孩起初光是哭,也不说话,被修女又训诫了几句之后,才哭着道:“嬷嬷,我听见九七的声音了……他说要替我们报仇。”
      “报……什么仇?”修女吓了一跳,左右四顾,“九七不在这里,他跟着庄嬷嬷走了,走的时候还不会讲话呢,你别瞎说。”
      小男孩哭道:“我没瞎说,我听见了,就是九七。”
      围观的鬼渐多,修女似是觉得很丢人,讲了几句之后干脆扯住小男孩的胳膊,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出了人群,道:“先去看大戏,你莫说瞎话,嬷嬷才给你买面人儿吃。”

      修女鬼带着小孩鬼们一走,周逍便拉住了也正欲离开的店小二,塞过去一枚黄表纸捏的燕币,问道:“劳驾,请问刚才那些修女和孩子,是哪家安济院的?”
      店小二鬼收了燕币,笑道:“哪里有几家安济院哦,县里就一家,广善安济院。喏,”他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半刻钟,就在东市坊、浣纱里水巷。”
      “多谢。”周逍一边答应着,一边用力压紧了躁动的藏白,里头的小反魄似乎又挣开了一点纸绳,正在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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