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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琴声里的影子 ...

  •   第三天的晨光总算透了点暖意。云层裂开道细缝,金辉斜斜落在玻璃屋的地板上,像铺了条碎光织成的路。林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书,指尖划过书页时,会无意识跟着光纹动——顾承屿在厨房煮咖啡,隔着磨砂玻璃看她的侧影,忽然觉得这画面像幅旧画,熟悉得让人心头发软。

      “咖啡要加奶吗?”他扬声问,手里握着她常用的白瓷杯。那杯子边缘有个极小的缺口,是去年她失手摔的,他没舍得扔,总觉得那缺口像块拼图,拼着某个被遗忘的瞬间。

      林溪抬起头,书页停在夹着书签的地方。她想了想,点头:“加一点,谢谢。”

      这两天她放松了不少。没再追问手机和家人,也没再用那种警惕的眼神打量他。或许是这屋子太安静,或许是他总把一切安排得妥帖——她喝的水永远是温的,床头的桔梗每天换新鲜的,连她随口提过“想看海鸟”,第二天窗台上就多了袋小米。

      顾承屿把咖啡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杯垫是块浅蓝的棉布,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浪花——是她过去绣的,他找出来洗干净,假装是“随手买的”。

      “在看什么?”他在单人沙发坐下,离她不远不近,刚好能看见她睫毛落在书页上的阴影。

      “一本诗集。”林溪把书脊转向他,封面上印着《海岸手记》,“不知道是谁放在书架上的,翻了两页,写得很像这里的海。”

      顾承屿的指尖微微一缩。那是她的书。三年前她在海边捡贝壳时,蹲在礁石上写了大半本,后来说“要给你留着,等老了念给你听”,现在却连书是自己的都忘了。

      “作者叫‘溪’。”林溪指着扉页的签名,笑了笑,“和我名字同音,挺巧的。”

      “是挺巧的。”顾承屿拿起自己的咖啡杯,指尖抵着杯壁降温。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那点“巧”在她眼里只是寻常,却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客厅的旧唱片机忽然转了起来。是昨晚他整理唱片时忘了关,此刻正缓缓流出《蓝色多瑙河》的旋律。弦乐轻柔地漫开,像淌在空气里的水,把屋里的安静泡得软软的。

      林溪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握着书页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眉头慢慢蹙起。旋律流过第三小节时,她忽然抬手按在太阳穴上,呼吸变重了些。

      “怎么了?”顾承屿立刻站起来,心跳撞得胸腔发疼。

      是这首曲子。过去她总说,第一次和他约会时,咖啡馆就放这首,那时她偷偷想“这人跟曲子一样,看着冷,其实软乎乎的”。他把唱片藏在唱片机里,总在第三天放——这是两百多次循环里,她唯一可能有反应的东西。

      “头……有点晕。”林溪的声音发颤,眼睛闭着,脸色比刚才白了些,“这曲子……”

      “我关掉。”顾承屿快步走过去按停唱片机。旋律戛然而止的瞬间,林溪像是松了口气,手从太阳穴上放下,却依旧皱着眉,眼神空茫地落在唱片机上。

      “听过?”他试探着问,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林溪摇头,又点头,最后只是茫然地说:“不知道。就是……心里发慌,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顾承屿站在唱片机旁,看着她苍白的脸,喉咙堵得发疼。

      重要的事。

      是第一次约会时她红着脸递给他的热可可,是他求婚时她哭着说“我愿意”,是她生病时攥着他的手说“别离开”,是无数个藏在旋律里的瞬间——可这些,她都忘了。

      “可能是旋律太吵了。”他走回去,拿起她的水杯递过去,“喝点水,缓缓就好了。”

      林溪接过水杯,小口喝着,眼神却还黏在唱片机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其实……不难听。就是听着难受。”

      “那以后不放了。”顾承屿坐下,指尖在咖啡杯沿画圈。他不敢告诉她,这曲子是她的“幸运符”,过去每次她紧张,他都哼这旋律哄她;也不敢说,昨晚他看着唱片封面,对着空气说了半宿“下周我们还听这个”。

      “顾医生,你说我是不是……记性很差?”林溪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怕被嘲笑。

      顾承屿的心被这句话扎了下。他抬眼看她,她正低头盯着水杯里的涟漪,睫毛垂着,像只受了委屈的鸟。

      “不是。”他说得肯定,“只是暂时忘了些事而已。很多人都会这样,压力大了,或者累着了,就会忘事。”

      “可我连自己为什么来这里都忘了。”她的声音更低了,“连……有没有家人,都记不太清。”

      顾承屿沉默了。这是他最不敢碰的地方。她的父母在她出事那年就去世了,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连自己“有过亲人”都快忘了。

      “有我在。”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中更哑,“忘了也没关系,我帮你记着。等你想起来了,我们再一起找回去。”

      林溪抬起头看他。阳光刚好落在她眼里,琥珀色的瞳孔里晃着碎光,那里面没有了前两天的警惕,多了点他熟悉的柔软。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在默认他的话。

      那天下午,他们没再提曲子,也没再提“忘记的事”。顾承屿教她用望远镜看远处的灯塔,告诉她“那灯塔建了八十年,不管刮多大的风,灯都不会灭”;林溪坐在地毯上拼拼图,是幅海鸟归巢的图,拼到一半,她抬头问“顾医生,你说海鸟会记得自己的巢吗”,他说“会的,它们认路”,她就笑了,说“那真好”。

      傍晚时起了风,海浪拍礁石的声音比平时响。顾承屿在厨房准备晚饭,林溪忽然走进来,靠在门框上看他切菜。

      “我能帮忙吗?”她问。

      “不用,油烟呛。”顾承屿把番茄放进盘子,指尖被刀刃划了下,渗出点血珠。他没在意,随手用纸巾擦了擦。

      “你流血了。”林溪立刻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腕往客厅走,“药箱在哪?”

      她的指尖很暖,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轻,像怕他跑了。顾承屿被她拉着走,心跳得又快又乱——两百多次循环里,她第一次主动碰他,不是因为礼貌,是因为他受了伤。

      药箱在茶几抽屉里。林溪蹲下来翻出创可贴,又拿了碘伏棉签,动作笨拙却认真地给他消毒。碘伏擦在伤口上有点疼,顾承屿却没动,盯着她低垂的眉眼看。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浅影,鼻尖上沾了点灰尘,是刚才拼拼图蹭的。

      “好了。”她把创可贴贴在他指尖,抬头时撞进他眼里,愣了下,才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下次小心点。”

      “嗯。”顾承屿点头,指尖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他想说“你以前总说我切菜毛手毛脚”,想说“你给我贴创可贴时总爱贴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晚饭吃的是海鲜粥。林溪喝了两碗,说“比外面粥铺的好喝”,顾承屿就笑,说“那以后常做给你喝”。她没反驳,只是低头喝粥,嘴角偷偷弯了下。

      睡前,林溪站在房门口,忽然回头对他说:“顾医生,谢谢你。”

      “谢什么?”顾承屿靠在走廊墙上,看她站在灯光里,像株刚抽芽的植物,慢慢舒展开来。

      “谢谢你……没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她轻声说,说完就红了脸,赶紧推开门进去,轻轻带上了门。

      顾承屿站在原地,手按在贴了创可贴的指尖上,暖意在皮肤下慢慢渗开,却暖不透心里那片冰。

      他知道,这是循环里最“甜”的时候。她开始放下防备,开始依赖他,开始……像过去那样对他好。可越甜,第七天的“清零”就越疼。

      他走到储藏室门口,从口袋里摸出那把旧钥匙。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在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储藏室里比外面冷。架子上摆满了盒子,有的装着录像带,有的装着日记,最上面那盒贴着“249次”,里面是上周她捡的贝壳,还有张她画的简笔画——画了两个小人,牵着手站在海边,旁边写着“顾医生和我”,字歪歪扭扭,却是他上周最珍贵的东西。

      他蹲下来,打开最底下的铁盒。里面放着那串断了的贝壳手链,还有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踮着脚吻他的侧脸,背景是亮堂堂的灯塔,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指尖摸着照片上她的脸,喉咙发紧。

      “溪溪。”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储藏室里飘着,没什么回音,“你说……我们还要这样多久?”

      没人回答。只有窗外的海浪声,一层叠一层,像在替他哭。

      他把照片放回铁盒,锁好储藏室,转身往房间走。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映着他的影子,瘦得像随时会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加密日记的提醒。他点开,指尖在屏幕上敲字:

      “250-3。《蓝色多瑙河》引发轻微不适,未触发记忆。主动处理伤口,称‘谢谢你’。关系进展正常。”

      “正常”两个字,他敲了三遍才确认。

      可什么是“正常”?

      正常是她该记得他,正常是他们该一起变老,正常是这曲子该让她笑,不是让她慌。

      他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窗外的海浪声一直响,像在数着倒计时——还有四天。

      四天后,她会再次推开他,说“你是谁”。

      四天后,这三天的暖,会像没存在过一样,被忘得干干净净。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枕头套上似乎还留着她下午靠过的温度,很轻,很软,却像根针,扎得他眼眶发酸。

      他到底是在等她记起来,还是在等自己撑不下去的那天?

      这个问题,他想了两百五十次,还是没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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