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鸮『刑侦』》星若碎粒

37、◣番外篇——0.1

　　桐城的冬天，一旦下起雪来，便有种缠绵的意味。

　　不像北方大雪的酣畅淋漓，这里的雪细碎、潮湿，带着江南水汽的氤氲，能断断续续下上好几天。

　　窗外是灰白的世界，室内却因暖气而显得格外温暖。

　　重案三组也终于从连轴转的高压状态中缓过气来，虽然日常案件依旧不断，但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陆致尧左臂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他渐渐习惯了每天下班后，不是回那个冷清的单人公寓，而是方向盘一打，驶向城南那个安静的小区。

　　燕颂洄的住处，依旧保持着近乎苛刻的整洁。

　　但比起最初那种样板房般的冷清，终究是多了一些人气——玄关鞋柜里多了一双属于陆致尧的拖鞋，卫生间洗手台上并排放着两个牙刷杯，客厅的茶几上偶尔会出现一两本陆致尧带过来的、与案件无关的军事或历史杂志，甚至沙发上，还会时不时搭着某件陆队“忘了”带走的外套。

　　这种缓慢的“入侵”，悄无声息。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

　　雪暂时停了，天空透出些许微光。

　　燕颂洄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犯罪心理数据模型。

　　他穿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神情专注，指尖在键盘上轻快地敲击。

　　陆致尧则霸占了客厅那张不大的沙发，长腿有些憋屈地蜷着，手里拿着一份内部案情通报，却半天没翻一页。

　　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窗边那个清瘦的背影上。

　　阳光透过玻璃，在燕颂洄身上镀上一层柔光，连发梢都显得毛茸茸的。

　　陆致尧觉得，看燕颂洄工作，比看任何报告都来的安心。

　　当然，这话他打死也不会说出口。

　　“喂，”陆致尧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宁静，“晚上吃什么？”

　　燕颂洄敲键盘的手没停，头也不回地应道：“冰箱里有菜。”

　　“我知道有菜，”陆致尧放下通报，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我是问，伟大的燕顾问今晚打算施展什么厨艺？天天青菜豆腐的，我这伤号需要补充蛋白质。”

　　这话带着点故意的抱怨和撒娇的意味。

　　陆致尧发现，自从“登堂入室”后，自己在燕颂洄面前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燕颂洄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推了推眼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想吃什么？”

　　陆致尧眼睛一亮，立刻坐直身体：“红烧肉，要肥瘦相间，炖得烂烂的那种！”

　　他觊觎燕颂洄的手艺很久了，尤其是那道看似普通却滋味绝妙的红烧肉，他只在刚搬进来那天有幸尝过一次，至今念念不忘。

　　燕颂洄沉默地看了他两秒，似乎在评估这个要求的合理性，以及冰箱里肉的库存。

　　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陆致尧顿时心花怒放，像得了特赦令的大型犬，蹭地站起来，“我去超市买肉，还要什么，葱姜蒜够不够？”

　　“够了。”燕颂洄言简意赅，重新转回身面对电脑，“买一瓶老抽，家里的快用完了。”

　　“得令！”陆致尧动作迅速地穿上外套，拿上钱包钥匙，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一句，“你别一直坐着，起来活动活动，对颈椎不好。”

　　回应他的是重新响起的规律的键盘声。

　　陆致尧笑着摇摇头，心情颇好地下了楼。

　　小区附近的生鲜超市里人头攒动，充满了周末的烟火气。

　　陆致尧推着购物车，熟练地穿梭在货架间，挑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又拿了老抽，想了想，又拐到零食区，拿了几包燕颂洄偶尔会吃的、牌子很固定的苏打饼干和一种不含糖的酸奶。

　　结账时，收银阿姨看着他篮子里又是肉又是零食的，笑着打趣，“小伙子，今天改善伙食啊？一个人吃这么多？”

　　陆致尧咧嘴一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两个人。”

　　提着购物袋回到楼上，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燕颂洄已经提前把饭煮上了。

　　他正站在厨房流理台前，挽起毛衣袖子，露出清瘦的手腕，正在处理几根翠绿的小葱。

　　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精准。

　　陆致尧把东西放进厨房，很自觉地凑过去，“要我帮忙吗？”

　　“不用。”燕颂洄头也不抬，专注地将小葱切成均匀的葱花，“你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嘞！”陆致尧乐得听指挥，屁颠屁颠地去拿抹布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种被“安排”的感觉，仿佛在这个极度自律的空间里，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时间，厨房成了燕颂洄一个人的舞台。

　　陆致尧擦完桌子，就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燕颂洄有条不紊地忙碌。

　　焯水、炒糖色、下肉翻炒、加调料、加水慢炖……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渐渐弥漫开来，勾得陆致尧肚子里的馋虫直叫。

　　他看着燕颂洄系着那条素色围裙的纤细背影，看着他低头尝汤咸淡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谁能想到，这个在案发现场能冷静剖析变态心理、在谈判桌上言语如刀的男人，在厨房里竟是这样一幅居家模样。

　　“看什么？”燕颂洄似乎察觉到身后过于专注的视线，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声音被锅里的热气熏得有点软。

　　“看你好看。”陆致尧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有点耳根发热，赶紧找补，“……我是说，你做饭的样子，挺专业的。”

　　燕颂洄翻炒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接话，只是耳尖悄悄爬上了一抹薄红。

　　晚饭时分，餐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色泽红亮、软糯诱人的红烧肉，清炒芥蓝，蒜蓉粉丝蒸虾，还有一锅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简单，却充满了家的温度。

　　两人相对而坐。

　　陆致尧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肉炖得极其软烂，入口即化，咸甜适中，肥而不腻，好吃得他眯起了眼睛。

　　“唔，好吃。”他毫不吝啬地赞美，又连着扒了好几口米饭。

　　燕颂洄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唇角微微弯了一下，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芥蓝，细嚼慢咽。

　　“你慢点吃。”他轻声说了一句。

　　“真的很好吃”陆致尧含糊地应着，给燕颂洄碗里夹了一只最大的虾，“你也吃，别光吃青菜。”

　　燕颂洄看着碗里的虾，沉默了一下，还是夹起来吃了。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积雪的声音。

　　“下周局里年会，你去吗？”陆致尧一边啃着排骨，一边问。

　　燕颂洄微微蹙眉，“不太想去。”

　　他向来不喜那种喧闹的场合。

　　“去吧，”陆致尧劝道，“大家都想谢谢你。而且……听说今年奖品不错。”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我听说，特等奖是双人温泉度假券。”

　　燕颂洄抬眼看他，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你想去温泉？”

　　“咳，”陆致尧被看穿心思，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对身体好，你看你老是坐着，去泡泡放松一下多好。”

　　燕颂洄没说话，低头默默吃饭。

　　陆致尧摸不准他的意思，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吃完饭，陆致尧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

　　他站在水池边，笨拙但认真地冲洗着碗碟上的泡沫。

　　燕颂洄则拿着块干布，站在旁边，等他洗好一个，就接过去擦干放好，两人配合默契，像演练过很多次。

　　陆致尧看着燕颂洄低垂的眉眼，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想，或许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就是下班后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有一顿饭为你准备着，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分担这琐碎而真实的日常。

　　收拾完厨房，两人窝在沙发里。

　　陆致尧拿着遥控器胡乱换着台，最后停在一个播放老电影的频道。

　　燕颂洄没说什么，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专业书，就着电视微弱的光线安静地看着。

　　电影演了什么，陆致尧根本没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身边人身上。

　　燕颂洄看书时很安静，呼吸清浅，偶尔会因为看到关键处而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陆致尧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皮发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包裹着他。

　　他悄悄往燕颂洄那边挪了挪，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书香和皂角的清冽气息。

　　然后，他试探性地，将头轻轻靠在了燕颂洄的肩上。

　　燕颂洄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陆致尧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点紧张，但没动。

　　过了几秒钟，他感觉到燕颂洄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甚至几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书本被轻轻合上，放在了一边。

　　燕颂洄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任由他靠着，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

　　陆致尧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电视里黑白电影的对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窗外是寂静的雪夜，屋内暖气充足，身边是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

　　他想着，年会还是要劝他去。

　　温泉券……万一抽中了呢？

　　在这个冬日平常的夜晚，一切纷扰仿佛都已远去。

　　只剩下暖黄的灯光，和相互依偎的温暖彼此的体温。

　　人间流转，余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