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观测关系》响铃卷卷

10、私房菜

　　“再次为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向你道歉。”宋轻予的声音在车里回荡，车载香氛散发出木质淡香，“当时以为是小孙的车，担心他挡住你们过来的路。”

　　“哦？”沈澈故意拉长语调，挑了挑眉，“所以怪我喽？那我当时下来挪车，你拽得二五八万的，在方向盘上敲得跟发电报似的。”

　　宋轻予轻笑一声，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接缝：“对不起，当时知道是你们的车后，有点烦躁，感觉自己搞砸了。”

　　沈澈看着窗外坑洼的路面，车身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害怕观察对象不留下？感觉你们这条件，应该有大把的人争着抢着要加入吧？”

　　“也不是谁都可以，身边的朋友介绍的对象……你是最合适的。”宋轻予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而且你以前也是做这个的，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调查的好仔细啊，宋轻予。”沈澈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是不是路绍凡这个家伙把我卖了个精光？”

　　宋轻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抵挡阳光的墨镜掩去了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对了，正好去A市，约路绍凡一起出来吃个午饭吧？”沈澈点亮手机，“或者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今天周三，我们到A市大约两点，绍凡应该开始工作了。”宋轻予平稳地转过一个弯道。

　　“说的也是，那和菠萝一起吃午饭？”

　　“他到时应该也吃过了。”宋轻予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车速微妙地提升了少许，“而且他吃饭要把所有菜里都放葱，很讨厌。”

　　“那算了。”沈澈立马把手机锁屏，打消了和他一起吃饭的念头。

　　宋轻予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导航屏幕上的预计到达时间悄然从“14:02”变成“13:55”，他轻轻推了推墨镜：“刚才没看到他们几个，你可以现在和玲玲说下，我们晚上回家，让他们今天自己解决午饭晚饭。”

　　沈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在平稳的公路上行驶了。

　　“醒了？”宋轻予语气温柔地说，“你的左后方有水，可以先喝点，马上到餐厅了。”

　　沈澈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腹部的酸痛让他皱起了眉，摸索着拿起手边的水瓶。

　　“咳咳——”差点被喷出来的水呛进气管，喝了两口沈澈才发现，这瓶水是已经拆封过的半瓶，“抱歉，拿错了你的水。”

　　“没关系，你小心别呛到。”阳光下宋轻予的耳朵被晒得发红，“我刚刚预定了一家淮扬私房菜，之前吃过还不错，可以吗？”

　　“可以，平常都是你做饭，今天我请你。”沈澈拧紧瓶盖，看来看去这瓶水放哪里都不妥，最后还是放回了原处。

　　五分钟，车停在一个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前。石质门廊挂着暖黄的灯笼，流水声隐约从院内传来，像是江南水乡的轻声呢喃。

　　“这里和别墅，你更喜欢哪种风格？”在服务员的接引下，沈澈微微偏头对宋轻予悄悄说。

　　“那里是我设计的，我参与评选就不公平了，你来评判吧。”宋轻予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把题目抛回给了沈澈。

　　沈澈走进包厢，指尖抚过窗棂上细腻的纹路：“我更喜欢你的设计，木头的确比石头更有温度，”沈澈打趣道，“更别说是我们宋大老板设计的了。”

　　“感谢你的喜欢。”宋轻予坐下烫洗茶具，热水的蒸汽朦胧了双方的视线。他低头斟茶掩去了眼底流转的情绪。

　　窗外竹影沙沙，室内茶香袅袅，二人在这中午即将结束之际，吃到了迟来的早午饭。

　　“文思豆腐真不错。”沈澈满足地揉了揉肚子，“不过龙井虾仁没有你上次做的鲜美。”

　　“对我的厨艺评价这么高，真是我的荣幸。”宋轻予轻抿了口茶，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下次我可以试下文思豆腐，不过刀工可能还得练练。”

　　“在吃上，你好像对员工格外优待。”沈澈歪头打量宋轻予，“提的愿望都能满足，空运食材月费都要上万，为什么呢？”

　　“吃饱才能好好干活，不是吗？”宋轻予轻描淡写地带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吃镇上外卖也能吃饱，也能干活，不是吗？”沈澈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喜欢烹饪，也喜欢处理好的食材，更喜欢看人吃到满足的表情。”宋轻予吹了吹茶汤表面的热气，“你们喜欢吃，我喜欢做，很完美。”

　　“那说好了，”沈澈过了几秒钟才出声，并用杯沿轻碰他的茶杯，“下次我要吃宋老板亲手做的文思豆腐。”

　　瓷器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用餐结束后，距离工作室还有约二十分钟车程。

　　宋轻予一边平稳地驾驶，一边向沈澈介绍起实验室的详细情况。实验室，目前正式员工只有罗子廷——也就是群里的“拧螺丝的菠萝”一人，其余成员大多是根据项目需要临时聘请的兼职人员。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着：“研发已基本完成两年，多次测试中，无论是运动模块还是对话交互，稳定性都达到了行业标准。”略作停顿，他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但我始终不满意它身上的机械感和那种过于完美的僵硬。”

　　“我们要做的不是一台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而是一个能融入家庭、让人愿意与之相处的伙伴。现在的α，动作太精准，反应太标准，缺少人类才有的迟疑、习惯，或者说是生动感。”

　　正因如此，菠萝才一直守在实验室，一边维护硬件，一边等待别墅这边传回的真实行为数据。

　　沈澈听着宋轻予的介绍，陷入了沉思。

　　车子驶入软件园时，雨刚好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在车窗上划出细密的水痕，将林立的玻璃幕墙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纱之中。宋轻予熟练地将车驶入地下车库，电梯平稳上升，直达七层。

　　“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滑开，一个开阔的工业风空间展现在眼前。裸露的红砖墙、黑色的通风管道和挑高的天花板营造出冷峻而专业的氛围，空气里混杂着咖啡豆的香气和淡淡的焊锡、润滑油的味道。

　　一个穿着工装裤、头发随意扎成个小揪揪的男生正背对着他们，蹲在一个半人高的机器人面前，手里拿着万用表测着线缆电压。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喊道：“老宋？不是说要晚点到吗？我这正给α做日常阻抗检测，有个关节电机的反馈回路好像有点噪音。”

　　“行程提前了。”宋轻予说着，从入门的柜子里取出两件防静电白大褂，递了一件给沈澈，“进实验室还是穿下这个比较好。”

　　菠萝闻声回头，看见宋轻予身边的沈澈，顿时眼睛一亮。他利落地放下工具站起身，在裤子上蹭了蹭手，笑容满面地大步走过来：“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S二号’了吧！可算见到真人了，比我想象的还帅啊！当时怎么不爆照呢！我是罗子廷，叫我菠萝就行！”他热情地伸出手，掌心带着粗糙的薄茧，握手的力度扎实而有力。

　　“久仰，拧螺丝的大神。”沈澈笑着回握。

　　“嗨，什么大神，都是些基础工作，总得有人干嘛。”菠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迫不及待地引着他们走向实验室中央的机器人，“来来来，别站着了，快来看看我们家这大宝贝——α！”

　　沈澈的目光落在那个被称为α的机器人身上。它的外形设计简约而流畅，乳白色的外壳显得干净利落，身形比例接近人类，但头部是一个光滑的椭圆体，没有任何拟人化的五官。此刻它正处在低功耗待机状态，周身有微弱的蓝色指示灯匀速呼吸。

　　“现在是待机模式！”菠萝拍了拍α的肩部外壳，发出轻微的叩击声，“老宋要求太高，嫌它动起来一板一眼，没点儿人味儿。我当初还说干脆给它平衡算法里写点程序，让它走路偶尔跌跌撞撞，又说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表演的，啧，难伺候。”

　　“不过话说回来，”菠萝话锋一转，指尖轻轻划过α光滑的肘关节，“老宋说得对。真正的人走路不会像我们写的程序这样，每一步都计算着扭矩和角速度。”他忽然抬起手，随意地在空中晃了晃，“你看，人挥手的时候，手腕会自然地放松，小臂会有轻微的旋转，甚至肩膀都会带着一点惯性。这些细节，单独拆解成运动数据都能模拟，但那股自然的劲儿，靠写代码硬编是出不来的。”

　　他转身靠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支笔灵活地在指间转了一圈：“就像转笔，人类做起来随心所欲，甚至一边做别的一边转。但要是让α来学的话，”他模仿着机械的语调，“首先计算笔的重心，规划旋转轨迹，调整五指抓握力度……结果就是转得完美无缺，但也无聊透顶。”

　　看到沈澈赞同地点头，他手把插进工装裤口袋，语气更认真了几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所有这些细微的、看似冗余的动作，都变成一项项待采集的数据标签，喂给α。让它不是执行一段写死的挥手程序，而是通过海量的真实样本学会在什么情境下，该用什么幅度、带怎样的误差去完成这个动作。说白了，就是得用数据喂出一种人类的本能。”

　　宋轻予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α流畅的壳体曲线上。听到这里，他微微颔首，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菠萝的说法虽然不够严谨，但核心是对的。”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我们不是在编写行为，而是在构建一个能够理解和生成‘自然’的概率模型。每一个看似冗余的细节，都是一个高维特征空间中的向量，它们共同定义了什么是人。要让机器理解人，必须先让它从数据中学会成为人。”

　　沈澈靠在另一张工作台边，双手环抱。他听着两人的话，目光从菠萝兴奋的脸庞移到宋轻予沉静的双眸，最后落回那个静立的机器人α身上。他嘴角轻轻一勾，带着几分了然的玩味：“我明白了，那么，不如直接让我看看现状？展示一下你们的原型机吧，我想看看……他现在有多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