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白骨又梦蝉》香苏饮

4、第 4 章

　　06

　　一周后，我的丑闻曝光时，顾明鸢进组拍摄去了。

　　而那时候，我在啃一碗水果酸奶，加了很多甜美的莓果。

　　这是给我肠胃的女生，她喜爱的食物，我高兴时就会满足她的喜好。

　　我盯着手机，无聊地刷新和顾明鸢的对话框。

　　我：鸢鸢，我可以去探班吗？我会给剧组所有人带奶茶和小蛋糕，给你带Arrty五星米其林厨师最新研究出来的黄金可颂和鲜花吐司，我已经拿到预约了哦[打滚]

　　代号鸢：再等两周，我会出组几天，到时候和你谈。

　　我：[乖巧点头]我会等你的，那可以剧透一下吗？到时候你会不会谈关于拿破仑的事呢？

　　代号鸢：……可以期待。

　　我：太期待了！

　　想到顾明鸢会对我解释拿破仑那句表白的话，我不禁心旷神怡，发去好几个可爱的爱心表情包。

　　我：我会等你的。

　　鸢鸢。

　　顾明鸢没有再回复我，估计是手机被收走了吧，她拍戏时经常把手机交给经纪人，不看任何消息。

　　我不断看着我和顾明鸢的对话，唇边露出让经纪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笑。

　　我会等你的。

　　鸢鸢。

　　这是我与顾明鸢最后的对话。

　　忽然经纪人接了个电话，我咬着酸奶水果，经纪人脸色大变地挂了电话，着急地去刷手机，随即神色变得迟滞而解脱。

　　我含着酸奶问：「怎么了？」

　　盯着手机页面的经纪人回过神，骤然伸出手来，眼疾手快地收走了我的手机。

　　我：「？」

　　经纪人恶声恶气：「这几天你早点睡，不能看手机了。」

　　我咽下酸奶：「是又有谁在网上骂我？」

　　经纪人虽然说话直接，但因为职业道德，内心还是向着我的，他瞪着我：「你也知道有人针对你？」

　　他还想说一些劝诫我的话，但又停止了，转而叹气道：「别想多了，总会过去的，我去想想办法。」

　　他转身去另一个房间，我等他走掉，放下酸奶碗，从沙发下拿出了另一个备用手机。

　　打开网页，我看到了网上铺天盖地的黑料，忽然间铺陈出来，散布于整个互联网上，每个网站都有我的黑料，大规模的声讨和负面舆论形成暴风雪效应，是任何公关公司都觉得瞠目结舌的棘手难题。

　　我一下就看出来，我大势已去。

　　啪嗒，大颗的眼泪从我眼里掉下来，砸在了手机上。

　　我茫然无措，我借来这双眼后，从未用它们哭过，一点也不知道哭泣是什么感觉。

　　这并非我的眼泪，而是这双眼睛在哭泣。

　　「梦梦……」

　　双眼在对我说话。

　　「你答应过我的……」

　　我眨着眼，又一大滴眼泪掉下来。

　　视野忽然抖动昏暗起来，似乎世界在离我而去。

　　我的双腿在颤抖，十指也在痉挛，手机从我指间滑落，掉在地毯上。

　　我勉强支起身，走向穿衣镜，每走一步，就掉两颗眼泪，若我是美人鱼，地上已铺满了人鱼的珍珠。

　　可惜我不是。

　　我到了穿衣镜前，镜中的我楚楚可怜，不断滑落的眼泪让我清纯脆弱，盈盈如枝头的杏花沾了圆莹雨水。

　　但这一枝头的花，已经快散了。

　　我怔怔地盯着镜中的身影，透过镜子的反射，我不断听到这具身体的器官，在发出幽怨的声音。

　　「梦梦，你答应过我的……」

　　「梦梦，你也答应过我的……」

　　「梦梦……我给了你双耳，是为了让你听到真实的声音……」

　　「梦梦……」

　　身体的器官不断质问我。

　　我的双眼不断涌出眼泪，惊呆了过来探查我情况的经纪人。

　　我没时间解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得马上去找顾明鸢。

　　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跑出门去，想着如果开车去剧组拍摄现场，大概能够见到她，我得见到她，亲耳听她说拿破仑的那句话，再告诉她，其实我、我是……

　　我才冲到楼下，一群记者以及粉丝蜂拥而来，拦在我面前，愤恨恼火地质问我：「白梦梦，那些爆料是真的吗？你真的做了那么多坏事？」

　　我手里捏着车钥匙，无心理会这些声音，我身体里的声音更大，快要将我淹没。

　　还有一丝丝力量充盈在我身体里，我曾用它们大肆迷惑大众，统治人心，蛊惑所有人，使得每个人都喜欢我，对我百般容忍。

　　这就是经纪人无法明白的，为何我如此刁难别人，还依然被包容的原因。

　　我使出力量，扫开人群。

　　愤怒质问的人迷茫了片刻，又忽然露出兴奋的笑容：「梦梦，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支持你的！那些黑子的话不用理！梦梦放心飞！」

　　我穿过人群，步伐仓促。

　　人群漫天欢呼，我捏着飞扬的裙角，忽然看到人群中一袭身影，女生神色凄清空洞，手里举着一张手幅，写着：

　　我们爱你，梦梦。

　　字的旁边画着一个蓝色的爱心，心的下方勾勒着两道白色的波浪线。

　　我的喉咙骤然干涩了一下，步伐缓慢下来。

　　我记得这个女生，她在上次的节目录制现场前，也这般看着我，空洞，孤寂，而绝望。

　　手幅上，是她对我最后的爱意。

　　那个蓝色的爱心，以及白色的波浪线，是我与她们的约定，波浪线是白云的意思，白云与爱心，象征爱与梦想。

　　这个女生是借给我声带的人，我所有发出的声音，清甜的，慵懒的，娇娇的，都来自于她。

　　而她是哑女，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举着手幅，在欢呼的人群中，无助地看着我。

　　我冲过她，打开车门坐进去。

　　然后启动车子。

　　剧组在几百里之外的影视城，开车需要两天。

　　我的黑料在网上的传播速度呈现指数级别爆炸趋势，随着黑料不断传播，我散布的力量在无形中消退，那些受我蛊惑的记者和粉丝也开始恢复正常，再次变得愤怒无比。

　　大众在厌弃我，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加厌恶。

　　舆论在猛烈抨击我的各方各面，将我各种奇葩事件扒拉出来，做成各种搞笑的黑表情包，把我的语录做成嘲讽特辑，很快就传播开来了。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我借来的身体器官在缓慢融化，脱落，衰竭，每一个都试图离我而去。

　　我听见它们用凄厉的声音指责我，提醒着我的本质。

　　我不是人。

　　07

　　我是一个白骨精。

　　浑身上下只有207块骨头，无皮无肉，无眼无心，除了空洞的骷髅架子，什么也没有，孙悟空见了能打我三百回。

　　我忘记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但在我有意识时，我就被埋在顾明鸢家的一面墙角下。

　　头和身体分家。

　　曾有对家女艺人讽刺我：「有的人长那么好看，却一点素质都没有，完全白瞎了一张脸。」

　　那时候我笑嘻嘻回她：「总比长得难看，每年要去整容做微调好吧？」

　　然而实际上，我才是最丑陋的白粉骷髅。

　　我只有骨头，其他的一切器官都是借来的，美丽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朱红的双唇、乌黑的头发、圆润的耳朵、跳动的心脏……

　　我花了数年组装这些器官，一点点拼凑起了一具绝美无比的身体。

　　在世人面前，我的外表毫无瑕疵，自从第一次亮相于大众前，便惊艳了整个娱乐圈，那时的头条都是「此女只因天上有」或者「五千年才有的神颜」。

　　单论外表，大众喜爱度调查结果显示，我属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只可惜这完美的外表，没有一样属于我。

　　泪水还在不断从我的眼眶里掉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奋力抓住方向盘，身上的器官在逐渐离开我，回到它们原有的主人那里。

　　我因此再一次看到了她们所有人。

　　这双眼的主人常年住院，失去双眼后，她变成了盲女，病弱的身体无人照顾，只能住在医院里。

　　她心地善良，外表可爱，即使失明也没有令她失去笑容，我一眼相中了她，在夜里潜入医院，与她交易。

　　她答应借给我眼睛，那也是我第一次借到身体器官，有了眼睛后，我喜悦万分，因为我以前只能靠意念感应到顾明鸢的存在，但得到双眼后，我却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样子。

　　她的脸，白洁如霜，唇微薄而淡艳，眉骨高挑，双眸仿佛装着浩瀚星辰，坚定又乍然温柔。

　　从早到晚，我盯着她看了好多天。

　　从此我变得愈发着迷，不仅想要眼睛看，还想要耳朵，能听见她的声音，想要鼻子，能嗅到她的味道，想要双唇，能亲吻她的肌肤，想要声带，能呼唤她的名字，想要心脏，能为她而不断跳动……

　　我一一去借，如同骗子一般，用花言巧语诈骗，骗来了一个个器官，不断丰富我的白骨之躯，使得它有了血肉，有了五官，有了脏腑，有了魅力，臻于完美。

　　是顾明鸢看一眼，就会爱上的那种。

　　但是，借给我器官的女生，都有条件。

　　给我双眸的女生对我说：「你有了眼睛后，不要看错人哦。」

　　我在病床答应了她，但我没做到。

　　给我朱唇的女生请求我：「你可以不随意说谎吗？」

　　我答应了。

　　我说了很多谎。

　　给我心脏的女生恳求：「不要伤害别人。」

　　我答应了。

　　我害了很多人。

　　给我肌肤的女生说：「不要沉迷于美色。」

　　我答应了。

　　我无比欣然地喜欢这身体的美貌。

　　给我大脑的学霸女生说：「你不要以智夺人，以知识害人。」

　　我答应了。

　　我用她的智慧设计了不少陷阱，打败了很多人。

　　诸如此……

　　如今业力反噬，这些借来的器官都在哭诉指控我的罪行，让它们受了委屈，控诉我没有遵守诺言。

　　所有借给我器官的女生也感受到了，她们有的是植物人，有的是残疾人，有的濒临死亡，只剩下短暂的时日存活……

　　我也一样，我身为人的寿命也到此为止了。

　　我拼命开车，只想再一次，再看到顾明鸢一次，看看她的脸，听她说话，牵住她的手，抚摸她的指尖……

　　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她，还有很多事没有说出来，关于我如何认识她，又如何为她从白骨精变成人，成为女明星，去名利场找她……

　　我想最后再与她交谈，谈谈天气，谈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云朵多么美丽。

　　轰隆——

　　方向盘失控，车子不受控制地滑向路边，猛然撞垮护栏，又撞到一棵大树上。

　　前车盖剧烈起火。

　　安全气囊弹出来了，但已经完了，在车祸发生之前，我已经咽气了。

　　给我心脏的女生戴着呼吸机，在医院中心跳骤停，她不再维持我的身体机能，也让我一瞬间拉平了心电图。

　　给我双肺的女生很快撤走了我的呼吸。

　　血压下降，呼吸骤停。

　　此时网络上，针对我的舆论已经达到巅峰，人人义愤填膺，很多人刷黑图，让我麻溜点道歉，再火速滚出娱乐圈。

　　给我头脑的女生强撑着，但最后时刻也无法坚持下去，很快理智崩坏。

　　网上有黑粉大规模给我P遗照，让我去死，还不断发到了我的后台私信里，一封又一封。

　　我的头脑在12秒后停止了工作。

　　私信达到了999，不再往上显示数目了。

　　又5秒后，我的血液循环停止，细胞不再分裂，也彻底没了呼吸。

　　网上的谩骂舆论与各种造谣已被所有人知晓。

　　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