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醉氧》寓时节

14、Chapter 14

　　姜暖瑜刚打开家门，扑面而来的冷意便打得她一个发抖。
　　今早出门又忘了关空调。

　　她进门按开灯，换了鞋，在玄关怔怔站了半分钟。

　　挺着的肩膀终于缓缓垂下，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她到沙发随手扯过一个抱枕，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角。

　　玄关处的灯光明亮柔和，一路延伸到客厅，只剩了一片昏暗朦胧。

　　冷气一阵阵落在皮肤上，伴随着后悔、委屈、愤怒，还有深深的自厌，潮水般从胸腔蔓延到喉咙。

　　她怨恨景尧。
　　怨恨他利用她，怨恨他的自大和冷漠，怨恨他无所谓的态度。

　　但她更怨恨自己。
　　明明犹豫不安，却一时冲动莽撞地答应了他的邀请，让误会发生。

　　今晚的场景，加上马场餐厅门口景尧那句引人误解的话，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她和景尧毫无关系。

　　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如何要求梁齐相信她？
　　可想到梁齐今晚近乎冷漠的淡然，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她的解释。

　　也许在他眼里，她已经是游走在他和景尧之间动机不明的女人；或许她曾经心动的告白，也被视为目的不纯的手段。

　　想到这，她胸口就像针扎一样，刺刺的疼。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终于彻底失控，她把脑袋埋在胸前，缩成一团无声落泪。

　　她就那样哭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脸上泪痕已干，鬓角还是湿的，头发大片黏在脖子上。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几乎完全沉寂。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是凌晨两点。

　　空调吹得她手脚冰凉，她搓搓手臂，打算洗个热水澡。经过卧室门口，瞥见斗柜上那封邀请函。

　　明天就是汉斯私人画展正式开展的日子，她答应过汉斯她会去。

　　一周前那个晚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梁齐带她去朋友的画展，他们一起吃了晚餐，他还送她回来。

　　她幻想过，那天会是她和他的某种开始。
　　而现在，这一切好像被搞砸了。

　　·

　　第二天周六，姜暖瑜睡到将近中午才醒。
　　洗漱过后，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打车去了汉斯芬德尔的别墅。

　　大门入口处临时搭起了接待台，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核对邀请函。

　　和上周六来时不同，别墅院子也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鲜花、立牌，还支起了数把遮阳伞。
　　长条桌上摆着餐点和饮品，后头则是几组配套的藤编桌椅，有人喝着饮料在阴凉下聊天。

　　姜暖瑜穿过前院走进别墅，二楼展厅的设置基本没变，只是个别画作的位置做了微调。

　　因为是私人展览，来的人都是和汉斯相熟或有关联的，大家似乎彼此都不陌生，只有姜暖瑜谁都不认识，显得形单影只。

　　她一个人抱着手臂正徘徊着，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汉斯笑着，眼睛亮亮的：“Hey，暖瑜。”

　　姜暖瑜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Hi，汉斯。”

　　汉斯说：“你能来我很高兴。”

　　“上次之后，我就一直很期待今天的正式展览。”
　　姜暖瑜朝窗外的方向望了望，说：“院子里的布置也很棒，很漂亮。”

　　汉斯摇头笑笑：“那些都是请人弄的。”他随口问，“梁齐没和你一起来吗？”

　　姜暖瑜表情霎时有些不自然，点点头：“嗯。”

　　“噢，好吧。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过来。”汉斯抿嘴，调侃了一句，“工作安排，对吧？这很符合他的风格。”

　　姜暖瑜半垂着眼眸，只笑不语。

　　汉斯忽然道：“对了，我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

　　“礼物？”姜暖瑜意外。
　　汉斯神秘一笑：“稍等一下，我去拿。”
　　“……好。”

　　没一会儿，汉斯从楼上下来，把手里的硬质卡纸递到她面前：“给你。”

　　姜暖瑜伸手接过，仍是摸不准状况的表情。
　　汉斯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

　　卡纸用丝带精心绑着，姜暖瑜小心解开，翻开后的硬纸板内页，左右两侧各固定着一张方形的小幅草图。
　　她定睛细看。

　　左页是一男一女在某幅画作前的背影，男人单手插兜，身姿挺拔；女生站在另一侧，长发轻垂在肩头。右页上，是同一对男女，坐在桌前，看着同一个方向。

　　人物的五官只有寥寥几笔，却十分传神。
　　姜暖瑜认出，是她和梁齐。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腹轻抚过画上的线条。
　　她实在惊喜，内心翻涌着惊涛骇浪，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汉斯安静看着她，眼中带笑：“希望你喜欢。”

　　“……我很喜欢。”姜暖瑜抬眼，目中激动难掩，“谢谢你，汉斯。”

　　汉斯说：“希望梁齐也会喜欢。”

　　姜暖瑜的眼神一瞬黯淡了些。
　　面对汉斯此时略带祝福的神情，她莫名心虚：“汉斯，我和梁齐……其实，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汉斯一愣，忙抬起双手，笑着摇头：“哦哦……当然。当然它不代表什么。”
　　他认真解释：“那天你们走了以后，这两个画面一直在我脑袋里闪，我就顺手画下来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很喜欢这两幅画，只是……”
　　她看向草图中的画面，过去的美好和现实的冰冷狠狠撕扯着，前一晚的屈辱和无力毫无预兆地反冲上来梗在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皱眉笑了一下，无奈自己的失态：“抱歉。”

　　“It's okay.”汉斯看着她，轻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暖瑜，it's okay。”

　　姜暖瑜强忍着眼眶的酸意，轻轻点了点头，努力平复心情。

　　沉默片刻，汉斯说：“就像你说的，画家只为一闪而过的灵感服务。这画上的画面，那一瞬间，是真实存在过的，没有变，也不会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再改变。”

　　姜暖瑜忽然就想到梦禾岛她表白那晚。
　　对梁齐说出“我喜欢你”的那刻，她没有想以后，只是在给当下她的心动、和她曾经的那份心意一个交代。

　　或许她和梁齐的感情还没真正开始就在现实和难以说清的误会碾压下成了一片废墟，但，废墟是废墟，宝石是宝石。
　　心动和美好是真的，何时回望，也该是闪光的。

　　汉斯说：“不管结果如何，我希望你再看到、再想起这个画面，是快乐的。”

　　姜暖瑜抬起头，朝他一笑：“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汉斯想。
　　他微笑看着她，展开双手，做出一个欢迎的姿态：“希望你还是可以享受这里。”

　　“我会的。”姜暖瑜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汉斯。”

　　汉斯耸耸肩，没再说别的，只拍了拍她的手臂以作安慰。

　　汉斯走远后，姜暖瑜缓缓卸了一口气，有一瞬间的恍惚，更惊讶自己的失态。

　　她收拾好情绪，小心收好汉斯送给她的画，也和汉斯打过招呼，履行了承诺，便打算离开。

　　外面晒，她从包里找出墨镜戴上，刚出门，迎面碰见正从台阶上来的施宥宁。

　　看到对方，两人同时一顿。

　　“姜编辑？”
　　施宥宁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先打了招呼。

　　姜暖瑜略一迟疑，回以一个点头：“施摄。”

　　施宥宁朝她身后扫了一眼，见她似乎是独自一人，犹疑地问：“你……和汉斯认识？”

　　姜暖瑜眼神躲闪，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暗自庆幸自己戴着墨镜。
　　不知怎么，在施宥宁面前，她竟有些羞于承认这层关系。

　　她干笑一下，转移话题：“好巧啊，在这碰到。”

　　施宥宁下意识点着头：“是啊，完全没想到。”她目光闪烁，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姜暖瑜找了个借口：“那个，施摄，我还有点事儿。”她指向别墅大门的方向，“就先走了。”

　　施宥宁反应了一下：“噢，没问题。再见。”

　　“再见。”姜暖瑜如释重负，“回见。”

　　她打完招呼便快步离开，身后，施宥宁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背影，心中有一丝不解。

　　汉斯在国内的关系网多半集中在艺术圈，她和汉斯认识，也是因为梁齐和汉斯的私交。
　　姜暖瑜作为《Florian》的编辑，偶然认识汉斯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按理说，未必真能熟络到被邀请来私展这种程度。

　　施宥宁蹙眉在原地站了会儿，摇摇头，转身进去了。

　　·

　　又是一个周一，又是一个月刊送印周。

　　和八月刊不同，九月刊不仅是全年广告投放的高峰，在内容和影响力上更是被视为全年最关键的一期。
　　工作强度自然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姜暖瑜亲自核对了她负责版面的所有内容，直到午饭前，才把需要最终协调的工作整理出清单交给何安琪跟进。

　　吃完午饭回来，她也没闲着。

　　十月刊关于人造品草的选题，拍摄地点最终定在了土耳其的博德鲁姆。
　　下周就出发，她得在明天之前敲定服饰清单，有一些衣服手上没有，需要留出时间安排人联系品牌协调借用。

　　下午时分，编辑部浮动着丝丝倦意。

　　姜暖瑜盯着电脑屏幕，手上翻着何安琪打印出来的纸质图册，一件件筛选确认。
　　忙了一半，她闭了闭酸胀的眼睛，伸手拿起杯子，然而，午饭后才开始喝的超大杯咖啡已经空了。

　　公司的咖啡机坏了，现在只能喝速溶，但她实在不想等外卖。
　　速溶就速溶吧！
　　她随手拿了个空杯起身往茶水间走。

　　刚走上走廊没几步，施宥宁从外头拐进来，看样子是直奔图片编辑那边。

　　姜暖瑜下意识转身，避免和她正面碰上。
　　她假装往回踱了几步，等人过去了，才又走回来。

　　可她躲是躲过了，心里却仍不是滋味，又开始觉得自己不坦荡。

　　她甚至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躲施宥宁。因为想逃避有关梁齐的事情？
　　她不明白自己。
　　但在这之前，先躲一次是一次嘛。她想。

　　快下班的时候，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扫了一眼，是条微信消息。

　　顺手点开，竟然是施宥宁发来的：「下班之後，一起吃個晚餐吧。」

　　她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她连对上眼怎么打招呼都没想好，更别说坐一张桌子吃饭了。

　　这显然不是她可以处理好的状况。
　　没有犹豫的，她决定拒绝。

　　她两根拇指悬在键盘上方，脑袋飞速运转，想找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她甚至想着假装没看到消息，事后再解释糊弄过去。

　　权衡间，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施宥宁：「我就在雜誌社，門口等你。」

　　姜暖瑜：“……”

　　身边不加班的同事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谈论着晚上去哪家餐厅，要么就是看什么电影、去哪儿逛逛之类的话题。
　　姜暖瑜一直在磨蹭。

　　此时此刻，她真希望忽然来紧急任务让她加班。
　　可是这个时间节点，活动没有、采访没约、拍摄时间没到，她这略显变态的想法还真实现不了。

　　她闭上眼睛，来回拍打着手里的手机。

　　“姜姜，下班了。”
　　冯沙沙路过问：“还不走？要加班啊？”

　　“不加班。”
　　姜暖瑜挤出一丝笑意：“马上就走了。”

　　“那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冯沙沙轻快地走了，姜暖瑜默默叹了口气，关了电脑。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我安慰：大概率就只是个同事之间的约饭，是她心里有鬼，反应过度了……

　　她背起包包走出办公区，果然，施宥宁靠在前台，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视线对上，姜暖瑜抿唇微笑一下，迈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