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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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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时,阳光已将路面铺染成金色。
一座庄园坐落于山腰处,远离了山下嘈杂的蒸腾,正敞开大门欢迎它的宾客。
一辆蓝白配色的劳斯莱斯魅影缓慢滑入砾石车道,车门被侍者无声拉开,一只戴着长至肘部的黑色手套的手探出,虚虚搭在了侍者的手上。
林析另一手按着裙摆稳稳踩在地面。
“下午好,女士,一路辛苦了。”
林析听着简洁而统一的问候语,目视着行李被专人推走送去对应的客房。
“走吧。”贺昀站到了林析身旁,低头看着她。
在戴着短网纱的纱帽之下,黑色薄纱轻柔垂落,刚好遮住了双眼,在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优美的下巴弧线,以及涂着暗红色口红的唇。
他静默了片刻。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一片斑驳,西服与裙摆在午后的花园交织,如火的玫瑰丛、清澈的喷泉、酒杯的碰撞还有音乐演奏的旋律,共同形成了彰显主人身份的背景板。
“你当时联系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两人走进人群,寻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贺昀开口调侃道。
林析收回方才搭在他臂弯的手,找了张椅子坐下。
重工镶钻的黑色抹胸长裙穿起来并不舒适,花园小径也并不适合高跟鞋行走。
“那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她轻抿了一口红茶,抬臂撑着下巴,帽檐的薄纱从绒质手套上轻轻划过。
贺昀接过旁边侍者递来的香槟猛灌了一口,结结巴巴道:
“你,你还没说要我带你来这边的目的。”
“那你就带我来了,不怕我害你吗?”林析勾唇一笑,仰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比如来这里投毒,再栽赃给你,让你身败名裂。”
贺昀:“……”
他这几天的大脑似乎不支持运转如此复杂的程序。
“开个玩笑。”林析收敛了笑意,开口道,“听说阮老一直在筹划移民外太空的项目,且已经初具规模,所以想来混个脸熟,等真要抛弃地球的时候顺便带上我。”
“啊,原来是这个。”贺昀顿时放松一笑,“确实有这回事,不过据我知道的内部消息,这个项目可不只是‘初具规模’。目前飞船设施准备完善,移居的目标星球也已经派了机器人建造打理,上船名额也早被拿走了七七八八。”
“不过你放心,我这里早为你预留了门票。但如果你还是想见见阮老的话,我现在带你过去。”
林析定定地看着他,静默了几秒后,搭上了他伸来的手笑道:
“好呀。”
没人察觉的是,几米之外,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才一点点将视线挪开。
褚列隐藏好自己的气息,轻叹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庄园内部。
6个多小时前。
褚列默默上前,将肩上的毛巾递给了林析,林析同样沉默接过。
“你这几天都用这个?”林析感受到湿漉漉的水汽,表情复杂地看着褚列。
然后看他毫不避讳地点着头。
褚列住过来之后,林析只用主卧的洗漱,完全忘记了外面的卫生间还有自己的东西,再加上第一天晚上情况过于混乱……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是她用来擦脚的。
“怎么了?”
褚列走到了她面前,垂着湿漉漉的睫毛看着她。
林析:“……”说不出口。
“换另一个用吧。”她扶额开口,将手上的毛巾重新塞给了褚列。
“哦……”褚列抬手握住,顺势攥住了林析手腕,一瞬间两人贴得极近,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因为睡觉而炸开的一缕头发捋顺,开口道,“我不能用你的东西吗?”
林析看着眼前白花花一片,原本扶额的手默默揽住他的腰,与此同时低头,不让他看出自己的表情。
“……随你。”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的声音。
褚列:“?”
感受到落在胸口处的略微急促的呼吸,他疑惑地偏了偏头。
“我要去一趟一所,有个设备只有那边有,带着样品过去测一下,预计明天中午回来,其间你随意。”林析一边吃着精心准备的早餐,一边说了自己准备好的措辞。
褚列的视线落到那个收拾好的行李箱上,停顿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我想回一趟基地。”
林析仰头喝掉了最后一口牛奶,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
在她出门后,褚列独自静坐了许久。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在养殖场爆炸,他昏迷的时候,有一股奇怪的能量波动涌入了他的体内。
他对它十分熟悉,因为那正是在洞穴里被吸收掉的那部分,还夹杂着很多他不清楚的、或许与他身体里的异形同源的力量。
她特意走到了他无法探知的边界与贺昀通话,但延伸更远的感知还是将那些信息忠实汇报给了他。
所以,褚列清清楚楚知道,林析此行要去做什么。
他拿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档案,一页一页翻看着。
他隐约能感受到自己回想起来的记忆,与其所写内容的违和之处,但每每想到这个地方,大脑又会自动将别扭的逻辑捋顺,告诉他事实就是这样。
所以,他这个时候应该去阻止林析,起码“褚列”这个存在一定会去做。
他这个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被杀掉,无论这个人该不该死、是善是恶。可褚列就是这样一个人,否则构筑起他的人生的那些经历,就完全说不通了。
他记得看护他的护工曾说:也许就是善良过了头,才会导致他的人生如此悲惨。
可处于认为善良是错误的悲哀社会,躺在病床上直到最后一刻的他,都从未觉得纯善是一种失败的品质。
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斗,褚列抬手揉了揉再次疼痛起来的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换了衣服起身出门。
回到秘密基地拿了些装备,褚列先林析一步前往了她的目的地。
此刻,褚列静静贴在通风管道内,透过一点缝隙注视着下方。
华丽的会客厅内,短暂的会面之后,阮老因为体力不支回房休息。
林析双手交叠在腹前静静站立,将目光落在了几米外,手捧酒杯的男人身上。
“你可以走了。”伊夫林嘴角微微下垂,露出了他那种混合着克制、嘲讽与几乎不存在的温和的招牌表情。
“总长大人?”差点以为两人相谈甚欢的男人吃惊道。
安保拦住了他跃跃欲试的脚步,示意他离开。
伊夫林将视线落在了窗边那道静静伫立、看似无比端庄的身影上,他拿起侍者托盘上的两个酒杯,抬步走了过去。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林小姐。”他谦逊地将酒杯递到林析手中,略微躬身开口。
伊夫林的年纪已经不小,且由于人种的原因衰老的速度极快。在毫不留情的时间摧残下,留下的却是比青春更加醇厚的东西,身姿毫不留情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不是。”林析隔着手套握住酒杯,仰头露出了藏在纱帽下锐利的视线。
她直视着伊夫林灰蓝色的眼睛,妄图从这个陌生人的身上,找出两人的渊源,再寻找到他意图杀掉她的原因。
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伊夫林轻轻碰了一下林析的酒杯,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的男伴呢?”
林析将酒杯递到唇边,挡住了说话的动作,眯眼看着他,“被我支开了……快递收到了吗?”
“当然,包装十分精美,我很喜欢。”
伊夫林并没有摆出他的招牌表情,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目光流露出一份近乎决绝的狠厉。
“人类总是十分奇妙,能够想到很多千奇百怪的令人反胃的东西、并以此为乐。”
见林析并没有回应他,伊夫林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了一遍,又环视了四周人的衣着打扮继续道:“奥,还能想出如此残酷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同类。不过你的这件裙子虽然笨重,但确实很漂亮,鞋子也很美。”
林析懒得和他聊这些,避开了监控的视角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要杀我。”
伊夫林捧起酒杯饮了一口,施舍般垂眸看着林析。
“不听话的孩子总要受到惩罚,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死在我手中的机会。”
……这样低等的种族……
中间半句伊夫林并未出口。
咚!
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在这一刻,听着伊夫林沙哑的声音,林析突然有了一种再次置身于那个洞穴中的错觉。
“孩子,听话……”
在她毁掉那些眼睛后,那道温柔的嗓音轻轻飘荡,最终尖利到差点刺破她的鼓膜。
林析瞳孔倏然扩张,不可思议地看向伊夫林。
伊夫林面无表情地回视。
“你和霍利斯,是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政敌?”
林析短促地吸了一口气。
伊夫林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看着林析,仿佛这样就能从她的身上挖下一团血肉。
“我们当然是敌对关系,但更是彼此十分珍视的同类。可那个蠢货竟然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了你,而你毁掉了我们那么多珍贵的眼睛……难道不应该被施舍死亡吗?”
同类。
霍利斯似乎也经常说这个词语,只不过林析一直觉得,他的这个同类体系中包含着她的存在,即使林析并不想承认。
这几个人,是共同隶属于什么政府之外的组织吗?
林析紧握着酒杯,大脑飞速运转。
伊夫林上前一步,近乎贴着她,咬着牙继续道:
“我实在搞不明白霍利斯和云勘那两个蠢货对你的期望从何而来,明明小时候就应该把你的养分用掉,他们非要看你长大……就因为你的母亲?因为他们曾共同生活在第九研究所,并且受过她的照顾?”
“但很可惜,你的母亲显然没有重要到让他们放弃理想的程度。她懦弱到带着你逃跑,甚至不惜与整个九所为敌……她毁掉了我们的计划,最终死了,你的未来也会是如此。”
“将污染物从防护罩外运进来,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不是当时时间紧迫,我又继任在即,真的不会选择蠕虫这样的生物的……”
伊夫林享乐地看着林析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抬手扶住了她手上摇摇欲坠的酒杯,再次施舍了她冷厉的一眼。
“……毕竟它长得真得很恶心,而我一向讨厌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