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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灯塔下的遗言 ...

  •   灯塔的台阶被夕阳晒得温温的。

      林溪扶着栏杆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顾承屿跟在她身后,指尖虚虚护着她的腰——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过去是怕她摔,现在是怕这转瞬即逝的暖,下一秒就碎在风里。

      “以前我们总来这儿。”顾承屿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说这灯塔的光最亮,能照见心里的路。”

      林溪回头看他,夕阳落在他眼里,漾着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储藏室里那本日记,第73次循环里写着:“她今天在灯塔上画了我们的名字,刻在墙缝里,说‘这样海就冲不掉了’。”

      她顺着墙缝摸过去,指尖果然触到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承”“溪”,被海风蚀得快要看不清,却还是倔强地嵌在砖缝里。

      “找到了。”她回头笑,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笑起来却像偷到糖的孩子,“顾承屿,你看,我们没骗它。”

      顾承屿走过去,指尖覆在她的指背上,和她一起摸着那道刻痕。砖缝里的沙子硌得指尖发疼,心里却暖得发慌。他想起刻字那天,她踮着脚够不到高处,他蹲下来让她踩在背上,她笑得直晃,刻出来的字歪得像蚯蚓,却非要他夸“好看”。

      “没骗它。”他低声说,喉咙发紧,“是它没骗我们。”

      爬到塔顶时,夕阳正往海平线沉。橘红色的光把海面染成一片熔金,远处的船变成了小黑点,海鸥掠过低空,翅膀上沾着光。林溪靠在栏杆上,张开手臂迎着风,头发被吹得猎猎作响。

      “顾承屿,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很爱闹?”她忽然问,声音被风吹得飘起来。

      “是。”顾承屿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你总说要把灯塔的灯拆下来当星星,说要把海边的沙子都装成瓶,说……要天天缠着我,烦得我走不掉。”

      林溪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那你怎么不烦?”

      “因为是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得像在宣誓,“是你就不烦。”

      她转过身,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顾承屿的身体僵了下,随即伸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不会褪色的画。

      “顾承屿,”她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明天……我是不是就忘了?”

      顾承屿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没说话。

      “没关系。”她抬起头,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湿痕,笑了笑,“就算忘了,你也要再找到我,好不好?像以前一样,再让我爱上你。”

      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说“好”,想说“一百次一千次都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溪溪,我怕……”

      怕什么?怕他撑不住下一次循环,怕她明天醒来时眼里的惊恐像刀子,怕这短暂的坦诚,会让遗忘变得更残忍。

      “别怕。”林溪踮脚吻他的眼睛,动作轻得像羽毛,“我今天记着了。记着你爱我,记着我们刻在这里的名字,记着……你是顾承屿。这些都会在我心里的,就算脑子忘了,心也会记得。”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她想骗骗他,也想骗骗自己。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灯塔的灯忽然亮了。一束白光划破暮色,缓缓旋转着,像在给迷路的人引路。林溪靠在顾承屿怀里,看着那束光扫过海面,心里忽然很静。

      “我们回家吧。”她说。

      “好。”

      回去的路上,车里没开音乐。林溪靠在副驾上,握着顾承屿的手,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他的手很凉,她就用自己的手裹着,想把温度传给他。

      “顾承屿,”她轻声说,“今晚我们不睡觉好不好?”

      顾承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想做什么?”

      “想和你说话,想让你给我讲以前的事。”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声音很轻,“讲我们第一次见面,讲你求婚的时候,讲……所有我忘了的事。”

      他侧头看她,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着,像盛着星星。他喉结滚了滚,点了点头:“好。”

      回到玻璃屋时,已经是深夜了。顾承屿把客厅的灯都打开,暖黄的光漫满房间,驱散了夜里的冷。林溪拉着他坐在地毯上,头靠在他肩上,像只黏人的猫。

      “讲吧。”她说。

      顾承屿从第一次见面讲起。在医院的走廊,她抱着病历本撞进他怀里,红着脸说“对不起”,眼睛亮得像初春的溪水。他说她总爱偷偷看他办公室的桔梗,说她第一次给他带早餐时,煎蛋煎糊了还嘴硬说“故意的,焦的香”,说他求婚那天,她哭着捶他“为什么现在才说”,哭了半天才想起说“我愿意”。

      他讲得很慢,声音很柔,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眼里却落满了光。林溪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我那时候好傻”,或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指尖却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角。

      她努力把这些事刻在心里——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多日子,原来她曾这样热烈地爱过他,原来他也这样把她放在心尖上疼。

      “顾承屿,”她忽然打断他,“那个病……是不是和以前的事有关?”

      顾承屿的声音猛地顿住。

      他没告诉过她病因。储藏室的日记里写着,三年前她为了救他,被失控的卡车撞了头,醒来后就得了这病。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解离,可他总觉得,是他害了她。

      “是我不好。”他声音发颤,不敢看她,“那天如果不是我要去买你喜欢的糖糕,你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林溪抬手捂住他的嘴,眼神很认真,“是我自己要跟着去的。顾承屿,你别自责,好不好?我不想你因为我,过得这么苦。”

      顾承屿看着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溪溪,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时钟的指针慢慢走向十一点。林溪从包里拿出那个月牙贝壳,又翻出笔,在贝壳背面写了行字。顾承屿凑过去看,是“顾承屿,我爱你”,字迹娟秀,被她用指腹反复摩挲着。

      “这个给你。”她把贝壳递给他,“明天……如果我忘了,你就把这个给我看。说不定我就记起来了呢?”

      顾承屿接过贝壳,指尖触到那行字,烫得他心口发疼。他知道这没用,两百多次循环里,她留过无数这样的东西,日记、画、小礼物,可每一次重启,她看到这些只会更恐慌。

      可他还是握紧了贝壳,点了点头:“好。”

      十一点五十分。

      林溪拉着顾承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海。灯塔的光偶尔扫进客厅,在墙上投下旋转的影子。

      “顾承屿,你看,海好像睡着了。”她轻声说。

      “嗯。”

      “明天醒来,你要先给我看贝壳,好不好?”

      “好。”

      “还要给我煮瑶柱粥,我喜欢那个味道。”

      “好。”

      “顾承屿,”她转过身,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我好像……又要忘了。”

      顾承屿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冷,是怕。

      “没关系。”他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柔得像水,“忘了也没关系,我在。”

      十一点五十九分。

      墙上的时钟发出“咔嗒”的轻响,秒针一点点往前走。

      林溪抬起头,看着顾承屿的眼睛,眼神里的熟悉感在一点点褪去,像潮水退去沙滩,露出底下冰冷的沙。

      “顾承屿……”她的声音发颤,眼神里开始出现困惑,“你是……”

      零点。

      “咔嗒——”

      时钟的指针重合的瞬间,林溪猛地推开他,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她看着顾承屿的眼神里,熟悉的爱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全然的陌生和惊恐,像第一天醒来时那样。

      “你是谁?”她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防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抱着我?这是哪里?”

      顾承屿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枚贝壳。贝壳背面的字硌着掌心,疼得他几乎要握不住。

      两百五十次了。

      每一次,都像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一样,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是顾承屿”,想说“我们认识”,想说“你昨天还说爱我”,可最终只挤出一句:“你好,我叫顾承屿。这里是我的房子,你……租了我的房间疗养。”

      又是这句谎言。

      林溪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的惊恐更重了:“我租了你的房间?我不记得了。你放开我!”

      她转身就往白色房间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紧接着传来落锁的声音。

      顾承屿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枚贝壳,看着紧闭的房门,站了很久。

      客厅的灯很亮,却照不暖他心里的冰。灯塔的光又扫了进来,在墙上投下旋转的影子,像个巨大的嘲笑。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把贝壳放在茶几上。贝壳背面的“顾承屿,我爱你”还清晰着,可写这句话的人,已经忘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加密日记,指尖抖得厉害:

      “250-7。零点。重启。她说‘你是谁’。贝壳无用。”

      写下最后四个字,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捂住了脸。

      没有哭出声,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要把积攒了两百五十次的疼,都在这一刻抖出来。

      窗外的海还在沉睡,海浪声很轻,像在替他哭。

      他知道,明天早上,他还要像第一天那样,端着早餐敲她的门,说“你好,我叫顾承屿”。

      还要再一次,把这场酷刑,重新开始。

      可这一次,他好像……撑不住了。

      掌心的贝壳很凉,像块冰,冻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起她昨晚在灯塔上说“心会记得”,可心记得又有什么用?脑子忘了,一切就都成了空。

      顾承屿拿起贝壳,慢慢走到储藏室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顿了下。

      或许……该结束了。

      不是结束她,是结束他自己这场漫长的、无望的等待。

      他推开储藏室的门,看着架子上那些盒子,那些日记,那些录像带,忽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再等了。

      累得……想放自己一马了。

      夜很深了,玻璃屋沉浸在寂静里。只有那枚贝壳躺在茶几上,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句无人听见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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