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牧野听雪

41、引梦摄魂虎视眈

　　北城门外，人马熙攘，摩肩擦背。

　　门军有条不紊地检查着长长的队伍，人群喧笑纷纷，都在说着今年迎春宴上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那传言中的火老虎表演到底是不是真的。

　　忽然，队伍里接连起了几阵哎哟声，紧接着便听有人大声抱怨:
　　“谁啊，走路不看路，撞到人了你知不知道！”

　　说话人怒气冲冲回头看去，只捕捉到一点明黄从人群缝隙中灵活闪过。

　　宁盛钻出进城队伍，一溜烟跑出老远，不时回头朝后头看上一眼。

　　她本就生得比同龄人瘦小一些，又从城君府一直跑出城外，已是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却是歇都不敢歇一下。

　　又往前跑了一会，直到看见那座孤零零立在山脚的小木屋，这才蹲下身缓了一缓，抹了抹眼睛，接着朝木屋走去。

　　她走到院子篱笆外，又扭头看了一圈，确认四周没人，低声喊道:
　　“出来吧。”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不见任何回应。

　　宁盛耐心等了许久，一个孩童抱着拨浪鼓小心翼翼从门后走了出来。

　　“你今天怎么了，怕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找我玩的吗？”

　　见她磨磨蹭蹭走了半天也不肯走出院子，宁盛快步上前，亲昵拉住对方衣袖， “昨晚你突然跑掉，我还在担心你今天不会见我了呢。”

　　孩童杵在原地，低头拨弄着铃铛鼓坠，就是不看宁盛，似在同她赌气。

　　“哎呀，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那么害怕江湖人。对了，我知道城外有处风景特别好的地方，我们今天去那里玩好不好啊，阿希？”

　　宁盛满脸迫不及待，就要拉着她往外走。阿希抽出胳膊，手上不停比划起来。

　　宁盛看了两眼便猜出意思:
　　“你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东西带出来？”

　　阿希点头，眼睛里写满期待。

　　宁盛显出几分为难:
　　“不是我不想，只是真的太难了。我娘和姥姥可宝贝那东西了，不到表演不会把东西拿出来的。”

　　阿希眼里的期待瞬间变作失望，看着她的神色也冷冷的。

　　“哎，我真搞不懂，那东西就是根普普通通的棍子，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宝贝得不行？”

　　宁盛好似没看见她的变色之快，不以为意道:“你要真的好奇，等到迎春宴那天晚上，自然就能见到了。我到时求阿娘借你玩一会，这总行了吧？”

　　阿希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只是还不肯动，手里拨浪鼓摇得愈来愈快。

　　“哎呀，别磨蹭了！”

　　宁盛拽着阿希的衣摆就要往外走，猛不丁打了个长长的哈切:
　　“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困啊，大概是昨晚折腾得太厉害了……

　　“好想睡觉……”

　　眼皮沉重地往下坠着，形形色色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翻涌，宁盛呆呆站了一会，眼睛终于彻底闭上，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阿希伸手将宁盛托住，脚下微微踉跄。

　　她忍到现在，已失去所有耐心，冷道:
　　“东西到底藏在哪儿？”

　　宁盛紧闭着眼，凸出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转动着。

　　阿希默默等了一会，听这人嘴里慢慢吐出一句，“炕橱最顶上的抽匣，打开来，最下面的漆盒暗格里……”

　　果然，那宝贝就藏在宁家自己的屋子里。

　　只是城君府戒备森严，想要溜进去没那么简单。

　　啧，麻烦。

　　阿希垂头思索片刻，命令道:
　　“明早茶肆开门之前，想办法将东西带出来，你和你的娘亲就可以逃过一劫。否则，我们就不得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吃了，明白了吗？”

　　宁盛当即露出惶恐的神色，拼命点头。

　　“行了，醒来吧。”

　　阿希停下摇铃，用力在宁盛背上一拍！

　　宁盛腾地睁开眼睛，手搭在胸膛上大口喘气。

　　“我这是，又不小心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噩梦……”她恍恍惚惚道。

　　阿希抱着拨浪鼓，惊恐地看着宁盛。

　　“吓到你了？对不起啊，我突然感觉不太舒服……”

　　宁盛扶着晕乎乎的脑袋，眉头挤成一团，只觉实在坚持不住，“我还是先回去休息了，晚上再来找你玩！”

　　她同阿希告别，摇摇晃晃走出院子。

　　阿希面无表情看着宁盛东倒西歪，沿着小路慢慢走远。

　　直到二人都再也看不见彼此，宁盛往路边树上懒懒一靠，双眼还带着困意，无精打采拖长着语调:
　　“出——来——吧——”

　　一点红色应声而降，轻盈落在跟前。

　　照水好奇打量了一圈打着哈切的宁盛，请教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她虽自认轻功不算上乘，但应对不会武功的人是绰绰有余，这孩子还真是敏锐。

　　宁盛哼了一声，得意道:
　　“损有余，补不足。我虽然体力比不过别人，但在别的地方可厉害多了。”

　　用阿娘的话说就是，天老娘对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一视同仁的仁慈，一视同仁的冷酷。

　　“看出来了，不然你也不会察觉阿希的异常，”照水感慨，“只是你胆子真的太大了，敢亲身引诱她动手，就不怕出事？”

　　宁盛摇头，笃定道:
　　“前几次她没从我的噩梦里找到什么东西，这一次还要利用我，不会对我太过分的。
　　“更何况，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这下我终于能确定这些人是冲着什么而来了。”

　　“再说了，”她故作老成，摇头晃脑，“这不是还有你吗？”

　　听她这么一说，照水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你当时便赌我一定会追上来？就这么有把握？”

　　只是，宁盛已经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毕竟，如果她没赌赢的话，她二人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宁盛得意没多久，想起先前和姥姥阿娘闹的不愉快，一张脸又耷拉得厉害，垂头丧气朝前走去，“唉，回去还得想想怎么应付姥姥，可不能叫她真的把我给关起来。”

　　照水跟在后头，试图从她这里打听消息，“所以，阿希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她想要你做什么？”

　　此话一出，宁盛态度忽然冷淡下来，拧起眉毛: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为何？我们都要对付仙家茶肆，我和你不是敌人。且你中了阿希的魇术，到时只会身不由己。”

　　这道理宁盛当然不会不明白，她依旧冷冷拒绝:
　　“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你无关。”

　　“好吧，”照水也不强求，一直陪她进了城，才告辞道:“我还要去救人，就不奉陪了。”

　　说完，抬脚就要走。

　　宁盛果然叫她勾起了兴趣，困意顿时没了大半，上前追问，“救什么人？城里出什么事了？”

　　“是出了点事，”照水语焉不详，冷淡摊手，“但这事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我先走了。”

　　宁盛叫她这话一噎，半晌憋出一句，“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考虑考虑，也不是不可以跟你透露那么一点点我家的……”

　　她眼珠子转个不停，显然说的不是真心话。

　　照水笑了笑，转身走远，“走吧，感兴趣就自己跟上来。”

　　宁盛忙抬脚跟上，紧缀在照水后头，同她在巷道里七拐八绕转个不停。

　　时不时的，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停下来谨慎朝四周张望，又去观察照水，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好暂时把狐疑之情按了下去。

　　她二人最后来到一家酒楼前，有人早已在门前焦急候着，一见到照水，喜气洋洋小跑过来:
　　“少侠！老师终于同意放我出来了，可憋死我了！”

　　何朴围着照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最近城里是不是又发生了古怪？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查案？上次忘记问你，严深现在怎么样了？”

　　她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安排，照水说的话却叫她吃了一惊:
　　“去大牢。”

　　“大牢？”她一头雾水，“那里不都是已经抓起来的犯人吗，去那里干嘛？”

　　“当然是去救两个人，”照水淡定伸手，一把摁住拔腿就要跑的宁盛，“你跑什么？不是说也想来救人吗？”

　　“我怎么知道你要救的是那两个老油条！”

　　宁盛在照水手下努力扑腾着，脸上写满被骗的愤懑，“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过来，快放我回去！”

　　“正所谓，同甘苦，共患难！难道你就忍心见她两个老人家，蹲在暗无天日的牢底，吃的是冰冷的稀粥，睡的是被老鼠爬过的杂草……”

　　宁盛一听照水这浮夸的语气，就晓得她是在演戏，翻了个白眼，“什么同甘苦共患难，昨晚就算没有我，她们也会被抓住的！”

　　“你说得对。”

　　她忽觉压在肩上的重量一松，不可思议转过头来，不敢相信照水就这么轻易把她放了。

　　照水面色沉重，痛心疾首，“是我错了，不该自作主张，把你骗过来。抱歉，你回去吧，我——”

　　“行了，别演了，”宁盛气笑出声，“别的小孩吃这一套，我可不吃。”

　　“但是嘛，来都来了，”一想到回去要应付阿娘和姥姥，她还是觉得眼下这件事更有趣，“虽然我不会去救人，陪你走一趟还是可以的！”

　　片刻钟后，三只脑袋从街对面的墙角后小心探出，向那边不停有人出入的巡捕司大门张望。

　　何朴脸上满是退缩之意:
　　“少侠，难道我们真的要擅闯大牢？这不好吧……那两位前辈犯的事不算严重，过两日就能放出来了，有什么事非得这么着急？”

　　那可是大牢，整座城里都找不出一处看守更严密的地方。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把她自己也给送进去了。

　　何朴简直不敢想象老师会怎么看她。

　　“你不去？”

　　“这……”何朴左右摇摆，天人交战，最后把心一横，“到底是那两位前辈自己犯事在先，天底下没有做错事还能不受罚的道理。”

　　“那我自己去了。”照水干脆道。

　　她挥了挥手，径直从墙角后面走出，在何朴和宁盛紧张的注视下，大大方方走到门卫跟前，跟她说了几句话。

　　门卫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去了。

　　“就、就这么进去了？我还以为……”

　　何朴嘴巴张得老圆，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差一点就要怀疑，自己对少侠看走了眼呢……

　　照水不在，留下何朴和宁盛两个互不认识的人守在巡捕司对面，对着彼此大眼瞪小眼。

　　起初宁盛还能耐心等着人出来，但没过多久，她就控制不住地烦躁起来。

　　一股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愈发浓烈。

　　快点出来吧，快点出来吧……

　　宁盛心烦意乱，在巷子里踱来踱去，惹得何朴不住看她，关心道: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
　　宁盛脱口而出，话没说完，声音便被一阵空灵铃铛响盖过。

　　她霎时脸色惨白，眼睛一闭，当即倒头昏了过去。

　　“喂，你怎么了！”

　　何朴眼疾手快拉住宁盛，慌乱将她扶到墙边靠着，“喂，醒一醒，听得见我说话吗？醒一醒！遭了，这是昏过去了，有没有人……”

　　她腾地起身，就要去巡捕司喊人，一股倦意忽地如浪涌般从心底袭来。

　　“怪了，头好晕啊。”

　　何朴伸手撑住脑袋，努力想要摆脱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困意，奈何眼皮如千钧重，还没走出巷子，便双腿一软，闷闷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