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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能重来我要做E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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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死了。”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灭顶的剧痛。仿佛全身筋骨都被拆散重组,每一寸皮肉都在尖叫。褚九疑猛地抽了一口气,喉间满是铁锈般的腥涩,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停顿了一秒,混沌的思维才艰难运转起来——
他没有死。
至少,没有死透。
空气污浊而稀薄,混杂着浓烈的腐败与血腥气。他立刻屏住急促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将身体机能压至最低。
知觉如同苏醒的蚁群,慢慢爬回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认知,他不仅骨肉断裂,饥寒交迫,还被沉重僵硬的“东西”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喉头一甜,那股复苏的腥热再次涌上,又被他死死咽回。乱葬岗上,乌鸦的啼叫与豺狼的嘶吼交响着,它们光临至此,如同盛宴,选择太多,条件优越,被咬过一口的“食物”便不再留恋,饱餐后便悠然离去。
就在这时,那死人堆的深处,一只苍白污秽的手猛地鼓动起来。
那是人类的手指,就看小指以不自然的姿势畸形扭曲着,却顽强地抓挠着一切可触及之物。一下,又一下。终于,他奋力掀开了身上沉重的负担,口鼻贪婪地吸入这肮脏却救命的空气。
眼睛□□涸的血污与黏液糊住,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阴霾天色,耳畔是夜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响。
“呕——”
堵在喉间那口不上不下的黑血,终于狂呕而出。他踩着脚下凹凸不平、软硬交织的地面,佝偻着腰,直到吐尽污秽,麻木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转动。
他几乎庆幸自己此刻看不清。不敢去想脚下踩踏的究竟是什么。脚踝肿痛难忍,身上布满了不知是撕裂还是啃噬造成的豁口,寒风从破洞中灌入。是被野狗咬穿的吗?他不敢低头求证。
必须爬出去,在下一批尸体如同垃圾般被倾倒下来之前,他必须爬出去,否则,更多的死尸会将他一层一层彻底掩埋,腐化成泥,再也无人知晓他曾挣扎求生。
滚烫的皮肉犹如炙烤,绝望中□□的剧痛无限的蔓延,连带着恨愤恨一同滋生着,但是他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胸腔里灼烧,证明他命不该绝于此,该绝的,是那不公的天道,是那颠倒黑白的世道,是那些构陷忠良的腌臢。
是他们害我褚家满门覆灭,是他们让我父亲三朝心血,百年清誉毀于一旦,沦为史书上寥寥几笔的污名。
无边的恨意犹如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长姐无声的哭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最终凝聚成一股挫骨钢刀,狠狠剜刮着他的灵魂。
他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褚家列祖列宗,是他这无用的独子,未能撑起褚家满门的殊荣和性命,未能在风暴来临之前,拥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他过往的逃避导致的平庸,在此刻铸就了那把钢刀,反复凌迟着他的心。
不!他不能死他凭什么死,他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面对褚承宗。他要活着,他必须活着,哪怕四肢筋骨尽断,他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从这里爬出去,他要让踩踏着褚家血肉扶摇直上的恶鬼们血债血偿,要他们生不如死。
“呃啊——!”
一声嘶哑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出来细碎的肉末,疯狂迸发出的求生意识,是这具破败不堪身体里最后的支撑,咬着这十二分的仇恨,那双已经畸形的腿竟然胡乱的挣扎起来,寻找任何的可用支撑。
他的视力受限,几乎看不见前路,眼前只有以前血红的模糊,他孑然一身,能救他出这里的只有他那双指骨毕露的双手,指尖每一次扣紧冰冷黏腻的支点,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但他一遍又一遍求生,一寸,又一寸。
他拖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子,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执拗的步履不停,每向上一步,他心中的恨意便凝实一分。
“真晦气,又来运死人。”
“少废话,赶紧倒完就走!”
“你、你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别他娘的吓我,快点干活!”
“真、真的!他伸手了……还,还比了个……六?”
醒来的第一天,褚九疑听江岸给他说捡到他的故事,已经听的倒背如流了,即使他是当事人。
“哥们,你真是命大,你知道你都烂穿了,要不是遇到我,把你力荐给第一神医,你能看见这天,这花,这世界吗!”
江岸是个好人,就是智力不详,看着他的着装,穿着布甲,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哈,不过他可以确定他在军营里。
他竟然被丢到了塞外吗,那也太远了,不过他清楚的记得他是被斩首的,不过,即使那刀再钝,他都不会活了才对,他现在这副身体如果不是遇到神仙,那就不太可能是他的了。
他张了张嘴,不过发不出声音,他眨了眨眼睛,视力恢复了正常,重点是他也不会动弹分毫,浑身都被纱布裹成了粽子,就剩鼻孔和眼睛了。
江岸还在跟他说着军中见闻,说他赶上天大的福气,正好大将军生了怪病,陛下为他寻遍天下名医,遂请来了天下第一神医,才能顺带救回褚九疑的一条小命。
听说他身上的肉都被剜掉了一大盆,绘声绘色的,听的人身上的肉又重新疼了一回。但是褚九疑现在能表达情绪的,只剩下闭上眼睛了,不过江岸这个人着实没有眼力见,挪了挪屁股走了过来,倒立在褚九疑的头顶还在说,从大声说,变成了小声说。
“你困啦?那我小点声,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我听神医今天给你换药的时候说了,你不能要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要放弃你啦?不行啊,你都眨巴眼了,也没那么臭了,干嘛不要啊,好兄弟,我会去帮你求一求的……”
褚九疑的眼睫毛抖了抖,但是他没有睁开眼,直到江岸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来了,那人步伐沉重,没有武功,但是能擅自进入这里的,应该是一个极有身份的,而且他嗅到了一丝苦烈的味道,是酒。
不过那人不是来找病人喝酒的,而是用烧酒给刀刃消毒,水呖呖的声音灌进耳膜里,褚九疑头皮一紧,随之睁开了眼,一双布满褶皱的手映入眼帘,皮肤被消融后无法及时处理然后粘连在了一起,层层叠叠的老化模样,褚九疑的角度看不见人,只能看见那双手从他眼前划过,然后绷紧的身体忽的放松开来。
黑血浸透的布条扔成一堆,江岸龇牙咧嘴的感觉疼的是他一样,立刻没眼看的带着垃圾出门处理了。
这里似乎是病房一样的地方,不过万幸他们有一点防护意识,没让他跟一大堆病人待在一起,不然一个复制升级,他就嗝屁了。
对方又端出来很多药材,帐中布满了浓郁的药味,好在味道厚重,掩盖住冲天的血腥气,褚九疑俩眼望天,眼角抽搐了一下,做为尖刀刮骨的回应。
还有感觉,他还没变成植物人,他对此感到高兴,在切实感受过了死亡的人,他的心态已经转变了太多。
只要不死,一切都是好的。
下一秒,那只皱成豆皮卷的手里托起来一束雏菊,黄白交错,根茎疯长,是野生的,它们开的极好,圆润的每一片花瓣都舒展的张扬,袒露它们芬芳的花蕊。
这就是刚才江岸说的花了吧,褚九疑眨了眨眼睛,对方不知道在一个什么角度,竟然能看见褚九疑的回应,还不露出自己的脸。
知道了褚九疑看见了,对方轻轻放下那束雏菊,上面的残叶上还缀着露珠,鲜艳芬芳富有生机。
感受到身上又被束缚起来,褚九疑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被轻轻翻过来,再推过去,总算换好药了。
:走了吗?
鼻息间渐渐传来的雏菊香气,隐没在浓郁的草药味里,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加重的呼吸声,下一秒,头顶响起来的声音,比起想象中的老纪斑斑大相径庭。
“不会不要你。”
那样斑驳褶皱的手,应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才对,可是那声音清澈纯净,让人心灵振奋,无法不信对方说出的任何言语。
帐中再没有了声音,他跟一张书桌,一根毛笔没有什么区别,他无法进食,只能通过江岸给他喂水来判断时间,而那位神医每天清晨会来给他换药,随着身上的绷带越来越少,褚九疑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无时无刻不在卖力驱动四肢,哪怕是一丁点的回应,他也欣喜万分。
他双手上的绷带已经取掉了,他竭力歪下头,看着新生出来的皮肤,不管他重生在何人身上,剥皮重生,他也是帮那人重新活了下来。
褚九疑手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吃东西,他其实早就饿穿心了,可是江岸一直给他喂米粥,味觉已经死了。而身上的被子还是轻薄的羽被,为了避免压伤他脆弱的皮肤,就得放弃保温效果了。
他一躺就是大半个月,呼呼北风带来风雪,帐玮上了厚重的帘布,不让一丝风霜钻进来。
这夜愈发的冷了,江岸似乎是有点身份的,这个帐子是他个人的,但是借给了褚九疑养病,每次行色匆匆的来,跟他说上许多话,身上的风雪都没来得及融尽,就又匆匆离开,褚九疑心中对他是着实感激的。
“呼——”
帘布被猛地掀开又快速落下,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褚九疑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他听到了外面骤然响起的尖锐警戒哨声和沉重纷乱的脚步声。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是江岸,他第一次未曾卸甲,带着一身夜半的肃杀寒气钻了进来。
褚九疑始终未曾开口,身体恢复得极慢,至今也只有上半身能被人扶着勉强坐起一会儿。这里是边塞军营,战争一触即发,没有绝对安全之地。一个来历不明、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人,的确不值得他人豁出性命。
“小兄弟,”
江岸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沙哑,却异常沉稳。
“今夜恐生变故,我在这里守着你。”
没有得到回应,江岸早已习惯。他自顾自地解下带来的狐裘,仔细盖到褚九疑下颌处。
两人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对视,江岸的长相一如他想象的那般端正,眉宇间带着军旅之人的坚毅,身材魁梧,看起来却很年轻。只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下褶皱很深,不知是刀痕还是风霜刻印,但眼神依旧真诚而温暖。
他的双手隔着狐裘,只敢轻轻搭在褚九疑肩头,但那不容忽视的力量感,还是压得褚九疑微微蹙眉。
“你……”
江岸刚开口,话音便被截断。帘帐再次被挑开,一个身着灰白色棉袍的男子走了进来。来人生得清俊,在这边塞苦寒之地,面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圆润与青涩。然而他一双手却布满粗粝的褶皮与旧伤,与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庞形成突兀的对比。
“将军传唤。”
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丝毫波澜,目光直接落在褚九疑身上。
“带上他,跟我走。”
那件狐裘是真狐狸皮剥下的,皮毛油亮水滑,在褚九疑单薄的身上裹了一圈还绰绰有余。细软的绒毛堆叠在他下颌,搔刮着皮肤,痒得他不住向后缩颈,却被江岸用大手更紧地拢了拢,几乎是将他整个塞进了自己冰凉的铠甲与温热的胸膛之间。
他们在逆着人流移动。身后,整装待发的军队正连夜筑起高高的箭塔,金属摩擦与沉重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肃杀的背景音。在这训练有素、如临大敌的氛围里,褚九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口抽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霜雪气息刺得他牙根发麻,连忙又往那唯一的热源深处蜷缩了几分。
不知是江岸体格过于伟岸,还是他自己太过孱弱,被这样抱在怀里,对方依旧健步如飞,轻松得如同只是臂弯里夹了条无足轻重的小狗。
到底要去哪里?他沉默着,另外两人也异常沉默,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在三人之间弥漫,仿佛正共同推行着某个既定且不容置疑的计划。
褚九疑心中疑窦丛生,不安感随着靠近营地中央那簇最明亮的篝火而急剧膨胀。此刻,身上的狐裘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一股从脊椎深处攀升的寒意彻底笼罩了他。
眼前的景象与身后的风雪炼狱形成了割裂般的反差。
这里的营帐配置明显豪华数倍,外围有精锐骑兵驻守,沉默如铁塔。巨大的幔帐用厚实的动物皮草制成,密不透风,帐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竟有丝竹管弦之音袅袅传出,夹杂着模糊的谈笑,与帐外呼啸的风雪、肃杀的军营格格不入。
引路的白袍神医脚步未停,只侧过半张脸,清俊的容颜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诡异,他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江岸,想发现出任何对方心意回转的神情。
“盯着我做什么?神医白芷心明天下事,难道还看不清我这一介匹夫的赤诚之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