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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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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夜,像一幅被泼了墨的画。
风裹着盐粒,从海面吹到岸上,拍在废弃音乐厅斑驳的外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整栋建筑蜷缩在港口尽头,像一枚沉在海底的螺钿,被水打磨得失去了光。
顾渚沿着石板路走过去。她的画板背在肩上,外套湿了一半,海水的味道像一条隐形的线,从港口延伸到她的呼吸里。
她不急,甚至连步伐都懒得加快。来这里不是为了见谁,只是为了找个能让自己安静的地方——安静到可以听见笔尖刮过纸面的声音。
推门的时候,厚重的木门发出像低音弦被拨动的声响。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空气里残留的灰尘味和旧木头的甜腥。舞台前方的灯早就坏了,只有侧廊的窗透进一点海光,淡蓝色,像是水底反射上来的。
她坐在第二排的靠边位置,把速写本放在膝上。台口的幕布早已褪色,呈一种介于蓝和黑之间的暗色。顾渚盯着它发了会儿呆,笔尖却在纸上开始游走,勾勒出幕布的褶皱、裂口,和那些裂口背后的阴影。
门口忽然又响了一次。
脚步声很轻,却带着规律,像是相机快门的节奏。
谢晚走了进来。她穿着深色长风衣,肩上斜挂着一个旧相机包,外壳的皮已经磨白。她只是抬眼扫了顾渚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舞台边,单膝跪下,把相机对准舞台上掉落的一片木屑——那片木屑上残存着一段手写的音符。
快门声在空旷的音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拍完,她没急着站起来,而是用手指沿着木屑上的笔迹轻轻描了一遍。那动作带着某种病态的细致,好像要把触感刻进记忆。
顾渚重新低下头画画,但余光还是捕捉到了谢晚的神情——那是一种审视的冷淡。
又过了几分钟,音乐厅另一侧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是林衍。
她推着一架半人高的木箱进来,里面露出一截琴弦和破损的琴键。她没开灯,只顺着窗下的微光走到舞台侧边,把木箱放下,蹲下去检查那些裂口和弯曲的金属部件。
“风湿又加重了。”她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某个看不见的对象汇报。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敲在空气里。
谢晚收起相机,走过去,蹲在林衍身边,看她用镊子拨开琴弦间的灰尘。
“这台琴有人要吗?”谢晚问。
“没有。”林衍淡淡地说,“但它的音板里可能藏了东西。”
顾渚听到这句,停下笔,微微抬头。
她对“藏了东西”这几个字有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敏感。
林衍的手很稳,她用小刀沿着音板的边缘划开一道细缝,一点金色的粉末随之洒下,在海蓝色的光里闪了一下。
她没有解释,像是默认任何看到的人都不会追问。
谢晚只是拍了张特写,把相机收回包里,“你不怕它散架?”
“散架也好。”林衍的声音像琴弦最低音,“有些东西本来就该被拆开。”
舞台上的三个人各自沉默。
顾渚把画本翻到新的一页,笔下的线条变得更硬,像是要把这段空气里的冷蓝刻下来。谢晚靠在一旁的立柱上,翻看刚才拍的照片,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像在水底。林衍继续修琴,偶尔抬眼看向窗外的海,目光却没有焦点。
海浪声一波波传进来,混着旧音乐厅的回音,像是无形的潮水正慢慢灌进来。
没有人提问,也没有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们的存在,就像三种不同的深海生物,各自带着自己的光和毒,却能在同一片黑蓝的水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