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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我愿做你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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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被猛地摁回熟悉的躯壳,排斥反应异常强烈,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陈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下。
“阿述!”
“儿子!”
父母嘶哑的呼喊同时响起,两双温暖的手立刻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儿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述虚弱的靠在母亲怀里,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魂溯的代价显然不小,短时间内灵魂易体,让这具身体仿佛成了一具被掏空的容器,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拒。
然而,比躯体上的痛苦更甚的,是心底骤然塌陷的空洞。
意识残片中,仍是江南水乡的暖阳,是少年踢蹴鞠时额角闪亮的汗,是盛着星子般微光的眼眸,更是最后一刻,那双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如何寸寸熄灭,化为绝望泪水和决绝离去的背影。
陈述用力闭了闭眼,驱散眼前那张泪痕交错的脸。
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
他必须救现在的江无恙。
陈述轻轻挣脱父母的搀扶,稳住身形,目光须臾不离天花板上翻涌黑气的墨茧。
“江无恙,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们之间还有话未说完。”
“江南的月鸣桥,桥下的水声,那天傍晚的风……你都还记得,是不是?就在那儿,你低着头,你说,‘我是累赘’。”
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陈述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沙哑道:“对不起,那时候我没能立刻、好好地回答你。现在,你听清楚,每一个字都听进去——”
“你不是累赘。”
“江无恙,你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累赘!”
“那个知错就改的你;那个满头是汗也要坚持把堂食准时送到的你;那个攥着人生第一份自己挣来的铜板,不是想着自己,而是跑去买胡萝卜饼给我的你……”
“江无恙,这样的你,怎么会是累赘?”
陈述的声音哽咽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透过厚重茧壳,拥抱那个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少年。
“该觉得羞愧的,是那些轻易抛弃你、伤害你的人,是这世道一开始就待你不公,该被千夫所指的从来不是你,你只是……只是承受了太多不该你承受的。”
“放下执念吧,江无恙。”
“若有来生,我愿做你的哥哥。不是施舍,不是怜悯,是真心实意想做你的家人。”
“到那时,我会为你挡开世间所有风雨和冷眼,日日、时时、刻刻,不厌其烦地告诉你,你很好,江无恙,你特别好,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我们会有一个很小但很温暖的家,就像江南水乡的小院那样,院子里或许也有一棵树,我们在树下吃饭、乘凉,我还可以再陪你踢蹴鞠……”
——家。
天花板上死气沉沉的墨茧,在这一刻剧烈颤动一下。
一丝莹白柔光,猛地从浓墨中挣扎而出,虽然微弱,却固执闪耀,仿佛在回应那段跨越时空的温暖。
然而那光仅持续一瞬,便再次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
视频另一端,一直静默关注的玄尘祖师,沉重叹息一声。
“小子,情意虽真,方向却偏了。他的执念,深埋于此,却并非是你所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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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天上不见半点星子,只有沉甸甸的乌云压着天际,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田美娥是被腰间一阵酸胀痛楚弄醒的。
她已怀了七个月身孕,身子愈发沉重。
今夜天气异常闷热,她只觉喉咙干得冒烟,渴得厉害,下意识地轻轻推了推身边,想叫丈夫阿厉起身帮她倒一碗水凉着。
然而,手却摸了一个空。
身边的被褥还是温的,却并无丈夫的身影。
田美娥撑着手臂半坐起来,迷蒙地揉了揉眼睛。
这么晚了,阿厉会去哪里?茅房吗?
疑惑之际,外间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响。
“阿厉?”田美娥试探着唤了声。
无人回应。
口渴难耐,田美娥只得叹口气,吃力地扶着沉重的肚子,慢慢挪下床榻。
她摸着黑,蹒跚地走到桌边,就着茶壶里半凉的茶水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喉咙里的燥意缓解了些。
喝完水,她正想转身回屋继续睡,另一间屋子又传来声轻微响动。
——那是存放全家过冬粮食的杂物间。
田美娥的心下意识发紧。
不会是进了偷粮的老鼠吧?
若是糟蹋了粮食,这个冬天可怎么熬?
不想全家饿肚子的田美娥,在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她摸黑找到火折子,点燃桌上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周身一小片范围的黑暗,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光不安地晃动。
田美娥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小心翼翼地举着油灯,挪向杂物房。
房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连平日里最寻常的虫鸣都消失了,静得可怕。
“阿厉?你在里面吗?”
田美娥又低声问了一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依旧死寂。
田美娥深吸口气,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昏暗的光线如同怯生生的触角,一点点探入房内,勉强照亮了门口小片地方,映出几个堆放的麻袋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和灰尘的味道。
田美娥谨慎地往里走了两步,火舌不安地摇曳着,在她前方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
突然,火苗猛地一晃,光线骤然向前一扑,照亮了一个沉默地、背对着她站在墙边的身影。
那人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粗布衣裳,正是她的丈夫阿厉。
田美娥惊得低呼一声,随即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哎呀!吓死我了!阿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杵在这粮仓里干什么?我叫你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她说着,向着丈夫的背影走近,下意识伸手,想去拍一拍他的肩膀。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粗布布料,一股温热、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飙溅到她脸上!
与此同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丈夫的身影上方掉落,咕噜噜地滚落在地,恰好滚到她的脚边,停了下来。
田美娥低头看去。
油灯昏黄的光线,清晰地照亮那样东西。
赫然是她丈夫阿厉的头颅!
他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迸出眼眶,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扭曲的惊恐表情,失焦放大的瞳孔空洞地瞪着她,仿佛在死前最后一刻,看到了超乎人间想象的终极恐怖。
“哐当!”
手中的油灯瞬间坠落在地,灯油泼洒,火苗猛地窜起,随即迅速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田美娥张大了嘴,胸腔剧烈起伏,恐惧到了极点,却连一丝尖叫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哆哆嗦嗦抬起头,看向丈夫那具依然站立着的、失去了头颅的躯体后方。
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立着另一个“人”。
借着窗外透进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光,田美娥惊恐万状的双眼依稀勾勒出对方扭曲的轮廓。
青黑色的皮肤紧紧包裹嶙峋的骨架,双瞳闪烁着嗜血幽绿,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尖锐的、滴着涎水的獠牙,正无声对着她笑。
“哎呀~这里原来,还藏着一只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