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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谁能比他更头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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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沉,坠兔收光。
忙活了一夜的幼崽,带着香甜的桂花香,像偷溜鬼混的猫咪,在天亮之前,若无其事地回到监护人没被子的被窝里。
他屏住呼吸,动作很轻很轻,把花放到案上,撩开一点披风,缓缓落下,挨到实处,侧躺下来,偷偷摸摸观察李世民的动向。
很好,没有醒,那就可以悄悄靠……诶?
一只大手像如来神掌似的,迅速盖了过来,把大半只政崽都压在掌心。
“阿耶?”
李世民睁开清明的眼睛,没有一点刚被惊醒的迹象,似乎等待很久了。
“你跑出去快三个时辰了。”李世民用力去捏孩子的脸颊,没好气地问,“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要不是似有似无地能感觉到孩子很好,没有被偷被拐生病受伤,李世民能急死。
也真是奇了怪了,他那么警觉的人,怎么会在孩子离开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崽崽那边传来微微的安宁喜悦的波动,好像玩得挺开心,李世民便按下了看不见孩子的焦急,静静等玩够的小崽子回家。
“我有说的。”政崽被捏住了半张脸,语言有点含糊。
他既不怕,也不跑,逻辑顺得很。
“我去泾水,打妖怪!”亮亮的大眼睛宛如湖水里的月亮,琥珀的色泽一弯,纯粹无邪。
“阿娘就有水喝了!”
孩子的世界很小,小到现在只有李世民和长孙无忧。
他天然地亲近他们,也很有主动性,乐意做力所能及的事,减轻他们的负担和麻烦。
“你没有受伤吧?”李世民连忙松开手,揉揉孩子被捏红的脸颊,定睛细看,扒衣服检查。
“没有啦。”幼崽还没骄傲一秒,就急着抢救自己的裤子,跺脚道,“不要脱我的衣服,我没有弄脏。”
“在我面前还害羞?”李世民不以为意,“你光屁股我天天见。”
“才没有!”
“脚还挺干净。”李世民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摸来摸去,质检合格,才把崽放下。
幼崽的脸红扑扑的,尾巴扑腾扑腾,一会遮前面,一会遮后面,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系带不太好系,手指互相打架,扭来扭去,打成了丑丑的死结。
李世民见崽很精神,就像他感觉到的一样,也就放了心,追问过程。
“是什么妖?还是蜚吗?”
“是的。”
“几只?”
“一只。”
“那一共就两只?”
“不是,是一只。”政崽试图和父亲说清楚,“老龙王说,是分身。”
“老龙王哪位?”李世民心思活泛,“泾河龙王?”
“嗯!”政崽给予肯定。
“我倒是听说过他,还以为是传说呢。”李世民颇觉稀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先在杂书传奇里看到的神话,在长辈口中代代相传的奇妙故事,居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蜚死了?”
“死了。”这个政崽很笃定。
“那泾水,是不是能恢复了?”
“还没有。”政崽失望,“那阿娘怎么办?”
小孩就惦记着母亲没水喝这件事,走的时候惦记,回来还惦记,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就永远惦记。
“不知道长安那究竟如何……我得等收到消息,才能告诉你。不过高墌城无事,长安兴许也无事。”
李世民也担心,但是安慰道,“长安那边的庙宇比高墌城多多了,观音庙和三清观香火都鼎盛。吃了凡人这么多香火,要是不能护佑长安,那这些庙都该砸。”
嬴政突然兴奋起来,鼓掌道:“该砸!”
“你这么高兴作甚?”李世民忍俊不禁,“砸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用,就砸!”孩子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以作强调。
李世民把爬起来的崽按倒,捏来捏去地玩,跟撸猫一样,笑道:“在外面可别这么说。”
“为什么?”好奇宝宝问题一箩筐。
“这百年来,信仰神佛的人甚多。光梁武帝萧衍一个人,就在建康主持修建了七百多座佛寺,还屡次舍身为僧。”
“舍身?”
“就是想出家当和尚。”
“和尚?”
“光头。把头发都剃光光,一根也不留。”
“不要光头!”人机般的提问触发了关键词,政崽马上反应强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脑袋。
幼崽出生时头发就长得很茂盛了,毛茸茸,短短的,李世民清楚地记得,那天破壳时,孩子头发应该没有这么长。
他用手指作参考物,测量了一下,得出结论:“你长高了,头发也长了。”
政崽的双手还抱着脑袋,活像只傻乎乎的可达鸭,闻言呆呆道:“长高了?”
李世民直接把崽塞衣服里,低头叹道:“再这样就不能塞怀里了。”
孩子小小的一点,他又常着铠甲在外,隐藏起来很容易。但孩子长得太快,却是甜蜜的烦恼了。
政崽很懵,忙问:“那怎么办?”
“你会不会觉得很挤?”
孩子立即摇摇头。
其实是有点挤的,但他可以忍受。
“快到发起总攻的时候了。”李世民思量着,“若是带上你……”
政崽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话:“我会很乖的。”
“我知道,你一直很乖。”
“我不会乱动。”
“嗯。”李世民察觉到他的不安,不需要透过那丝丝缕缕的精神联系,单看这孩子揪住他衣襟的小手就知道了。
奶油小馒头一般,骨头都还没长好,紧张地攥成一团,生怕李世民丢下他。
李世民怎么舍得?
“我……我会保护你。”政崽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水亮亮的,仰着头,认真而执拗。
“我知道,你已经保护过我了。”李世民忍不住笑意,本是逗孩子玩,却被这孩子哄得心软,差点忘了要交代对方什么。
“不过下次出门,你还是要告诉我一声,得到我同意,不然我会担心的。”
“好。”政崽还是眼巴巴望着他,想祈求些什么,却嗫嚅着没有再开口。
李世民自己性格开朗,在爱中长大,乐于付出,也善于得到,看得出孩子的潜台词,便温和地与他对话。
“你想说什么?要说出来,我才知道。”
“我……”政崽怕给他添麻烦。
李世民不紧不慢地拨弄孩子头发玩,偶尔摸一下小角,观察它们有没有发芽。
他很有耐心。
“我想……”
“我在听。”
“我想一直跟着你。”政崽鼓足了勇气。
孩子的脸莫名有点火辣辣的,臊得脸颊微红,不好意思,但着实渴望。
他不想被抛下,一点也不想,哪怕有千万种正当的理由,他就是不想。
可以吗?
可不可以?
嬴政的眼睛里倒映着李世民的笑容,这个人很轻松地给出了他最想要的回答。
“那你就要受点苦了。”
“我不怕!”
政崽的眼睛亮了。
天光也亮了。
反攻的计划,从这一日正式开始。
地点还是老地方浅水原,在初期的坚壁不战耗敌方粮草士气起效果之后,薛举的死又给了薛军致命打击,连续有将领私下跑路投靠唐军,军心日益溃散。
巧的是,薛举的谋主郝瑗也病死了,最好的时机到了。
“这就是运用形势的作战方法了。”李世民用浅显的白话,讲给孩子听。
政崽趴在地图上,听得很入神。
这个道理,有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在哪听过类似的句子呢?
他想啊想,想到了:“避其锐气,击其惰归?”[1]
李世民惊叹不已,抱起孩子亲亲亲,眼里满是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都还没教呢,你就会了?我们家政儿真是个天才!”
幼崽一边躲避他的亲亲,一边乐开了花。
“是吗?”
“那当然!”
要不是时机不对,就案上那枝带着露水的桂花,李世民都能炫耀给周围所有人看。
可惜眼下太忙,这样温馨的相处,都是夹在军事会议的间隙。
八月底,唐军发起总攻。
李世民先丢梁实去打窝,布阵于浅水原,宗罗睺来战时,梁实却据险不出,空耗敌人士气。
再过两日,李世民又派庞玉率两千部队,到浅水原南边诱敌。
薛仁杲浮躁,断粮断水多时,军心不稳,一看唐军出来了,就以为天降良机,是夺城取粮的最好机会,马上就带主力过去了。
殊不知,这是李世民的诱饵和陷阱。
薛仁杲莽莽撞撞,一头栽进了凶险的陷阱里。而李世民,绝不会让他跑出去。
嬴政乖乖待在阿耶怀里,灵识悄悄放出去,飘到更高的视角俯瞰全局,像在看一幅会动的、实时的沙盘。
敌军倾巢而出,那个“秦”字越发碍眼。
主力被庞玉吸引过去后,李世民亲率精锐,由北突袭,如锋利无比的刀刃切开西瓜,将薛军分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2]
薛军顿时大乱,宛如一条被拦腰切断的蚯蚓,扭动着,甩出一滩滩血迹。
政崽对这些血迹,几乎无动于衷。
他只顾着注意,李世民处于这战场的什么位置,有没有危险,周围有多少敌人。
当有冷箭袭来时,政崽甚至想帮忙。
他还不清楚自己都能做哪些事,看到那箭向李世民飞来时,就想用灵力去挡。
灵力如水铺出去,还没碰到箭矢,就听到云端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我劝你最好别掺和。”
“为什么?”嬴政学他传音,发出头铁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