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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家庭教师也可以这么美丽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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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川国广醒来,看到了并不陌生的天花板。
说并不陌生,是因为这种事早就发生过。就在去年,就在堀川国广第一次见到和泉守兼定的时候。
那时,堀川国广的高校受验顺利通过,毕业演出也圆满结束,少年随着学生会同僚(女学生为主)来到土方岁三的家,探望这位颇为照顾自己的班主任。
少女情怀总是诗,面对英俊帅气的土方先生,每个女生都有说不完的话,将土方先生围得水泄不通。堀川是男孩子,插不进嘴,也并非喜欢凑热闹的性格,便只坐在一旁看书,偏偏注意到了即将在题海中溺毙的和泉守兼定。
他来到少年的桌前,看对方正在和一道物理压轴大题作斗争。那是新选学校的受验题。堀川国广敏锐地意识到。因为他当年也被这道题折磨得不轻。
虽然中途发生了被对方大喊“我草你居然是男的”的乌龙,但堀川国广还是颇具信念感地给和泉守兼定讲完了三道压轴大题。二人好不容易从题海中畅游上岸,却见土方先生已经留下字条,先行离开了。
没了土方先生,女学生们也就都散尽了。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挂壁空调送着暖风,发出嗡嗡的运行音。
和泉守兼定离开椅子,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过去,踮起脚拿起冰箱上的字条。那时的少年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但也比堀川国广高上半头。
有临时会议,晚饭自己解决。土方先生的字向来洒脱利落,而字条下面也压着足够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国广两个人美餐一顿的零钱。
十五岁的和泉守开心极了,但十八岁的堀川却在想别的事情。
“土方先生也是很辛苦的。这些钱就留下来,我去做点什么给你吃吧。”堀川国广微笑着提议。
“不要!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我都好久没吃吉○家了。”和泉守兼定皱起眉,明显对堀川国广的提案感到不满,也对对方的厨艺抱以怀疑:“而且,你真的会做饭吗……?家政课教的上那些不算。”
虽然这种质疑毫无道理,但和泉守兼定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好好吃饭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饿成这种身高和体重?简直就像营养不良…堀川国广一看就是对美食毫无渴望的人,这样的人烧饭一定不好吃。
总之,没能拗得过这位小弟弟对垃圾食品的渴望,堀川国广还是带着和泉守兼定前往商业街。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又并排走到一起。
土方先生住的地方有些偏,离商业街有着不算太近的距离,也没什么公交可乘。二人并排折过几条小巷,来到长长的坂道。爬到最后,堀川的脚步就有些慢下来。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嘴巴也微微张开,看起来虽然不算非常吃力,却也不再像替和泉守梳理解题思路那般从容。
如果是往常,和泉守兼定早就嚷嚷着快点了,但他今天却出奇地有耐心。或许是好感使然,也或许只是崇拜对方聪颖的头脑。他安静地等着对方一步一步跟上自己,再伸手拉上一把。两个人终于再次并排而立。
堀川弯下腰,脸色有些发白。和泉守兼定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
如果单从外表来看,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和泉守是那个年纪大的哥哥,堀川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
“体力好差啊,你真的是男生吗。”说着这样的话,但和泉守兼定的语气里并没有什么嫌弃的意思。不如说,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对方。
好在,堀川国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抱歉…可能最近一直在备考。突然松懈下来,就有些…累了。”堀川国广说着,将和泉守兼定的手帕折好,珍惜地放进口袋:“——谢谢。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简单地休息之后,两个人继续并排而行。夕阳将二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回忆到此为止。
现在,堀川国广从陌生的被窝里钻出来,环顾四周,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被窝的主人就坐在床边,双臂环胸地看着自己。
和泉守兼定。
堀川国广张大了嘴巴,刚想解释什么,立刻被塞了一颗薄荷糖。
“别着急说话啦,你再吃点。你的脸色还是很差啊。”和泉守兼定不由分说地,将天蓝色的薄荷糖塞到堀川国广的嘴巴里。
少年的手指修长,捏着糖块,指节折起,便触到了对方的牙齿,却也没什么嫌弃的意思。不过堀川一下子就红了脸。
“哎,你这毛病怎么还没好啊……?明明都考上大学了,应该轻松些了吧?”说着,和泉守兼定把椅子挪得向床近了些,探了探身子,把堀川国广的脸掰向自己,“你的脸好红啊。这么难受吗?要不,我把白砂糖拿来?土方先生昨天从跳蚤市场上抢的,足足5斤呢,够你吃……”
堀川国广立刻攥住和泉守兼定的袖子,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谢谢,已经足够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堀川松开少年的袖口,垂下头,半晌:
“抱歉,其实我没想让您认出我的。”
说着,堀川国广整理了一下情绪,抬起头,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好久不见,兼先生。您真地考入新选高中了呢,恭喜您。”
“什么呀,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而且,也该是我对你说抱歉才对。我之前是真的没认出来你。你和去年相比变化……也没那么大,只是剪了短发。不过现在的短发也很适合你啊!挺帅的吗这不是。”
说着,和泉守兼定挠了挠脸:“还有,那个…之前说你像初中生,像女孩子什么的…抱歉啊。我就是…那个…觉得你…你…”
觉得你十分美丽——这种话能说吗,和泉守兼定在心底痛骂自己,不成想堀川并不在意。
堀川国广弯起眼,眼尾的睫毛也跟着翘起来:“没关系,我还是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会给您造成这样的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你现在,还是和国广家关系不好吗?那些大人们还是不怎么搭理你,饿着你?全靠你自己打工挣钱…才变成这样的?”
“……要怎么说呢。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毕竟我不是国广家真正的孩子,不被重视,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的两个兄弟都对我不错,小的时候,他们会偷偷把自己的便当分给我,我很感谢他们。”
“而且现在,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仅直接搬出来住,还可以靠打工养活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限制。和之前相比,我现在过得,应该算是还不错吧。”
说着,堀川国广开始摩挲着自己的指节,“或许,可能…”
“可能?”
“…可能是有些…怕了?就算上了大学,我也总是想不起来吃饭,也不是很想消费,甚至有点恐惧这两样东西。我总觉得,就应该把钱通通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哦,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激,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就像刚才那样,突然失去意识。但,我总是控制不住去这么做…”
说着,堀川国广有点难过地掰了掰手指,似乎为了掩饰自己吐露心声的尴尬:“或许还是小时候的影响太深了吧。虽然两位兄弟对我都很好,但…大人们决定的事情,他们当年也不过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做不了太多主的。”
和泉守兼定默然。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大概是为了打破这份恼人的沉默,和泉守兼定忽然长叹一口气,仰起头:“哎——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了,为什么是我比你小三岁,而不是你比我小三岁呢?”
堀川国广不解眨了眨眼。
“你应该记得吧?就在去年,我们两个拿着土方先生给的钱去吃牛肉饭,爬完坂道后,你直接就大头朝下地栽下去了。那边可是河滩哦?我当时个子还没这么高,只能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拖着你,防止你就这么滚到河里。幸好我口袋里还带了块薄荷糖,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好用嘴巴喂你…喂!你别害羞啊!可恶,这样不是显得我很变态吗…喂!国广!抬起头!不许低头!”
和泉守兼定伸出手,把堀川国广烧得通红的脸再次掰向自己,愤愤然地:“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啊?!那是迫不得已啊,迫不得已!你能理解吧?喂?”
堀川国广缓缓地点头。他看到和泉守兼定的脸也红了。
“…总之就是,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了。国广家的人居然把你养成这个样子,说明他们眼光真的是逊——毙了啊。要是我比你大就好了。那样,毕业的就是我,从此以后,你以后就别跟那些家伙在一起了,跟我和土方先生在一起。从今天起,你就是兼定家的堀川国广…换句话说,”和泉守兼定神神秘秘地贴近堀川国广,压低声音:“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直接跟我姓。我是这么想的。”
看着和泉守兼定如此认真的模样,堀川国广没有觉得感动,反而喷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我没有开玩笑!我……”
和泉守兼定被堀川国广的反应惹毛了,他刚要发作,却被对方按了下来:
“好的,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所以,我这不是一直在称呼您为兼先生吗?”
“兼先生?兼先生怎么了?”
“嗯,怎么了呢?大概就是去年的时候,您在知晓我的过去之后,就曾经义正言辞地在家庭餐厅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什么:‘国广就是国广!国广凭什么不被认可为国广?你要是都不叫国广,那天底下的国广都是赝品啦!以后我就叫你国广了!你就叫我兼先生!因为我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分你一半,今后就由我来罩着你…!’”
“——是这样吧……?兼先生?”
听到堀川国广粗声粗气地学自己的发言,和泉守兼定瞬间想起来了。没错,他确实说过这种话。
这次,他连耳根都红透了。
“哈哈,那个。…虽然当时的话是很那个啦…但我那时候还小啊!可我是认真的!我当时…我就是觉得,你这家伙特别好,应该值得被好好对待…”和泉守兼定佯装不经意地把椅子向反方向挪了挪,伸手一扇发热的脸,“哈哈,妈的,怎么搞的,聊着聊着还有点热了…嗯嗯…”
“我知道。所以,我也是认真的哦,兼先生。”
堀川国广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老实说,还在求学的那些年…如果不是土方先生一直鼓励我,我大概会读到高二就辍学,找一份不需要学历的工作,尽快搬出国广家吧。但是,多亏了土方先生三番五次地找我谈心,还来家中游说我的‘父母’…我才拥有了比那时更多的选择。才能见到兼先生您。”
“所以,我是非常感谢土方先生的。在憧憬土方先生这件事上,我们两个的心情是一样的呢。”
“不过…虽然我后来考上了大学,但…说实在的,我对自己的学业和未来,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就算考上了人人羡慕的顶尖学府,这种从儿时就被冠以赝品前缀的人生,就一定会有什么起色吗?从此以后,我真的可以安下心来,像普通人一样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吗……?或许,只要我一天还人称作堀川国广,我就一天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嗯,可能有些悲观了呢…”
“所以,当那个时候我低血糖发作,兼先生不仅把自己口袋里的糖果喂给我,又急急忙忙把我背到附近的家庭餐厅,买来最大份的牛肉汉堡和最甜的可乐放到我面前,盯着我一口一口把它吃掉,甚至还要把你的那份让给我的时候…”
“我是真的,很开心啊…兼先生。”堀川国广轻轻地说,“那是我第一次明白…被除了兄弟以外的人记挂,居然是这么幸福的心情。”
和泉守兼定没有说话。
“所以,兼先生当时鼓励我的那些话,我都记得呢。或许兼先生已经忘了吧…但我会一直——”
“——我当然没忘!我就是,真的没认出来你…”
和泉守兼定立刻大声辩解,片刻,却又缩回身子,握紧了拳头。
“…毕竟土方先生的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明明是被女学生纠缠,诬告,新选学校却选择让土方先生停职反省。我也跟着烦躁起来…脑子里没有思考别的事情的余地。但是你的事,我可是一直都记得呢。”
“我记得,我想照顾一个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的家伙。让他从此以后每天都吃好睡好。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和泉守兼定的声音低下去。
“嗯,我知道了。所以,兼先生,我向您保证。”
堀川国广伸出手,握住了和泉守兼定握紧的拳头。他对上和泉守兼定的目光,眼神里有安抚与信任的意味。
“无论是土方先生,还是兼先生。您二位的事情,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一定会帮上你们的忙。”
“毕竟就像兼先生说得那样…我是兼定家的国广嘛。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说完这些,堀川国广笑了。
和泉守兼定脸又红了。没办法,这家伙的笑容真是…好看到犯规啊。
为了防止自己对(至少目前还是)家庭教师的堀川国广产生不必要的邪念,和泉守兼定嚷嚷着要给对方为买份晚餐回来,又警告他不许擅自跑出去打工,今天的班就翘掉,不然有他好看。
然后,少年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临走的时候还被玄关门前撒了一地的薄荷糖绊了一下。
可恶啊,可恶啊。
和泉守兼定一边把围巾套到脖子上,一边把脸藏到后面,低着头大步狂奔。
堀川国广。堀川国广。
本来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教师,结果却是对自己这么这么重要的存在。
——要是早点想起来就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