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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移居避祸人心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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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着细白胶泥的院墙,乌黑的月亮洞门一进去,便是闻得一股清新馥郁的兰花香味。一丛丛,一束束的分别养在院中以巴掌大的青砖一块块垒就的精致花坛中。小径并不直通,相反曲径幽长。全部隐藏在这院中两株足有七八丈高的榕树伞盖之下。路的尽头是一正两配的房舍,正屋三间,配屋却是左右只有一间。房子屋瓦的年纪看上去有些久远了,可漆色却还是尚新。看上去才又上了油没几年。进屋后,更见屋中一水的乌柏家具,颜色虽是深沉些,可样式却是轻巧精美。再加上磨得光可鉴人的地板,碧罗纱糊就的窗纱,竟是干净整洁得比原来那处强上十倍不止。
若不是谢臻亲眼得见,竟不知原来那屋与眼前这屋竟然是原是一家。
当然,说来这事也确实是个再好笑不过的。她本来问那张九龄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却不想,这人竟然是引她到了他家。然后,他家便是隔壁!再等见到他家总管仆妇后,罗小弟更是尴尬万分的与她低讲:“咱家租的便是他家的房舍。”
好嘛,见了房东居然不认得。这事也忒好笑了!
但,更好笑或者说更不好笑的是:“郎君的计策难不成是让我们姐弟住在此间?”
否则,若是做客,哪有不到书房啊花厅啊,或者干脆到后宅拜见主母的道理?谢臻一针见血,那张九龄微笑点头:“罗娘子聪慧。当知如今情势,不管是离开长安也好,还是静置原地也罢,都不是上佳的法子。离开长安,难保性命安全。静置原地,则未免让那崔允澋懊恼迁怒。既是如此,何不在长安另寻一个住处?一来诸多消息灵便,二来,此地也是有罗娘子的一番缘分在的。”
听到这儿,谢臻心里一动:“难道,是法师所托?”否则的话,她与这位郎君无交无涉的,他又何必如此?
张九龄笑得更深:“正是。今日上午,吾才派家奴去西市跟风,便有小沙弥送来了窥基法师所赠的一罐名茶。那可是一罐价镇百金的名茶啊!足够娘子一家在这里住上三年有余了。三年过后,也许,许多事便再不相同了。”
话到这儿,便一切都是清楚明白了。窥基法师想必是知道了这样的主意,然后便请托了这位张九龄出面。两家住的本是一院,从角落小院,搬到正院偏间。莫说坊中眼线怕是看不到罗家姐弟搬家的模样,不好向主子回禀。便是崔裴二氏或者别人,怕也不好到张府上来讨人吧?只要他们姐弟深居浅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么在此地窝居三载,倒绝对不是问题了。
只是这样一来,怕就是又要欠那和尚一番人情了。
谢臻心中苦闷,她最不爱的便是欠别人东西,更别说这样的恩情。可事到如今,却也不由得再想出更好的法子来了。所以,只能强打精神,先谢了一番张九龄,然后又让旺伯和福娘赶快回家去搬东西。
他们的行李其实十分简单,除了罗小弟的那四大箱书籍外,其实也就别无长物了。总共三十多金的家当,连人家一罐茶叶都比不上。思来想想,真真丢脸。却也是无计可施了。
好在的是:张家这间小院里家具器皿一概都是现成的。谢臻这里只要把衣服被褥收拾一番就好。而罗小弟那边则麻烦一些。因主屋是一套三间的,所以谢臻便住到了东间,留罗小弟住在西间。反正罗小弟今年也确实还小些,便是姐弟二人共住一间也算不得什么了。
福娘和那新买的仆妇一起先把大娘这边收拾停当后,才又一起去了西屋那边帮大郎整顿书具。至于旺伯则是这小院子里里外外转了一番后,就窝到他自己的房间里了。
做这些事时,罗小弟在西间那边指挥他们摆弄他的书,而谢臻则是坐在正屋榻上,看着这院子屋子发自个儿的呆。这些事情的发展予她来看,着实是神进展!她不过是想避开些市坊之争,才选择了剑走偏锋去窥基法师那里搭小桥。却不想,竟然是一步错步步错。见到了一些有的没的不说,还卷进了一堆她们姐弟根本惹不起的事件中。
要谢臻看来,与其惹上眼前这诸多杂事,还不如当初开个包子铺小本微利来得好。毕竟,平民相斗,法门诸多。可一旦惹上权贵,那么不管是你是有理还是没理,通通只能是无理了。争都无法再争一下。只是,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卖?已经是走成这样了,便不用再想别的了。
就此,罗氏姐弟便在这张宅中住了下来。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而谢臻则勒令所有人不得出这个小院一步,包括她自己在内。每日里,姐弟二人各自温书,三名仆役里,福娘和被谢臻取名为禄娘的胡妇则是洒扫屋子,做些针线。旺伯则是清扫院落。
日子过得简单而充盈。
可在如此过了三个月,度过了她来到长安的第一个盛夏后,秋风转凉,谢臻的心却是如同枫树上的叶子一样,变得越来越赤红焦燥了。看书看不到心上,茶饭也不知滋味,每日里最多做的便是在院中走来走去。
她的反常自然落在了罗小弟的眼中,于是,在让福娘和旺伯走好正屋前后后,钻到了阿姐的东屋。
彼时,谢臻正坐在书桌后,支额假寐。书桌上,是阿姐一向最爱看的大唐域图。进了长安后,阿姐已经许久不看这东西了。今日,为何有翻出来了?
“阿姐,你在担忧些什么?”
罗小弟问,谢臻抬头,左右看了看,罗小弟走到了案前低声道:“阿姐放心,前后都看好了。”
看好了?谢臻亲自打开窗子看了看,旺伯在屋子后面拿着一把扫帚扫地的样子,福娘则是拿着一只木勺,在前面园子里浇花。东偏房的屋门开着,隐约看得见那个胡妇在做针线。至于这屋子里,唐式的房梁上头藏不得任何人。可是,这地下却是不保险的。
瞧阿姐的眼神阴森森的一直在盯着地面,罗小弟便倒抽了一口冷气,走到了阿姐身边,趴在耳边低道:“难道是在地下?”
关于上次泄秘的事罗小弟其实也想很久了。他记得上次他和阿姐说话的时候,屋子里也没有别人。旺伯和福娘好象也各在各的屋子里。可为何就是让人听到了?大白天的,房顶上若是有人,旺伯不可能看不到。那就是在地底?可张家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要不就是可能最大的躲在屋后听着?也有可能。但现在瞧来,阿姐却是更偏向于张家在这事上也不干净。
只是,想来可恨:“咱们对他的背景竟是一无所知。”只听说他说了崔允澋和裴寂的来历。可他本人的,却是什么也不清楚。
罗小弟怄透了,所以对阿姐讲:“阿姐不可相信此人,弟总觉得这人也是有些古怪。”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就算是有窥基法师请托又如何?他总是能得些好处方才愿意如此的。
谢臻也觉得如是。但是,让她感觉更害怕的却是:“温家不干净!”
啊?
罗小弟楞在了当场,而长姐却是一字一句的低低在他耳边轻讲:“本来为姐也是不信的。一来温家名声向来好,二来前者交易时也不见对方有丝毫以势压人的意向。可是……守诚,咱们住在这里三个月了,为何便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那崔裴二氏本是自己相斗,不关咱们的事,温家也好窥基法师也好,若是果真为了咱们着想,怎么也得传一二消息来吧?可是,却是一点儿也没有。那便是外头不好,有人来找咱们?可若说到这儿,便更让人不安了。咱们是什么人?为姐就算是和窥基法师有过几次缘份,也不足以让温家搅和进这种事里来吧?必是他们在这中间有什么目的,方会如此。假借咱们的名头藏着什么心思。”雷锋叔叔这会子可是还没生出来的。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或许真的有,却也绝对不会是藏身在温家这样屹立四朝不倒的人家身上!
罗小弟也赞成这点,但是:“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温家也好,朝堂也好,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造成了他们现在这百般被动的局面。阿姐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好半天都没再说什么话,直到罗小弟都想先把这事放下时,才听阿姐低低的讲:“守诚,那个裴氏……应该不知道咱们来了长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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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
是夜,虞国公府书房内,紫袍长者仍旧坐在书案后,可手中却没有卷宗。只拿着一把今日圣人新赐的御扇在手中把玩。口中念叨着四郎新打听来的消息,十分疑惑:“哪支裴氏?”
案前高佻儿郎摇头:“不知。罗婉娘只说了这一句后,罗小弟的脸色就变了。捂了阿姐的嘴,再不让她说什么。”由此可见,问题确实出在裴氏身上没错。
“可你之前说,他们姐弟相见裴寂时并没有什么异状?”
“那就不是西眷裴,也许是其它分支。”裴氏家族人才济济,声名显赫。大宗都有七支,更别提其它分支了。几乎支支都有官员在朝,品级或许不高,但人数却是最多的。尤其是在五姓其它三族势微之后,裴氏更是鼎盛。
这罗家姐弟的仇家竟然是裴氏么?
紫袍长者陷入沉思。案前的高佻儿郎却是趁机说道:“起码这三个月不是白费的。至少让咱们知道这罗氏姐弟纵有来历,可如今却也是再无依靠之人了。”没有暗中之人相助,更没有得力手下在外扶助。不过是略有聪明的姐弟二人罢了。阿爷所谋者大,这些年来不知暗中培植了多少人力。眼前这对姐弟若果真与裴氏不对付,那么且养着也就是了。
这话虽然说得过于自信了些,但在目前情势看来,倒也算恰当了。
紫袍长者点头歇下,一夜无话。可第二日,他才从朝中下值归家,便接到了暗羽传来的消息:“今晨一四旬左右的罗氏男子带着七八家丁,快马冲进晋昌坊。如今,正四下里打探罗氏姐弟的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