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祸的御伽草子》幽罗帝

5、山林中的星 后篇

　　安铂只身重返寺庙附近，潜伏于草叶之间，并未急着潜入屋内。她已算好了从此处前往观星地点所需的时间，倘若那名屋主人也打算悄然前往的话，他至少要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出门才行。

　　“吱呀——”

　　果不其然，月色下映出的身影，正是白天为她和磔木开门的那名男性。而此刻，对方不仅携带着一柄割草刮刀，且还背着一把猎枪，出门时，刻意左右搜寻四周的模样，显得疑神疑鬼的。

　　安铂同样没有急着动手，因为她已经和磔木提前商量好，如果对方真的前往了观星位置，也不要对其下手，只把状况通知给她即可。因为，万一那四人旅者也是异教组织成员，在这期间与他进行联络，却发现了异常，便会对她们二人的身份加以怀疑了。

　　“呼——”

　　当安铂再度踏入寺庙之内时，伴随着她的响动夜风，也悄然逝去。她准备好了另一把装配着消音器的手枪，蹲伏前进，摸索着先前就极为怀疑的角落地板砖，并将之逐一撬开搬起，果然发现了掩埋在这些古旧石板下的秘密通道。

　　“看来是依附于过去的古代建筑，临时建起的据点……”

　　原本古朴老旧的墙体，被凿开了穿插电线的窟窿，连接着一定数量的低压电灯泡，只起到了最低限度的照明作用。存在巨大差异感的事物强行组合在一起，着实让人感到极为别扭。

　　“咔哒、咔哒……”

　　而更古怪的，当属走廊深处传出敲打键盘声响的房间内，一名坐在电子显示屏前的男性，其背后竟然生着一条臃肿扭曲的触腕，于其身体靠近颈椎的位置，向外伸展，弯曲垂落着。

　　按照当前祸蚀对人体侵害造成影响的研究结果而言，长时间露出异状躯体的现象，基本上表明了被感染者的思维已被严重干扰，几乎无法再保持人类的意识，就算将之活捉，也无法再审讯盘查。既然如此，安铂便不打算手下留情，连续开枪命中了对方身体上的祸蚀异状部位，以及他的后脑，尽可能打出致命的伤害。

　　“唔……！”

　　而就在安铂射出了这几发子弹的瞬间，她就感到自己的脑中产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异样冲击，就好像是她自己反而中弹了一样，导致身体无法保持蹲伏的姿态，趔趄着摔倒在地。

　　“哈啊……！哈啊……！”

　　她大口地喘着气，猛然睁眼望向天花板，看到的竟然是一条条细长的暗红色血管上，垂落着几颗足有拳头般大小的眼珠，涨红血丝，瞳孔不断震颤着盯视着她。

　　“哈啊……！唔——！”

　　虽然她下意识再度举起了枪，但却在扣下扳机射击那些令人作呕的窥视物之前，凭借顽强的意志阻止了自己盲从的举动，尽全力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将思绪拉回属于自己理性的主导。

　　“哈啊……”

　　终于，原本只是电线与悬着的灯泡之景象，重新回到了她的视线中。而方才造成她看到这一连串错觉的罪魁祸首，正是那长在对方背后的那条祸蚀肢体所致。

　　“呜啊……！”

　　而此刻，那条触腕的顶端，居然开裂分化，并从中露出了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眼珠，瞬间盯住了安铂的身影，且在下个瞬间，对自己所控制着的人类躯体做出命令，抄起手边的猎枪，朝着安铂开火射击。

　　“砰！砰！”

　　所幸，已恢复了神智的安铂，立即向侧边翻身闪躲，并掏出了那把银色的手枪，予以还击。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在短短对峙的过程中，安铂已经意识到了，虽然那具亡故的人类躯体依然能够做出开枪的行为，但由于先前被她击穿头颅而导致了双目失明的缘故，从而无法再通过原本的眼睛进行观察，故此需要借助方才那祸蚀露出的怪异眼瞳，窥探周遭状况。

　　“砰——！”

　　不再对着那具单纯作为肉盾一样的行尸进行射击，安铂趁着对方重新装弹的瞬间，冲进了屋内，跃向对方，将其两肩作为支撑自己向前翻越的着力点，于半空中掏枪，强压着再度袭来的恐惧感，射出了终结祸蚀的子弹。霎时，爆裂开来的眼球，痛苦扭曲了几下后，便如同凋谢枯萎的植物藤蔓般，干瘪垂落在地，不再作动。

　　“哈啊……”

　　安铂又花了些时间平复心情，意识到方才猎枪开火的响动，或许会引起已离开寺庙之人的注意，立即用便携式终端给磔木发了消息，却并没有收到她的回复。

　　“磔木……”

　　因无法确认状况，安铂姑且先重返了密道入口处，于寺庙内向外搜寻那屋主人是否有折返的可能性，但她又有些迟疑，倘若他并未听到枪声，或者干脆不打算立即回到据点，自己眼下的侦察行为，将会是纯粹浪费时间的举动。而接下来，她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房间内部，并打算在完成自己这边的工作后，立即与磔木汇合……

　　不，现在的我，真的还有任何余裕，在完成自己这边的工作任务后，依旧能分出精力，前去支援磔木吗……

　　安铂想要极力去证明，与磔木成为搭档的自己，不仅能胜任被予以的使命，更能成为她绝对值得依靠的同伴。但她果然还是太缺乏实战经验了，此刻她脑中多余的考量，加之方才受到的祸蚀恐惧压迫余烬，已导致思绪凌乱，使紧张感再度攀上背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呵……如果是磔木的话，才不会露出这么不堪的模样吧。”

　　先前还自以为是地反问了一位经验十足的老手，是否感到紧张，她果然太天真了。仔细想想，此刻的磔木应该也处于和对方周旋的过程之中，没有及时回复消息，再正常不过。

　　真正冷静下来，理清思路后，安铂推算了一下那屋主人折返回来的所用时间，至此都进行着默然地侦察，而后才重新回到方才与祸蚀交战的房间，阅览着终端机内有价值的信息情报，并将之一并记录存储。

　　“关于召唤……关于‘星’的存在……原来在那么久远的时代，就已经有这样的研究了。”

　　这也正是此地为何成为了被异教组织侵占的理由之一。潜藏古旧朴实的砖石之下，掩埋于泥土却依旧未完全腐朽的事物记载，是隐晦深奥的黑暗秘密，所栖居的混沌世界。

　　“哦！快来！快上来！”

　　而磔木这一边，也即将迎来最佳的观星时刻。

　　“哎，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朋友吗？她人呢？”

　　“哎呀，她啊，是真的生气了呢，所以完全不打算陪我到晚上看星星，一个人先回去啦！”

　　被问及安铂的事情时，磔木明显能听出，对方假意关怀的话语中，实则透着质疑。而果不其然，当星出现于黑夜上空之时，所引发的异象，足以印证她的猜测。

　　“哇哦！真的好亮哦！”

　　“很漂亮，很……明亮，很……啊，啊，呜啊……呜——”

　　一同仰望着天空中最明亮之星的三人，在感叹着其夺目光辉，被深深吸引的同时，目光逐渐变得呆滞。原本该保有的瞳色，似乎被那颗星所吸收掠走，仅剩下苍白无痕的死灰，滞留在他们的眼中。

　　“呃……！”

　　即便是身体对于祸蚀感染有所抵抗的磔木，也并不能完全无视那颗星之光仿佛在对她发出了无法拒绝的神圣邀请般，朝着天空望去——

　　那是什么？那是谁的眼睛？磔木并不能理解，自己从远在天边的大宇宙之中，所见到的星光间隙里，窥探到的那颗眼睛，究竟属于谁。

　　“你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对吗！真的吗！对吗！”

　　无视了因仰望着星而变得目光呆滞的三人，那位“天文部部长”突然发狂般地冲着磔木大喊大叫，并紧抓住她的双臂，不停摇晃。

　　“我……我确实看到了什么，但是你先冷静一下！”

　　“哎呀！哎呀！真的，你真的看到了呀！你才是真正能直面着我们的王，我们的……呜——！不会癫狂的……呜呜啊——！我们一直在寻找……寻找……寻找的领——呜啊——！”

　　他那张疯狂扭曲，大声叫嚷着的脸，已然无法自控，话语变得谈吐不清，喉咙中仿佛卡着扎穿了血肉的棘刺般，使之呜咽绝鸣，五官中淌出乌黑液体，难以抑制。

　　“咳——！”

　　磔木意识到了对方身体严重的异变，立即一脚踹开了他，果不其然，对方的头颅在一瞬间竟然突然爆裂开来，一只好似蝙蝠般的生物，正从中飞跃而出，不断扇动滴落着粘稠液体的残破翅膀。

　　磔木立刻掏出手枪进行射击，但那怪物的速度极快，且根本没有任何与她交战的意图，似乎在第一时间，就已然打算逃之夭夭，飞出这山林之间了。

　　“砰——！”

　　而埋伏在附近的那名假屋主，也在此刻露出了凶相，端起猎枪，对磔木发动了袭击。见状，磔木立即冲向远离观星山崖附近的位置，深入树林草野之间，以寻得掩体，再与对方交战。

　　“砰！砰！砰！”

　　那狡猾的家伙，甚至在幽静夜色下的林中，提前布置好了许多捕兽夹作为陷阱，但却依旧被磔木一一发现，甚至被她用枪精准击中了触板部位，致使闭合。

　　“嘁……呜啊——！”

　　恼羞成怒，他已不再打算做任何隐藏，撕开大衣外套，露出了已变成触腕的右手，横向挥舞的抽打力度，足以将粗壮的树木枝干一并摧毁。

　　既然浑然天成的林地已经无法再起到掩体的作用，远距离直射的子弹也不能对那变异的肢体造成有效的伤害，磔木便打算主动靠近对方，对致命要害予以攻击。

　　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很明显，不像前一次遇到的敌人，对方已经不打算抑制被祸蚀感染的异样状态，任由这粗壮之腕不断挥打，根本不顾会步入完全丧失理智的境地。

　　“呼……还以为你也是个僧人，没想到简直就像怨灵一样，执念有够深呢！”

　　论这份搏命奋战的觉悟，磔木当然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在周遭最后几棵树木也被挥打击倒之前，她猛然侧身从黑暗中向前奔袭，朝着对方前次攻击所导致的视野盲区突进——

　　“呜啊……！”

　　“那么，对自身的除灵工作，就让我替你来操办吧。”

　　磔木先是利用手枪在近距离之下，击中了对方左手所握着的割草刮刀，而后掏出登山杖，猛然捅向了他扭曲咧开的嘴巴里，同时瞬间传来的，竟是一声爆裂的枪火声。

　　“还真是趟有够累人的登山旅途啊……”

　　原来，举在磔木手中的，实际上是一把特意改造成登山杖模样的单管□□，近距离射击下所具备的卓越威力，足以连变异的肢体也一并击碎。

　　“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很好，我来呼叫后勤，你先下山去吧。”

　　和安铂取得联络后，磔木发现，夜空中的星也已然消失不见，属于深山老林间的黑暗天际，再度为这片青翠鲜绿的自然美景，覆上了属于它应有的静谧。

　　不过，二人在一天之内便解决了问题，这也就意味着，她们没必要度过一晚露营之夜了。

　　“结果，白天忙了好一阵子布置的营地，已经用不上了。会不会有点遗憾？”

　　“无所谓吧。早点回去，还是别在外面喂蚊子也好。”

　　磔木听得出，安铂的话中莫名有种失落感。

　　“嗯……虽然我也是不打算睡帐篷了，不过回去之前，让我们好好吃顿烧烤吧！你也偶尔尝尝不健康的食物嘛，我还特意给你买了果汁呢。”

　　“我已经成年了……唔！”

　　放置在冷藏箱里的饮料依旧冰凉，磔木将听装果汁朝着安铂的脸颊轻碰了一下，瞬间的温差刺激，给予了她短瞬的微痛感。

　　“两清了。”

　　“啊？什么两清了？”

　　磔木一边把切好的玉米和生肉串在长木签上，一边看到安铂抬起手捏了捏自己脸蛋的动作。

　　“唉，那种事情我没有在意啦……你真是，啧，怎么说呢……”

　　其实磔木感觉得到，安铂她实质上就是过于要强了，才会对很多哪怕只是开玩笑般的事情耿耿于怀，导致本就缺乏经验的她，徒增一份不必要的紧张感。

　　而她在意的，当然不是别人，正是她总是露出看似如止水般眼神中的磔木。

　　“你老妈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

　　“以前，她经常提起你的事情。而且她总和我说，你是御伽草子唯一的王牌，包括总部和其它支部的成员在内，也没有谁能跟你作比较。”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啦。比如说，当初，我所在的小队里的大家，包括队长她在内，还有几位前辈，如果他们能活下来的话，也绝对都是些实力很强的人……不提这件事了，总之，你老妈她大概也只是想给你找个榜样而已，才那样夸大其词。”

　　说到这里，磔木单手举着一根木签，静候肉串烤熟之时，竟朝着安铂落座的位置上侧躺下去，将头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而我呢，其实也不希望你一定要从我身上学到什么，给你太大压力的话，并不会对执行任务有什么好处……不如说，我真的有那种值得你学的地方吗？我看啊，倒是你教我两招才像话，毕竟，我都没经历过那么长时间的内部训练呢。”

　　安铂虽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但她垂首望着磔木仰望着自己时，所露出的真挚微笑，觉得那并不是什么谎言，并不是单纯为了让她放松心态，才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语——

　　她相信着我，相信着我的能力，相信着……我原本所没能该相信她的一切。

　　“总之，你别想太多啦。就算你老妈真要施压，那肯定也不会对她的宝贝女儿发火咯。到时候，肯定又是我挨骂！唉……不说了，喏，尝尝看好不好吃。”

　　“啊——”

　　磔木起身，特意在肉上撒了安铂最喜欢的黑胡椒作调料，即便，那并不是用于户外烧烤的最佳款式。

　　“啊呜啊呜……挺好吃的。”

　　而她则也主动地将果汁罐的拉环拉开，朝着磔木手边的啤酒碰了上去。

　　“你尽情喝吧，之后我来开车就是了。”

　　“哎！？啊，我差点都忘了问你会不会开车就自顾自地准备喝了……哎呀，真多亏你提醒我呢！”

　　有同伴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现在的她们二人，心中都是那样想的。

　　而与此同时，曾出没于白昼林间的猿猴，爬行于寺庙的壁虎，与掠过重山的飞鸟，此刻正同时现身于某个静坐在绘有奇异图案法阵的术者身边。

　　“女士！找到了！窥探了‘星’却并未陷入疯狂之人！出现了！”

　　“是吗，具有那般坚定意志之人，终于出现了吗……属于我们的同伴。”

　　被称为“女士”之人，留着一头干练的短棕红发，右眼处佩戴着金属质感浓重的机械单片镜，螺旋状的伸缩结构，似乎是起到了提升观察事物精细度的作用。

　　“竟然是她吗……呵呵，为何，我竟然并不感到意外呢。”

　　当那术者按照归还而来的三只动物所提供的情报，尽自己所能将脑海中看到的景象用纸笔描绘出来，呈给那位女士所见后，不禁让她兀然更为出奇地感叹起来。

　　“紫东 磔木，现在的你，也依旧在为御伽草子卖命效力吗……看来，你当年依旧未能逃离，真正将你压溃在黑暗之下，卷入无尽漩涡之中的邪恶，并没有听从我最后的指示命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