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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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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陆致尧在一种钝痛和混沌中恢复意识。
耳边先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然后是压低的交谈声。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雪白的天花板。
“头儿,你醒了?!”向白逸带着惊喜的脸凑了过来,眼睛发红。
视线逐渐清晰,陆致尧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左臂打着石膏,胸口缠着绷带,稍微一动就牵扯着阵阵闷痛。
他试着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陆队别动别动!”路绵绵赶紧端来温水,小心地用吸管喂他喝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凉。
陆致尧缓了口气,声音沙哑地问:“……那个‘夜枭’同伙呢?”
“抓住了,那疯子被按在废墟里的时候还想咬舌,被卸了下巴,现在隔壁重症监护室捆着呢,跑不了!”向白逸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头儿,你真是命大!医生说再偏几厘米,弹片就……”
陆致尧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他的目光越过围在床边的队员,投向病房门口。
燕颂洄安静地站在那里,背靠着门框,脸色比病房的墙壁还要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似乎是情况紧急,他仍旧穿着那件沾了灰尘和点点暗红血迹的卡其色风衣,身形单薄得像随时会倒下。
他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里面有未散尽的惊悸,有失而复得的庆幸,还有一种陆致尧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近乎脆弱的疲惫。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燕顾问守了你一夜,刚被祁法医硬拉去处理手上的伤了。”路绵绵小声解释道。
陆致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闷闷的疼。
他想起失去意识前,看到燕颂洄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身影,还有那双彻底失去冷静,布满恐慌的眼睛。
“……我没事。”陆致尧对着门口的方向,哑声说了一句。
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别人,不如说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在看到燕颂洄这副模样后骤然揪紧的心。
燕颂洄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门口,背影孤寂。
接下来的几天,陆致尧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身体上的疼痛尚可忍受,但心理上的焦灼却与日俱增。
‘夜枭’的同伙虽然落网,但审讯工作极其不顺利。
他时而疯癫大笑,炫耀自己被洗脑的“艺术理念”,时而沉默以对,对“夜枭”相关的问题充耳不闻,嘴角始终挂着那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嘲讽微笑。
专案组的工作并未因从犯落网而停歇,反而更加忙碌。
清理爆炸现场、梳理‘夜枭’的犯罪网络、追查炸药来源、安抚公众情绪……千头万绪。
向白逸和路绵绵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局里,向陆致尧汇报进展,但有用的信息寥寥。
燕颂洄来的次数不多,每次停留的时间也不长。
他看起来更加清瘦沉默,来了也只是简单询问一下伤势恢复情况,偶尔带来一些关于案件调查方向的专业意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克制,仿佛那天在废墟前的失态只是一个幻觉。
但陆致尧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不再回避陆致尧的目光,但那双眼睛里,多了些更深沉、更难以解读的东西。
一周后,陆致尧不顾医生劝阻,强行办理了出院。
左臂还用绷带吊在胸前,他就直接回了局里。
踏进重案三组办公室的那一刻,所有队员都站了起来。
没有欢呼,没有寒暄,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敬意和担忧。
“头儿,你……”向白逸看着他吊着的胳膊和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欲言又止。
“死不了。”陆致尧打断他,走到白板前。
上面关于‘夜枭’案的线索已经梳理得七七八八,但在“同伙/关联者”一栏,“夜枭”的名字后面,依然是一个巨大的问号,“现在什么情况?”
祁予晗递过来一份初步的尸检和物证报告:“□□是他们自制的硝酸铵燃料炸弹,成分与之前案件中出现的部分化学品来源吻合。剧院下面的密室结构图也找到了,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人防工事的一部分,被他改造过。里面……像个变态的博物馆,收集了所有受害者的部分……‘纪念品’,以及大量犯罪过程的影像记录。”
陆致尧翻看着报告,上面的照片和描述令人作呕。
他们的疯狂和残忍,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畴。
“关于‘夜枭’,还是没有任何线索?”陆致尧抬头,语气冷然。
办公室一片沉默。
技侦小组几乎不眠不休,但他们的所有通讯记录、网络活动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那个神秘的“夜枭”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电子痕迹。
“他就像个幽灵。”小刘疲惫地搓了把脸,“或者……岑远钦关于‘夜枭’的一切描述,根本就是他精神分裂的臆想?”
“不可能。”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看见燕颂洄站在那里。
他换下了那件带血的风衣,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身形挺拔,但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走进来,目光扫过白板,最后落在陆致尧身上。
“‘夜枭’同伙的思维虽然疯狂,但逻辑自洽。他提到‘夜枭’时的语气、细节,尤其是最后那句‘他比我更完美’,不是臆想能解释的。”燕颂洄的语气十分肯定,“‘夜枭’真实存在,而且,岑远钦的落网,很可能正是他期待的‘完美谢幕’的一部分。他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
一股寒意掠过所有人的脊背。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他下次出手?”向白逸有些焦躁。
陆致尧沉默了片刻,看向燕颂洄,“你的判断?”
燕颂洄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夜枭”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他不会停止。但他接下来的行为模式可能会改变。岑远钦的戏剧性落网,设定了极高的‘门槛’。‘夜枭’如果想要‘超越’,他的下一次‘作品’,可能会更加……隐秘,更加注重‘智力上的优越感’,而不是单纯的视觉冲击。他可能会尝试更难以追踪的方式,或者……将目标直接指向侦破者本身。”
他的分析让办公室的气氛更加凝重。
一个隐藏在暗处、以挑战警方智力为乐的超级罪犯,比一个疯狂的连环杀手更难对付。
“那就让他来。”陆致尧深吸了一口气,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位队员,“岑远钦已经被我们抓住了,这个‘夜枭’,无论他躲在哪里,玩什么把戏,我们也一定会把他揪出来,从今天起,‘夜枭’案正式列为最高优先级,以前是我们在明他在暗,现在,该换换位置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燕颂洄身上,带着毋庸置疑的信任和并肩作战的决意,“燕顾问,我们需要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需要。”
燕颂洄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我会找出他。”燕颂洄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是在立下一个誓言。
散会后,队员们都领了任务匆匆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致尧和燕颂洄。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橙色。
陆致尧靠在办公桌边,看着正在整理资料的燕颂洄,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燕颂洄整理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手腕,“小伤,不碍事。”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天,谢谢。”陆致尧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他指的是爆炸时,燕颂洄冲过来的事。
燕颂洄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你也救过我。”
陆致尧看着他在光晕中显得不再那么清冷的眉眼,心里那处从醒来后就一直悬着的地方,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活该。”燕颂洄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转身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陆致尧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擦过燕颂洄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陆致尧喝着水,含糊地问。
“重新梳理所有卷宗,包括岑远钦的,还有……三年前的。”燕颂洄的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眼神深邃,“‘夜枭’如果存在,他的痕迹一定早就存在了。只是我们当时,没有发现。”
他的侧脸在夕阳下勾勒出冷冽的轮廓。
只是我们我们将一往无前,踏着被害者无辜的骨骸和冤魂,在这无尽罪恶中破开阴霾,寻得一方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