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同归（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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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溪浸夕，熔金淌涧。
水面浮光跃金，连水中游鱼灵巧穿梭的脊线，都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金黄轮廓。
鹤书仰卧在溪畔柔软厚实的草甸上，一身月白的中衣在斜阳余晖里泛出近似暖玉的温润光泽。尚未全干的墨色长发铺散在青草间，洇开深浅不一的水痕。
他屈起手臂枕在脑后，长而密的眼睫安静地垂落，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恬静的阴影。
金芜将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橘色圆球，安稳地窝在他的腰腹之间，尾巴尖儿随着呼吸，一下下无意识地扫过他因姿势而微敞的衣襟领口。
一人一猫的呼吸声渐渐同步，变得绵长而平稳，那肚皮微微起伏的弧度，竟也奇妙地仿若同频。
鹤书随意搭在身侧草丛里的手掌微微张开，修长的指缝间，夹着一片被秋霜染得火红的枫叶，如同捏着一小团寂静燃烧的火焰。
山风拂过溪谷时，他半干未干的长发与金芜蓬松的猫毛一同被轻轻撩动，带来些许凉意。
不多时，仿佛有什么带着熟悉气息的东西，轻柔地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睡梦中的鹤书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脑袋本能地向着那暖源靠去，直到额头轻轻抵上了一个温热的阻碍，才迷迷糊糊地掀开了眼帘。
青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身边，正单膝跪在草甸上，将自己带来的一件绯色外衫，仔细披在了这个半梦半醒的人身上。
那双总是盛着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正清晰地映出他惺忪的睡颜。
鹤书一下子醒过神来，像是做了亏心事被当场拿住一般，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因动作太急，额头不小心撞在了青山近在咫尺的肩膀上，整个人向后仰去。
然而，预想中摔进草丛的狼狈并未发生，一双手臂已迅捷而稳当地环住了他，将他牢牢接住，搂进一个盈满秋日凉意与独特清冽气息的怀抱里。
“怎么了，无名？”
青山关切的询问随之在耳畔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是起得太急，头晕了吗？”
“不、不是的……”
鹤书还靠在青山坚实的肩头，声音闷闷的，透出一丝刚醒的沙哑和极力隐藏的心虚。
他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对方微凉的衣料里，几乎不敢抬头，脑中飞速运转，编织着待会儿可能被问及“为何衣衫头发尽湿”时的说辞。
青山明明再三叮嘱过，入了秋，溪水寒凉，莫要轻易下水。
可他见午后阳光甚好，鱼儿难钓，便一时脑热，将那叮嘱抛在了脑后……
都说万事开头难，自他捉住那只银鳞鱼后，捕起鱼来便越来越得心应手，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接连入篓，一时得意忘形，竟在溪水中逗留许久，直到鱼篓沉得几乎提不动，才意犹未尽地罢休。
实在是精力耗尽，累得不行，上岸后连施个烘干术法的力气都提不起，便抱着金芜，倒头在这柔软的草甸上沉沉睡去……
本还想着，趁时候尚早，小憩片刻恢复些精神，再用术法将衣物头发打理整齐，便可装作无事发生，瞒天过海……谁知竟一觉睡到了青山来找他！
“那个……那个……”
鹤书支吾着，急中生智，猛地抬起头，试图转移话题，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
“对了！青山，你怎么这个时辰来溪边了？下午……下午私塾不是有课吗？”
“无名……”
青山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并未点破，只是唇角微微弯了弯，低沉的轻笑从他喉间逸出，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你瞧瞧这天色，太阳都快沉到山后头去了，私塾早已下学许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滑落些许的绯色外衫重新为鹤书披好，细心地拢紧前襟，遮住那还带着湿意的中衣，继续说道：
“我见你过了平日归家的时辰许久还未回来，心中放心不下，才特意寻来这溪边的。”
“什么！”
鹤书闻言，连忙扭头向四周望去，这才惊觉方才还熔金般的夕照已褪成了天际最后一抹暗红的余烬，暮色如同墨滴入水，正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山林溪涧。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
“我……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兀自深陷在“睡过头”的震惊里，青山却已从容地站起身，走到溪边那些光滑的青石旁，俯身将上面散落着的东一件西一双的鞋履、罗袜，以及那件沾了草屑与水渍的浅灰色襕衫一一拾起，整理好，又缓步走了回来。
鹤书瞧见他手中那堆明显是下水后脱下的“罪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下的草叶，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合理的解释，却听青山倘若未觉般，温和地询问起来：
“看来今日垂钓颇为尽兴？竟累得在这草地上便睡着了，想必一定是收获颇丰。”
见青山似乎并未打算追究他下水之事，鹤书心头那块大石顿时落地，暗暗松了口气。
他一下子恢复了精神，脸上重现神采，甚至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演示起他下午是如何与那溪中“狡猾”的鱼儿斗智斗勇的：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这点小事岂在话下！”
青山认真地听着他眉飞色舞的讲述，极其自然地蹲下身，拿起罗袜，动作轻柔地帮这个仍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未穿上鞋袜的人穿好，又为他套上鞋履，系好带子。
整个动作流畅而熟练，他时不时还配合地点点头，发出几声表示赞叹或惊叹的应和。
“青山你可不知道，这阳春溪的鱼儿，如今真是越来越精了！”
鹤书说得起劲，语速都快了几分，
“他们一个个鬼精鬼精的，就围着饵料一点一点啄食，把我的鱼饵都偷吃了个干净，可那浮漂就是纹丝不动，根本不咬钩！真是气煞我也！”
两人相继站起身，鹤书拍了拍沾在衣袍上的碎叶，将青山带来的那件干净的绯红外衫彻底穿好，整理着衣袖，继续抱怨道：
“而且啊，水边的鸟雀，林子里的小兽也太多了些，总是不合时宜地弄出点动静，把我好不容易才吸引过来的鱼群给吓跑了！真是可恶！”
脚边的金芜似乎也被他们的谈话声彻底唤醒，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上前两步，亲昵地蹭了蹭青山的裤腿，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三两下跳到那个装满战利品的鱼篓旁，绕着圈儿，用脑袋顶了顶篓壁，然后仰起头，朝着他们“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碧色的眼睛里满是催促，似乎在急切地提醒这两个聊得起劲的人，别忘了带上辛苦一下午的成果。
“青山，你快来看看！”
鹤书瞧见金芜的举动，连忙拉着青山的手腕走到溪边，指着那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鱼篓，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自豪，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瞧瞧！我捕了这么多！厉害吧？”
“真不愧是无名……”
青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漾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温润的眉眼弯成好看的模样，慷慨的夸赞之词脱口而出，
“总是这般能干！”
“那是！”
鹤书受用地轻哼一声，下巴微扬，像只骄傲的孔雀。
他随手抖了抖那件满是草屑泥痕的浅灰色襕衫，不甚在意地将其搭在臂弯里，
“等会儿回家之前，咱们顺道先去山脚的乡亲家送些鱼吧？反正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刚好分给乡亲们尝尝鲜。”
“好，都听你的。”
青山俯身拎起那只沉甸甸的鱼篓，牵起鹤书微凉的手，十指相扣，一同踏着渐浓的暮色，向山下走去。
“金芜，别磨蹭了，快点跟上！”
鹤书回头，见那橘色的小家伙还在溪边连连不舍地踱步，不由得扬声呼唤。
“喵呜——”
金芜应了一声，这才加快了些步子，小跑着来到他们脚边。
鹤书弯下腰，一把将慢吞吞的小猫捞进怀里，亲了亲他湿润的鼻尖，笑道：
“怎么走这么慢？一直睡着也累了？马上要去周阿婆家，她可最是疼你，开不开心，嗯？”
他松开青山的手，捏起金芜一只脏兮兮的小爪子，瞧见那粉嫩的肉垫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故意皱起眉头，做出嫌弃的表情：
“哎呀，脏死了，看看这爪子，都能和泥巴了！这次回家洗澡，你可休想再逃掉咯！”
“喵呜！喵呜！”
金芜闻言，立刻在鹤书怀里不安分地扭动挣扎起来，叫声里充满了抗议。
“瞧瞧，急得都快要学会说人话了！哈哈哈——”
鹤书被它这激烈的反应逗得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惊起了林间归巢的倦鸟，也冲散了秋暮的微寒，随着山风，飘出去很远，很远。
暮色渐浓，两人一猫的身影沿着蜿蜒山径缓缓远去。
那满载的鱼篓在青山手中轻轻晃动，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仿佛盛满了整个秋天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同归（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