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墨妖

8、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寂在那食馆里坐了一天，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到那院中一看。虽然他已经十分肯定：那里面住的人必是谢臻无疑。可越是这样，便越发不敢见她。最终，仍然是在坊门关闭前，带着两名侍从匆匆离开了。
　　这事，他自觉做得妥当。
　　可他前脚才从食坊中走开，后脚便在他方才坐的雅间隔壁，走出来了一主一仆二人。主子看上去和裴寂相仿，也是十六七的年纪，却不似裴寂一身绫罗绸缎，而只是素色的绸衫罩在身上，身形略薄，面色也是苍白。看上去倒象是生了病一般。可跟在他身边的男仆却是一个三旬左右的粗壮汉子，黝黑的脸庞上全是不耐。他们明明在这食馆里用了午饭便要家去，却不想那位裴郎君进来后，倒惹得自家郎君呆在那雅间里不动了。那边坐了多久，自家郎君便也坐了多久，直到那边离开后，这才出来。然后，还一直盯着裴郎君那边离去的背影瞧。

　　能瞧出朵花儿来么？
　　男仆不懂，却是一肚子烦闷不得脱。若在别处，早伸展起来了。可偏生自家郎君虽然年幼，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言出必诺，一字一金。主母不通世务，倒惹得少郎在府里内外插手。虽明面上处处依着主母之意，可实际上哪桩哪件是他不知道的？
　　只是，今天这事着实奇怪。那裴郎君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坐一天干什么？因自家郎君常与仕子们出外游玩之故，男仆亦曾见过数次这位裴郎君。端的好出身！祖父乃是西眷裴的宗子，祖母又是上官皇后的侄女。父亲如今已经做到四品府尹了，母亲姓杜，虽非五姓豪户，却也是诗书人家，高门女儿。而这裴郎君听说少时便聪慧异常，堪堪八岁便过了童试不说，国子学当中亦是数一数二，在长安权贵中极有盛名。可偏是如此，他还是不足，又才满了十岁便央了祖母为他请了弓马师傅，一柄长枪听说练得十分了得。长安权贵中哪个提起这位裴郎君来，不说了得异常？
　　然，在男仆眼中，此人种种也不过如是罢了。终究还是自家郎君更胜一筹。虽然他也说不上自家郎君哪里更好，但就是觉得自家郎君沉稳气度比那看着便还象黄口小儿般的裴郎君稳重。便似今日，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可大概齐是那位裴郎君做了什么事让郎君看出端倪来了吧？
　　故，虽然在小小包厢里呆了一天，烦闷之极，却仍然是乖乖跟在郎君后面。

　　果然，不出一会儿便听郎君讲：“你去四下小巷子里转转，看看哪里躺着一个男仆？若是有，便上去看看，可有大碍？若是有，便赶紧挪去治。若是无甚大恙，便不要惊动，赶紧回来便是。”

　　男仆应诺，赶紧去看。果然在不远的一条无人走动的背人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名倒地不起的男仆。衣料是上好的，只是身形发福不说，身上还带着一股油脂味。试了一下，身上倒好，只后颈处一片青红，象是被人打晕了。并无大恙。于是，也未惊动，便赶紧家里给郎君禀报。
　　郎君听完了，浅浅抒了一口气。端起茶来吃了一口后，方才又讲：“你今天夜里辛苦些，去隔壁墙角听听动静。若有事情，马上便来告我。”

　　隔壁墙角？
　　男仆更纳罕。他身为郎君近身奴仆，自然晓得主母将自家西北角的那处小院子租给了一对姐弟过活。因郎君不放心的缘故，初起男仆倒也过去悄悄打探了一番。后见那姐弟主仆四人俱是本份守礼之人，平常只是关门闭户，在家读书，连与友邻交际也无。便渐自放下心思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郎君竟又要他去听那些墙根。

　　男仆不明，可郎君的话便是再如何他也得听，于是便在饭食后，赶紧到那边墙下听着。开始倒还好，隐隐约约的只听得见浆洗捣衣的声音，而后又传来了那家小郎君清脆的背书声。三更才到，声音便渐自无了，想是那家人家睡了。
　　男仆听得无趣，但郎君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让他听一夜。故再无趣也只得在墙角下继续听着。结果，四更的时候，便听得呼呼两股风声闪过。赶紧立起耳朵，瞪大眼睛从墙上洞口往过看。因洞口那边正种着一丛花树，又是角落，故无人发现此间存在。而这时，那边的院井之中，竟是已经站定了两名黑衣男子。皆是一身黑衫不错，还面上蒙着黑纱。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子后，一个去了东房，一个竟要推开正房的门？

　　那里面可是只住着一位小娘子呢！
　　男仆大怒，才要动作，便听得呼呼又是两股风声闪过。象是又有人来了！赶紧细看时，便见院子里果然又进来了两名黑衣男子。身量打扮皆与前二人十分相似！亦是一身黑衣黑裤，黑巾覆面。只是手中却多了两柄利剑！
　　进来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嘿嘿一笑。先头来的那二人立感不对，互看一眼，竟是刷刷便跳墙离开了。而后来的这二人，竟是在院中墙角呆了足足大半夜，直到听到屋里有了动静，这方才离开。

　　男仆守了一夜，本是极累的。可偏生昨夜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五更一到，便到了郎君屋里回话。而郎君听完男仆回话后，竟是噗的一下笑了出来。以扇面拍着掌心道：“我说嘛，那小郎君模样生得那样好，读书又伶俐，原便不象是个没来历的。只是隐着不说罢了。如今看着这戏倒是热闹了。裴寂赶过来了，偏生温家又护着。好嘛，这倒是有趣了。罢了，你回去好好歇着。晚上继续到那边看着，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家倒是在弄什么？”

　　男仆听了，自然听从。回去足足睡饱了一夜后，下晌便又去那边蹲着看。偏生这一青天白日的，竟是一点异样也没有。这家姐弟好象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仍然一如往常那般过日子。阿姐研究厨艺，阿弟一门心思读书。除了一整天让那位罗家小娘子弄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饭菜的香味活生生的勾了一天肠子不得安宁外，倒也没有别事。
　　可是到了晚上，好戏竟然又来了。又是有两名黑衣人先来。然他们前脚才到，后脚竟是又有两个持剑的黑衣人来了。只是这次，那后来的二人却并未再笑。而是挥动长剑，唰唰唰唰上来便动手了。

　　这一打闹起来，屋子的罗家人自然听到了。
　　谢臻吓得脸色苍白，打死她也没想到，怎么家里半夜竟然进贼了？而且还是两股，偏生还打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吓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偏生什么都没找到。只能最后拿了一把剪子在手里充数。至于东西两屋那边，倒是听到两声尖叫。一高一低，象是福娘和小弟的。只是叫虽叫了，人却未出屋来。
　　而此时，那院了两派竟是已经分出胜负来了。持剑的把那徒手的两个竟是唰唰两剑全宰了……全部都是一剑刺心，瞬间便没了气息。

　　谢臻在门后看得都快晕了。她知道自己穿越了，但却怎样也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种事。那院子里的两个，杀了那两个后又是要如何了？难不成，还要继续动手？杀了她们姐弟不成？
　　头一次碰到这种事，谢臻再是聪明，这会子脑袋也全懵了。
　　却不想，院中那两个却并未有一丝一毫进屋的冲动，反而是一人一个扛起地上的死尸，便从院墙上跳走了。

　　这作派……
　　这前后……
　　谢臻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又是什么时候才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只知道她在黑漆漆的夜里，看着院井当中那两滩仿佛应该是血，如今却也是黑漆漆的‘脏证’，看了不知多久，方才回过神来。赶紧想说什么时，却见旺伯已经是从屋子里出来，到井边提了水就往地上冲。一遍又一遍，不知冲了多少回，方才在东方渐白时，看到青白的地砖上再也没有了一丝血渍。
　　这家院子虽小，但院井中却是全漫了石板砖的。虽不是上等的石料，但却总比土墁的干净。往常谢臻也只感觉到了这点好处。经了昨晚一遭，倒是才发现，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沾了脏，拿水齐齐的泼上一堆便好。至于再漫到土里泥里，天长日久的也就看不出来了。便是现下挖出来，也好拿鸡鸭做数。

　　故，待福娘终于缩着脚从屋里出来后，谢臻便搂着已经陪着自己一夜的小弟回了正屋。罗小弟也已经吓坏了，小脸吓得表白，虽是壮着胆子跑出来陪着阿姐的，可到底让吓得不轻。至于谢臻……她是没见过杀人没错。但是车祸什么的死人，千年后也见过几桩。虽然这次的事与那些不同，但好歹懵了一晚上，如今也缓过些神来了。
　　立时让福娘在原来那地方杀了两只鸡。而她前脚杀完，后脚那个从来不肯说一个字的旺伯竟是伶俐的又提了水去冲。直到冲得再也看不见任何的血渍后，这才罢了手。

　　然后，谢臻捂着额头，搂着小弟在榻上坐了又足有半个时辰后，才终于把话说出来：“守诚，回屋里去换间衣服。阿姐这就带你去拜谢咱们的救命恩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