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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能看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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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述天生能看见鬼。
左眼能,右眼也能。
这是祖上抓鬼师那一脉传下来的本事。
能力是遗传得一丝不差,可时代却变得一点也不客气。
过去的厉鬼,怨气冲天,嗜饮人血,是个人见了都要喊打。
现在的“厉鬼”,呵呵,起床气挺大,嗜好奶茶布丁双皮奶,日常玛卡巴卡、花园宝宝循环播放。
时代在发展,抓鬼的装备也一路升级。
早些年还得提桃木剑、甩符咒、挂大蒜、揣十字架,忙得像个民间艺术家。
现在可好,“鬼魂吸取器”“无痛超度枪”“早日投胎好好做人大礼包”,高科技超度三件套一出,武器先进得让厉鬼直接下了岗,稀缺成了“鬼届大熊猫”。只剩下脾气好、爱卖萌、偶尔还能帮你找找丢失的蓝牙耳机的萌鬼还在人间赖着。
于是陈述的工作内容,也从“捉鬼降妖”变成了“鬼界居委会临时工”。
每天处理的“鬼情”包括但不限于:
“大师,有脏东西在喝我的珍珠奶茶啊!”
“小伙子,能不能叫那个人类三倍速快进啊?老人家我马上就要投胎转世了,可不想留着遗憾上路。”
“(嚼嚼嚼)这供品里的草莓大福也没有草莓啊(嚼嚼嚼)”
所以陈述也越来越咸鱼。
横竖没什么正经鬼可抓,他干脆学会用“拖字诀”处理一切灵异事务:能线上沟通绝不现场超度,能发语音绝不打字。
他甚至给自己搞了个自动回复:“您好,您联系的抓鬼师已躺平,如有萌鬼闹事,请按1;如需奶茶代供,请按2。”
这天深夜,陈述又一次拎着全糖去冰加双倍椰果的奶茶,蹲在老墙角,对那位白衣阿飘生无可恋地说:
“大哥,真行行好,人小姐姐明早还要上班打卡。要不您移步寒舍,我给您循环一晚上玛卡巴卡,行不?”
鬼慢悠悠地眨眨眼,声音飘忽地提条件:“还要啵啵。”
“……行行行,加啵啵。”
陈述叹口气,认命地掏出手机下单奶茶加料。
光标在姓名栏闪烁,他拇指顿了顿,停在自己的名字上——
“述”。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问母亲,为什么给自己取这个名字。
母亲当时很认真地告诉小陈述,祖辈抓鬼,并不只是打打杀杀。真正的高手,是要替亡魂“述”尽未了之愿、化解执念,助他们安心上路。
“ ‘述’,就是用我们活人的嘴,帮死人把没讲完的话,好好讲完。”
可眼下……
陈述垂眸,瞅着眼前这位正捧着奶茶、目不转睛盯着《花园宝宝》、偶尔还跟着“咿呀呜”哼两声的白衣鬼,嘴角忍不住扯了一下。
他现在“述”的,全是点单备注和奶茶配方。
这年头,抓鬼师不像抓鬼师,鬼不像鬼。
只有他,陈述,活活变成了一条窝在人间和灵界之间的夹缝里、懒洋洋、没什么梦想的咸鱼。
最终,在签下“包一个月奶茶+通宵播放《花园宝宝》”的不平等条约之后,这只贪吃鬼总算心满意足。周身泛起一层柔和金光,身形逐渐淡去,安心投胎走了。
生活不易,陈述叹气。
真好,咸鱼又混了一天日子。
第二天,是休息日,陈述骑着自己的小电驴,慢悠悠朝他那间几乎没什么生意的店铺晃去。
路口红灯,他单脚支地停下,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个背着手的老头慢悠悠踱过人行横道,在他车前半米处忽然停步,眯起眼上下打量他。
陈述被看得有点懵,只好也愣愣地看回去。
老头突然咧嘴一笑,满脸皱纹挤作一团:“小伙子,面善啊。”
陈述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清秀,眼角下一颗小泪痣更添几分清冷。也许是常年和阴气打交道,他的皮肤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冷白,在日光下白得几乎透明。
老头又凑近了些,眯着眼端详:“等等,你这颗痣……啧,位置不太妙啊。来来来,老夫免费给你瞧瞧面相。”
他刚把脸凑到陈述跟前,突然“哎呦”一声,身子一软就倒在了电驴前,抱着腿大声呻吟起来:
“哎呦喂!小伙子,你这车怎么骑这么快啊!撞死我了!痛死了痛死了!”
陈述:“……”
好家伙,光天化日之下,在新区没有摄像头的路口,碰瓷碰到抓鬼师头上来了。
路人们纷纷侧目,投来混杂着同情与好奇的目光。
陈述叹了口气,伸手去掏手机准备报警。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突然贴近耳畔,一个幽幽的女声轻轻响起:
“你能看见我吗?”
陈述动作一顿,缓缓侧过头。
一个面色惨白、穿着褪色旧式连衣裙的女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身边。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颊,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几乎与陈述脸贴着脸。
抓鬼师身上阴气重,偶尔就会吸引这些游荡的小鬼。
如今的鬼,愿望无非两种:一种是卖萌求投喂,哄开心了就去投胎;另一种则还保留着做鬼的“职业操守”,以吓人为乐,本质上就是渴望活人的关注和情绪价值——俗称,欠吓。
陈述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好机会!超度这个女鬼,顺便吓吓那个老登。
他猛地放下脚撑,停稳小电驴,郑重地摘下了头盔。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述突然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女鬼的方向,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一推,整个人失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急蹭,手指颤抖地指着空无一物的空气:
“你们看不见吗?!就站在那里……有个女人!她、她的眼睛……她在流血!救命……别过来!别过来啊!”
路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疯状吓得纷纷退避,连地上正在呻吟的老头都忘了喊疼,抻着脖子往那儿瞧。
那女鬼先是一愣,随即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整张脸几乎裂成两半。
她飘到陈述面前,冰冷的气息喷在他脸上,阴森森地低语:
“你果然能看见我?我是不是……很吓人?”
陈述表演得越发投入,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声音带上了哭腔:“走开!走开!别过来!别靠近我!救命!救救我啊!”
有十几年“抓鬼”经历,陈述的表演自然不是盖的,绝望的战栗和瞳孔里的惊惧真实得骇人,看得碰瓷老头目瞪口呆。
老头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碰上个高手!这还怎么要钱?不行,绝不能让他跑了!
老头当即掏出手机,中气十足地报警:“喂!110吗?我在XX南路十字路口,被一个骑电驴的撞了,他现在装疯!拒绝赔偿医药费!你们快来!”
而另一边,那女鬼看着陈述“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终于心满意足,身体逐渐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脸上露出了释然安详的笑容。
“太好了……做了这么多年鬼,终于能吓到人了……呜呜……圆满啦……”
话音落下,她化作一道柔和流光,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搞定了女鬼,陈述刚松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准备站起来,身旁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
“你没事吧?”
陈述下意识以为是哪个好心路人,头也没抬站起身,应道:“没事没事,谢谢关心……”
“没事就好,你……看得到我?”
陈述猛地僵住。
骤然抬头。
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身材极高,近乎压迫地挡了一片光线。
时值盛夏,对方却穿着一身裁剪考究的及膝黑色长风衣,更衬得身形挺拔、气质凛冽。
但最让陈述心惊的是,这人身上,竟没有一丝阴气。
干净得像个活人。
……如果不是他双脚离地半寸、正无声飘着的话。
陈述咽了口口水,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秒,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毫无征兆地掀开了自己的风衣。
陈述视线缓缓下移,倒抽一口冷气。
风衣之下,根本不是什么完整的身体。
男人的胸腔残破不堪,一个狰狞巨大的窟窿赫然洞开,而在那之中,一颗心脏正剧烈搏动着,散发着诡谲而浓郁的红光,像某种具有生命的活物。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透过那可怖的伤口,竟能隐约看见微微发光的血液仍在血管中潺潺流动,搏动有力,仿佛这具身躯从未真正死去。
这完全超出了陈述十九年来积累的所有认知!
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鬼魂,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存在——既非单纯的亡灵,又绝非活人。
陈述吓得尖叫一声,这次没有半分表演,完全是本能反应,手脚发软,狼狈不堪地向后踉跄退去。
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合拢风衣掩去骇人景象,下意识向前飘了一步,伸手欲拉住惊慌失措的陈述:“等等,别怕——”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响起。
旁边车道的白色轿车司机刚回头给后座的孩子递了张纸巾,完全没注意到突然从视角盲区倒退出来的陈述……
电光火石之间,巨大冲击力从陈述侧方袭来,整个人瞬间被撞飞出去。
世界天旋地转,额角传来尖锐剧痛,下一刻,他便彻底陷入了无声的黑暗。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警车刚好赶到。
民警下车,看着地上躺着的老头、额角流血昏迷不醒的陈述,以及旁边惊慌失措的轿车司机,眉头紧锁,转头问那已经看呆了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小伙子骑电驴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