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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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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海风更猛,云像被风从海上撕开一条缝。
校际友谊赛放在对面的公立高中,露天场地,观众席离球场很近,吵闹像一层热浪。挂在围栏上的横幅拍得啪啪响,空气里全是咸味和汗味。
热身的时候,江灿昊把护膝往上推了推,脚尖点地,两次启动试速度。
“别飞太早。”教练从边线喊,“第一节收着点。”
“收到。”
他转头去找熟悉的位置——观众席倒数第二排、靠左,光不会直打过来的地方。安允晏已经坐好,外套拉链拉半,手里夹着记录用的小本和一支笔。有人从他前面经过,他侧一点身让开,目光始终落在场上。
哨声尖锐,第一节开打。
对方的防守黏得厉害,江灿昊第一次切入时就被卡了路线,他没硬突,撤出一步把球分向外线,队友顺势上篮,球擦板进网。看台一片叫好,他没看过去,只在退防的瞬间抬眼——果然,那个位置的视线稳在他这边,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住了他。
第二回合他要球,试探一步后突然回撤跳投,球在风里飘了一瞬,稳稳入网。
他吐出一口气,耳边全是人声。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起来了——腿轻,肩松,判断比平时更早一点。
第一节末,对手换上高个内线,逼他加速切入。他护着球拐弯时脚底一滑,膝盖擦到地,掌心也被磨出红痕。人群“哗”地一下站起来。裁判的哨紧跟着响,他撑地起身,笑,摇头:没事。
他走向替补席时,观众席那一块空出一道窄窄的通道。安允晏已经站了起来,没叫他,伸手把矿泉水从栏杆递下——手腕细,指节白,力度稳。
“手。”安允晏看他掌心,“有创可贴。”
“比赛呢,”江灿昊嘴上打趣,手却已经伸过去,“你怎么什么都有?”
“常识。”他低声,撕开小包装的声音在喧闹里仍很清楚。
安允晏贴得很慢,从伤口最窄的地方沿着掌纹抚平。指腹带着一点凉,像要把火气按下去。他没抬眼,侧脸近得能看见睫毛在风里轻轻动。
“痛吗?”
“你摸的就不痛了。”
“少说话。”
第二节上来,对方明显提了强度。江灿昊先是做掩护,再反跑要球,外线骗了一个假动作,切进去,头也不回把球回给跟进的队友,连进两球。分差被拉开时,对面观众席发出不甘心的嘘声,他笑了一下,指尖在空中比了个“安”的手势——落地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只有一个人能懂。
暂停时他朝观众席看,安允晏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回他的那个手势。两人的目光只碰了半秒,江灿昊却像刚喝了一罐冰汽水,胸口腾起一阵轻快。
下半场风更大,球在空中会被推偏半个手掌。教练临场把战术换成低位传切,强调“稳”。
“灿昊,别跟风较劲。”
“我知道。”
一次快攻里,他在篮筐下被对手肩膀顶了一下,腰侧磕上了护栏,疼得他倒吸口气,但球还是勾进了。落地那刻看台上爆出一阵喊叫。他抬手示意没事,呼吸匀了两下,继续跑位。
最后两分钟,对面把比分追到只差四分。对方后卫连续两次外线命中,气势起来,场边的鼓点像敲在耳骨里。
江灿昊向教练要了个眼神,得到的是一声“稳住”。
他拍着球,换手,假动作,压脚步,从左侧突到禁区边,看到协防上来的一瞬间停下,背身护球,余光扫到弱侧空位——球从腰后勾出去。
队友接球、起跳、命中。
他落地时被对手蹭到脚面,重心失衡,整个人向后仰了一下,扶住了栏杆才稳住。观众席传来短促的吸气声。
终场哨响,比分定格在 68:61。
队友冲过来拍他的后脑勺,他顺势把人一把搂住,笑得眼睛里都是汗水。喧闹里,他还是本能地去找那一个位置。人不见了。
他心口“咯噔”一下,转身要往外走,刚迈出一步,手腕被谁拽住。
“往这边。”是安允晏的声音,近,冷静,“医务室在这头。”
他们从侧门绕进走廊,风声被关在门外,只剩下灯管的嗡鸣。
医务室不大,有股碘伏味。校医问了几句,给他擦了擦膝盖,叮嘱“今晚别再去海边吹风”。
“听见没?”安允晏淡声。
“你管太宽了吧。”
“你刚说不痛。”
“贴你贴的创可贴当然不痛。”
校医在旁边咳了一声表示存在感。江灿昊笑着闭嘴,乖乖听完叮嘱。
出来时天色完全黑了,远处的摩天轮只剩灯的轮廓。两人沿着校外的栅栏走,过路的车把风裹成一股热浪,又很快散掉。
“刚刚你去哪儿了?”江灿昊像是随口。
“去拿冰袋。”
“你怎么知道我会摔?”
“你知道风会变大。”
“……行,算你赢。”
路过便利店,他要进去买汽水,被安允晏拦住:“热饮。”
“医务室说不能吹海风,”江灿昊笑,“没说不能喝冰的。”
“我说的。”
他怔了一下,乖乖点头:“好吧,听你。”
出来时,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罐热可可。罐身烫手,气味甜,蒸汽在夜里冒出细细一缕。
他们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下,灯箱广告换了两次画面。江灿昊把帽子往后推,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轻轻吐气,疲惫像这才被允许浮上来。
“你今天很稳。”安允晏开口。
“终于肯用‘很’了?”
“战术执行得很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你的判断很准。”
江灿昊转头看他,目光明晃晃的:“再说一遍。”
“不要得寸进尺。”
“那就换一种夸。”
安允晏垂眼,沉默了两秒,像在挑词,“你在场上的时候……让人很安心。”
那句“安心”落下,四周忽然安静了一秒。疾驰而过的车把灯拉成一道白线,风把椰树的影子晃得轻轻摇。
江灿昊咧嘴,笑意慢慢扩开,耳尖有一点热:“那你以后坐近一点看,安心得更快。”
公交车远远地出现又停下,两人都没动。司机看他们一眼,继续开走。
“走吧。”安允晏站起。
“我送你回去。”
“不是顺路。”
“现在是了。”
他们沿着海边往回走,木栈道在脚下发出干净的咔嗒声。海面黑得几乎没边,只有远处港口的灯贴着水一盏盏排开。
“明天早训?”
“早上七点。”
“我去。”
“你不是队员。”
“我看。”
“随你。”
风忽然大一阵,把安允晏的帽檐掀起来。江灿昊伸手按住,手指指腹擦过他额前的发,动作自然得像早就做过很多次。两人都没说话,风过去了,手也慢慢放下。
到岔路口时,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压出两条分开的线。
“回去上药。”安允晏说。
“你帮我?”
“视频通话。”
“亏大了。”
他往后退两步,像在球场上接球前的起跑:“安——允——晏——”
“干嘛。”
“我明天会更好。”
“我知道。”
他说“我知道”的语气很平,像陈述事实。江灿昊却听懂了——那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是一种被看见、被默许的确认。像风在暗处拍了一下肩,又很快收回去。
他们分开,各自朝宿舍的方向走。
海浪声在身后起伏,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慢慢熄下几盏。
江灿昊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住,回头。那条路尽头的人影也在回头。两人隔着一段夜色对视,谁也没挥手,像约定好一样。
风从海面吹来,落在他们之间,轻一点,又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