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之间》而而而已

1、斯德哥尔摩的雪

　　窗外又下起了雪。窗台外沿薄薄一层白，像一张慢慢铺开的信纸。奥菲莉娅站在厨房与客厅的交界处，手心捂着一杯还在冒气的红茶。她盯着雪花无声地落下，忽然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同样的雪幕，同样细密而连绵，笼罩着斯德哥尔摩。

　　那天，斯德哥尔摩音乐厅的玻璃立面映着灯光，枝形吊灯像被困住的太阳，明亮得让人眩。闪光灯连成一串白色的脉冲，诺贝尔委员会主席的嗓音在大厅里清晰地回响：“因其在全功能人工子宫系统研发上的开创性工作——这一成就改变了人类生殖的可能性——生理学或医学奖共同授予奥菲莉娅·艾伦教授与维克托·戴维斯博士。”

　　掌声上涨时，她从椅子里站起，黑色礼服被她下意识地抚平。明明掌声滚滚，她的掌心仍潮湿。维克托在身旁起身，晚礼服一丝不苟，唇角挂着一抹薄薄的笑。他们并肩走向舞台。金质奖章触及她的掌心，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前排某处，丽兹的手从凯特琳的肩后探出，向她挥了挥。她也笑了笑，却感觉胸口像被什么系住，收紧了一下。

　　后来在招待会上，记者们把他们围住，话筒像一圈光亮的刺：
　　“艾伦教授，您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会扩大临床试验吗？”
　　“您预见会有哪些伦理限制？”

　　她顿了顿。维克托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这些问题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统一回答，”他温声而稳，“今晚属于对人类未来无限潜能的庆祝。”话题很快移到另一位得主，人群像潮水缓缓散开。

　　她侧过身，压低声音：“大家很在意伦理问题，他们一直在问。”

　　维克托挑眉：“当然。人们听不懂科学的时候，就会谈伦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又放低了一点声音，“公众舆论很重要。如果我们各说各话，会显得不专业。”

　　他抿了口香槟，笑意更浅了些：“奥菲莉娅，真正重要的意见只来自那些为研究提供资金的人。让公众去讨论道德吧——当他们争论的时候，我们把未来造出来。”

　　她记得自己当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把杯沿的水珠抹平。那句“我们把未来造出来”如同一句承诺，一直推动着她，推动着他们整个团队，在充满迷雾的路上探索向前。

　　门铃响了。

　　奥菲莉娅从记忆里弹回现实，瞥见冰箱门上的家长会通知被小磁贴压着——下午两点，班级教室。她今天特地跟实验室请了假，包里已经装好了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签字笔。

　　门外是凯特琳，发梢挂着细碎的雪，呼吸里带着冷气。她一进门就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今天请假要去参加家长会，但——出了事。”

　　“什么事？”奥菲莉娅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钟。

　　凯特琳把手机递过来，是埃勒特大学官方的通告：两名学生失踪，最后出现于生物工程综合楼。配图是北侧门，黄色警戒带在风里颤。那扇门，她太熟悉了。

　　“昨晚？”她问。

　　“是。”凯特琳点头，“我们实验室夜里没有 24 小时值守，只有定时的保全巡逻和远程监控。不知为什么，昨晚 B3 区有一条异常记录——抑制程序没有按预设响应，系统判定‘短时未受控’，但自动联锁没有触发完全。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还没拿到报告，早上例会前才从设备日志里看到异常标记。与此同时，学校这边通报了两名学生失踪，校警和警方都进楼排查了。”

　　奥菲莉娅握紧了门把，指节有些发白。她不在场，她甚至还没登上那段金属楼梯——她今天的请假条还躺在实验群的置顶里。她只能从凯特琳的语速、从那条冷冰冰的通告里，重新拼出一幅缺口处处的图。

　　“有没有人受伤？”奥菲莉娅尽量让声音保持稳定。

　　“官方没说，楼里也在封口。”凯特琳回答道。

　　楼梯口传来轻轻一声：“妈妈？”莉兹探出头，发梢还湿着，穿着那件蓝鲸睡衣。她看见凯特琳，又看向手机屏幕，眉心轻轻蹙起，“怎么了？”

　　“妈妈学校出了点状况，和你没关系的。”奥菲莉娅转身，语气放软，一脸歉意，“先把头发吹干，别着凉。很抱歉啊，宝贝，妈妈可能去不了家长会了。妈妈会和你的老师说明情况的”

　　莉兹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退回二楼自己的房间，看似习以为常。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的雪声，像极细的沙在玻璃上摩挲。凯特琳把手机收起：“斯嘉丽让我转告你：‘B3 区先行清点，资料做二次转移’。维克托那边还没回消息。”

　　奥菲莉娅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条异常记录对应的，是一次虚惊，还是一只真的危机。她只知道，事情的走向已经不由他们决定了。

　　“把人叫齐，”她看了眼钟，又看向冰箱上的通知，“现在立刻视频会议。”

　　凯特琳点头：“我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