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像下命高悬》梦鹊

1、第1章 初遇（已改）

　　隐王府，湖心亭。

　　风吹过湖面，扬起阵阵涟漪。两侧的树木随风轻轻摇晃，树叶哗哗作响。亭子立在正中央，一条窄廊从湖心延伸出到岸边。

　　许熙木站在廊口，双手交叠在身前。

　　亭子里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坐在主位，身材微胖，衣着华美，面容威严，是当今的隐王爷。

　　另一个微微侧身，与王爷攀谈之人，名为齐霄，当今丞相之子。据说他曾连破悬案，江湖人称“小神探”。

　　最后，便是她自己了。

　　“女儿。”

　　隐王的声音从廊对面传来，许熙木整了整衣袖，快步走过去。

　　女儿，隐王的三王女，便是她。

　　哒、哒、哒。

　　脚步轻移，身姿优雅，连衣袖的摆动幅度都在控制之中。

　　这并不难，王室的子女自小便在规矩中长大。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是王女。

　　许熙木走到湖心亭中间，和隐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缓步轻移，走到他身边，轻咳几声。

　　“小女赵婉晴。”

　　“在下齐霄。”

　　齐霄双手在身前合拢，作了一揖，抬起头，直直地望过来。

　　离得近了，许熙木便隐晦地打量了一下这人：身姿挺拔，眉目俊秀，眼里似乎还带着些细微的笑意。

　　许熙木亦是回以一笑。

　　隐王整了整衣袍，揽住她，笑道：

　　“本王的晴儿终于痊愈了，这还多亏了齐小公子送来的药材。这不，今日听说你要来，晴儿便说想同你结交一番。那本王便不打扰你们这些小辈，你们在这逛吧。”

　　“是，父王。”

　　“遵命。”

　　两人欣然应允。

　　待隐王走后，许熙木理了理头发，微微欠身，用眼神示意北边。亭外那边花团锦簇，隐约得见一条小道，不知通向何处。

　　“公子，这王府里的花近日都开了，不知公子可否愿与小女共赏？”

　　齐霄一抱拳。

　　“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顺着廊道走出湖心亭，

　　此时酷暑阳光正盛，在地面打出一片片阴影。

　　许熙木走在前面，微微侧头：

　　“多谢齐公子的灵芝，还有歧瑛花。小女这才养好了病，现如今竟也是能到外面来走上一走。”

　　齐霄伸手接过侍女手里的伞，微微往前半步，挡在许熙木头上。声音轻柔：

　　“小姐言过了。在下能帮上忙已是万幸，家父一直心系小姐身体，常常叮嘱在下去各处采买些好药材。待买好后，第一时间就给王爷送来。”

　　“公子的心意，小女铭记在心。”

　　许熙木抬起头，正遇上他低垂而来的视线，看似温润如水。

　　齐霄毫不避让，见她瞧过来，便又勾了勾唇角，轻声道：

　　“不过，在下最近倒真有一事忧愁不已。”

　　“何事？”

　　许熙木故作不解，但心下有了猜测。

　　“有人托我找一尊黄金像。”

　　“黄金像？”

　　许熙木问道：

　　“长什么样？有多重？有多长？公子同小女好好说说，小女定会日日留心。”

　　两人缓步走进花丛中，只见花儿开得正艳，姹紫嫣红，随风轻轻摆动。

　　许熙木怕被看出端倪，便假意伸手抚上一朵黄色的花。

　　“小女听父王说，公子常破悬案，可否又是一桩令人头疼的难题？若有小女能帮上忙的，尽管同小女说。”

　　齐霄一顿，笑道：

　　“这...金像长作何样子，在下也不知。姑娘若肯帮忙，便以足够。对了，听闻王爷同王妃前段时间北上游玩，小姐可随行否？”

　　“未曾。小女身子弱，一直待在这宅院里。每日呀，就爱侍奉这些花花草草。”

　　“这花儿真是长得极美，可见小姐下足了心思。”

　　齐霄顿了顿，才道：“在下提起金像，也只是因为王爷王妃途经那北边一小城，阳福城。不知小姐可曾听闻？”

　　许熙木摇头：“父王母妃并未同我说得这般详细。这样，待过了一会儿，小女去问问父王，看看是否知道这金像一事。”

　　“多谢小姐。”

　　许熙木抬手示意前方：“公子，那不妨同小女去看看前面的紫鸢。昨日看还是蔫头耷脑呢，没想到今早便盛开了，想必是知道公子要来吧。”

　　“好。”

　　头顶传来齐霄的回应，伞的阴影缓缓旋转，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随即往前慢慢走着。

　　许熙木松开手，正欲随齐霄前行，却没想到手指上一片黏腻。

　　那花儿没有再随风摇摆，竟是直接粘在了她的手上。

　　黄花细长的茎被她生生捏断了。

　　阳福城。

　　许熙木微微用力，将花儿丢掉，继续走。

　　她怎会不知呢？

　　那是北方一小城，确实不大，远比不得京城繁华，但那里的百姓热情善良，对每个人都是真诚无比。

　　而就在那小城外的山上，有一处尼姑庵。

　　那是她的家。

　　黄花的花瓣随风飘摇，最后落在泥土里。一片破败之像，就和她现在一样。

　　黄金像。

　　这是一切的原因。

　　她必须演好赵婉晴，才能回家，而不是如这花儿一般，落在泥里。

　　“小姐？”

　　“来了。”

　　她捡起微笑，走向不远处等待的齐霄。

　　眼前这人，不仅是丞相之子、小神探，更是她的敌人。

　　“公子。”

　　“怎么了？”

　　齐霄的目光依旧柔和，但许熙木知道，切不能放松警惕。若有一点错漏，怕是项上人头不保。

　　她柔柔一笑，温顺道：“公子想查金像，小女也想尽一份薄力。公子于小女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小女万分想报答公子，不如公子同小女说说，小女也能帮上忙。”

　　许熙木微微仰起头，期待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一片柔弱可怜之相。

　　齐霄却拒绝了：“金像一事，在下万不可同别人说一分一毫。不过小姐若是在这大院里呆着无趣，城北的梨园新进了一批鲜花，不知小姐明日可愿同在下去玩一圈？”

　　许熙木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但转念一想——

　　也不是不行。

　　于是又振奋起来。

　　“好，小女未去过梨园，就劳烦公子了。”

　　“那明日一早，在下便来接小姐。”

　　齐霄行了一礼：“小姐早日歇息。”

　　许熙木轻轻点头：

　　“明日再见。”

　　在他转身离开，背影彻底消失在转弯处时，许熙木轻声开口。

　　“小蝶。”

　　旁边那身着鹅黄长裙的少女立刻走过来，轻柔地握住了许熙木颤抖的指尖。

　　“小蝶，我今天的礼仪没出错吧？”

　　“错的很多，小姐。”

　　许熙木不由得苦笑一声：“好，那待我回去再细细——”

　　“您做得很好，小姐。”

　　小蝶却出言打断她，收紧了手指。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路传到小臂，许熙木怔怔地看过去。

　　只见这平日里最为守规矩的少女，竟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许熙木额头上的汗珠。

　　许熙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她闭上眼睛，心跳得飞快。

　　这可不是她为了扮演赵婉晴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如此紧张，如此害怕。

　　她如今和齐霄扯上关系，他可以成百上千次无功而返，而她只要有一丝错漏，那便是万丈深渊。

　　“走吧，回去。”

　　许熙木拉着小蝶，果断转身，走向和齐霄相反的方向。

　　第二天一大清早，齐霄的马车就停在了大门口。这时许熙木也是早早收拾好了衣装，见他来了便赶紧出去。

　　“公子。”

　　许熙木弯起眼睛，柔柔地笑着。

　　齐霄站在马车前，为她掀起帘子。

　　“小姐请。”

　　这马车奢侈至极。外头是金丝楠木，车顶装饰着铜饰，裹着金；内里亦是软布铺陈，丝绸垂绦，绣着精致的花朵纹理，瓜果一应俱全。

　　许熙木坐了进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多谢公子。”

　　“小姐可莫贬损在下。小姐同在下一起游玩，是在下的荣幸。”

　　齐霄放下帘子，坐在车前。随着一声喝令，车轮缓缓滚动，沿着大街慢慢前行。

　　好热闹。

　　两侧的百姓愈发多了起来，小摊小贩随处可见，叫卖声亦是此起彼伏。偶尔还见小孩追逐嬉戏，女子结伴同行。

　　许熙木杵着下巴，默默地朝外面看。这京城如此繁华，在阳福城可见不到这样的富贵景象。

　　马车突然停下。

　　齐霄的声音清朗：“小姐稍等片刻。”

　　许熙木从窗户往外看，只见他的身影迅速跑过，停在一处铺子前。没过一会，便抱着一小包东西跑了回来。

　　“小姐，桂花糕。”

　　他掀起帘子，拎着包裹递进来，稳稳的。头发因动作而略有翘起。

　　许熙木伸手接过，慢慢打开油纸包，一股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小姐尝尝。我从小就在他家吃，现在老师傅的手艺传到儿子身上，味道还是没变。”

　　“是吗？”

　　许熙木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哇，好好吃。”

　　她弯起眼睛，伸出手也递给他：“公子也吃。”

　　“好嘞。”

　　齐霄拿着糕点，眼睛亮亮的，看似十分欣喜，像得了什么宝物一样。

　　车帘被放下。

　　许熙木收敛起笑容，眼里半分笑意也无，只是默默地吃着糕点，努力咽下去。

　　不是这糕点不好吃。相反，非常美味。

　　桂花糕软糯可口，甜度适中，捏在手里竟有几分柔软之意，远比她在阳福城买的那些便宜糕点要美味得多。

　　尤其是过去那几年，庵里没有钱，她便买上几块塞进筐里，一路跑回尼姑庵分给孩子们。往往都不够吃，她自己就拿一些又碎又干的，更是半分热气也无。但那些小家伙们却是次次欢呼，仿佛那东西就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许熙木自嘲地笑了笑。

　　可她倒觉得那东西比这桂花糕好吃多了。

　　她停下手，看剩余的数量大抵符合一个矜贵王女的胃口，便不再吃了。

　　又是一刻钟，马车再次停下。

　　“齐公子，您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许熙木放下窗户上的帘子，听着外面的谈话。那人的声音低沉，听着岁数不小。

　　“王女？您放心，我这梨园的护卫足足雇了几十人，绝对保证您二位的安全。”

　　又是几句听不真切的交谈。

　　随后，马车继续前行，左拐、右拐，再停下。

　　帘子被拉开，外面已不见那人的踪影，只有齐霄柔和的笑容。

　　“小姐，到了。”

　　“恩。”

　　许熙木弯腰钻出，还未等一旁的仆人放下脚凳，一根胳膊就伸到眼前。

　　齐霄站在底下。今日他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袍上绣着一只白鹤，头发梳得规整，腰间更是挂了一枚形制精巧的鹤形玉佩，看着是潇洒俊秀。

　　许熙木心下有了计较，面上不显。

　　“谢公子。”

　　她握住他的胳膊，借力轻轻跳落在地上，看了他一眼。齐霄没有后退，反而伸手整了整她因动作起了褶皱的衣袖。

　　“走吧，小姐。”

　　又是一把伞撑到她头上，为她打下一片阴影。他转身伸手，指向远处。

　　“那处便是花儿了。”

　　许熙木心底一动，似有所感。

　　此人如此打扮，行动也有些许唐突，不似其他人守着君子之礼，这是要干什么？

　　美男计？

　　有趣。

　　不怕他使手段，就怕他无动于衷。毕竟他是她现在能接触到的、唯一知道金像消息之人。

　　念头明了，许熙木亦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拒绝。一走进室内，便一脸惊奇地指向一朵蓝色的花。

　　“公子，那是什么花？长得真美，小女未曾见过。”

　　这花不大，但蓝得清透，在如此多的花中也一眼就能看到。

　　齐霄将伞递给侍从，凑过来，低声道：“此花名为天女兰，生长于赤沙一带，极为酷热之地才能开出那么两三朵，宝贝得很。”

　　许熙木伸手靠近，果然之间感受到一股热意。

　　齐霄解释道：

　　“这花的下面要时时用热的鹅卵石铺着。说来也是神奇，这花儿反而浅淡清秀，仿佛开于雪山之巅，看不出来自那酷热之地。”

　　“竟是如此。”

　　许熙木微微侧目。

　　齐霄的声音不是寻常男子的低沉，反而清透翠亮，像那叮咚的泉水一般。

　　齐霄接着解释：“这边是雪兔子。”

　　“兔子？”

　　许熙木语调上扬，凑过去，果然见那白色花朵竟是毛茸茸的。

　　齐霄道：

　　“看，此花根茎有毛，花瓣又白且细长，像个兔子。据说当地人打猎时总搞错，久而久之，那地方的人就不打兔子了，所以兔子格外多，成了吉祥的象征，也叫兔城。”

　　许熙木被逗笑了：

　　“小女有机会定要去看看。看小女能否分辨出这兔子和这雪兔子，再抱一只回来给父王。”

　　“小姐真是孝顺。”

　　“父王为了小女的病，寻遍名医。母妃更是日夜守护。小女岂能不感激？”

　　许熙木微微仰起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昨日小女去问了父王。他说他与母妃不过是借阳福城的道返回京城，并未听闻什么金像消息。小女没帮上忙，不知可否再做些什么？”

　　齐霄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探向她耳侧。

　　许熙木一愣。

　　就见他指尖捏着一片粉色花瓣，递到她眼前。

　　“在下多谢小姐。等在下想到，定来告诉小姐。”

　　“好。”

　　许熙木装作羞红了脸，后退一步，伸手把花瓣接过来。

　　吓死人了。她在尼姑庵，哪和男子这般接触过？差点一巴掌打过去。

　　不过这齐霄嘴巴真严，就是一点消息也不肯透露。

　　哒哒哒。

　　脚步声响起。拐角处突然跑来一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藤条编织的大筐，装满了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谁？”

　　齐霄当即将许熙木护在身前，手按在剑柄上，警惕地看着小女孩。

　　“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小女孩灿烂一笑：“公子莫怪，我是李管事的孩子。”

　　她笑了笑，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把筐往上举了举。里边的花开得正艳，往下滴着水，显然是刚摘下来。

　　“公子，不给姑娘买朵花吗？”

　　“多少钱一朵？”

　　齐霄依旧挡在许熙木前面，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于是伸手摸向荷包。

　　小女孩声音清脆：“一两银子一朵。”

　　多少？

　　许熙木下意识挑眉，暗自咋舌。

　　一两银子就为这一朵花儿，这下可是涨了见识。

　　但见齐霄要掏钱，她倒有个新想法。

　　“我要一朵。”

　　许熙木一把按在齐霄手上阻止他，痛快地掏出银两，接过那火红的牡丹，径直递到齐霄面前。

　　“送公子。”

　　花瓣微微颤抖着。

　　“给我？哪有小姐送在下花朵的道理，应该是在下送小姐才对。”

　　齐霄显然没料到，眼睛微微睁大。

　　而许熙木轻笑一声：

　　“怎么，还不许小女送公子花儿吗？公子今日带小女出游，小女满心欢喜。况且公子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既然帮不上你别的忙，那这一朵花，我想先送给公子，公子可别嫌弃。”

　　她上前一步，又把花往前递了递。

　　不知这人神机妙算，又是否算到她的行为呢？

　　齐霄接过花，手指微微收紧，小心地护在胸前。

　　“第一个朋友...小姐言重了。”

　　“我往日就在那大院内，无聊得很，可没瞎说。”

　　许熙木笑眼弯弯。她见齐霄竟怔了怔，便更是伸手拽着他袖子。

　　“同我再去逛逛。”

　　“好。”

　　齐霄收敛好表情，迈步继续走。

　　许熙木暗道，想必这人已经习惯事事如他所愿，面对她的主动，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那她该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