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你来活了》八千不周

6、送完老婆送老公

　　永熙十七年，春，褚承宗还没有任何病气，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年就结束了他辉煌的一生。
　　而爱子如命的褚丞相听闻这话，那胡子都直了，他可是亲爹啊，而且受上天眷顾，事业有成，感情美满，家庭幸福，就算妻子给他生了一个混世魔王……他也是给他那个混世魔王找过小女孩，各个水灵可爱，不过，奈何对方在这方面直接硬的像根木头，大半夜喊姑娘躺在房顶数星星，风花雪月有几分浪漫，可是，他自己不去。
　　把人家都害了病了，一个俩个，不是数星星看月亮，就是桥上赠伞，他本人不去。这一下，臭名远扬在外，虽然仰慕褚家势力雄厚，可是嫁进来就是把女儿送进虎口啊，稍微是个人的都不能愿意。
　　褚九疑今年刚满十四，按礼制已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眼看着他上头八个姐姐早已全部出嫁，家族的文化传承，香火延续，到了他这里竟是活生生地卡住了。
　　甚至连最早出嫁的大姐褚禾颖，都已丧夫归家了，他这唯一的男丁还整天优哉游哉地出门逗蝈蝈、溜猫玩狗，没个正形。
　　为这事，褚承宗愁得胡子一把一把地白。如今，竟得当今太子亲自过问犬子婚事，老爷子当即一拍大腿，乐得差点没站稳。
　　太子亲自做媒，那想必是姿貌出众、德行兼备的贵女，再者，有太子金口玉言，他那混账儿子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胡闹推拒了吧？这么一想，褚承宗是连连叩首，感激涕零。
　　皇上见他如此欣喜，倒也体恤，竟特准他提前离席，让他欢天喜地带着未来“儿媳妇”回府去了。
　　褚家府邸占地不小，但内里情况在京城却是独一份。褚承宗本人只有一位原配妻子，生下褚九疑后便撒手人寰。这位老丞相至今未曾续弦，连一个小妾都未曾纳过。
　　这点褚九疑可以作证，他从小看到大，他爹就是个念旧情的绝世好男人，私下里，褚九疑却颇不以为然，若换作是他，定要将天下美人都请进府中，打造一座最完美的私人乐园。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给了褚九疑当头一棒。太子萧连煊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竟然看破了他的表象，一口气给他送了六位美人，但凡看过点宫斗戏码的都知道，上司送来的女人能随便碰吗？那是沾都不能沾的烫手山芋。
　　在这一点上，褚九疑那来自现代的灵魂，其宫斗思维是唯一拉满的技能。他面上感恩戴德，回头就真在自家府里专门开辟了一大片幽静庭院，将这六位美人如同供养珍稀花卉一般，小心翼翼地养起来，并敬而远之。
　　也不是关着啊，她们想走想留都是自愿的，褚九疑把一大半的零花钱都给她们了，那个院子他就没去过，偶尔路过花园的时候能听见一些琴音戚戚，他听不懂，却称雅。
　　“好琴啊！”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中气十足，还啪啪的鼓起来掌，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在褚九疑的角度，他只能看见青翠环绕的秀兰盘曲的假山上，那里他打了一个亭子，名叫白过亭，冬暖夏凉，坐拥山水，可以俯瞰整座花园，他小时候最喜欢在那里啃桃子，画小黄书，然后被他老爹打手心，抬起头仰望着，嘴角大肆翘起，他是真的想念啊。
　　不过现在的白过亭，因为入了夏夜蚊虫多，褚九疑派人在边上添了帐幔，能阻挡一部分，这时候随着琴音飞舞的帐幔中，隐约可见半边美人肩，她抬手抚琴，上半身轻轻滑动，鬓边挂着珠玉细碎，发出清脆的响声，竟然融合在琴音曼妙中毫不违和。
　　“当啷。”
　　褚九疑的这一嗓子，把人琴吓掉了，这下笑容僵在脸上了，立马撒腿就跑，丝毫没有注意，已经走到亭边的人，怀抱着坏琴，眉目哀切。
　　干了坏事就是心虚，褚九疑连那里现在还有没有人住都不太知道了，后来，在褚九疑十四岁生日那天，正逢入夏好时节，萧连煊在宫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竟一头闯入了褚承宗回府的轿辇，把刚将从外面，捡回来的儿子，费劲安顿好的老丞相，生生给赶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啊老爷，公子还在上面呢！”
　　管家急得直跺脚，就差伸手去拉褚承宗的胳膊了，看起来的着急程度可见一斑。
　　“快！快去再给我叫辆车来！”
　　褚承宗心乱如麻，他那虎儿子可千万别在这时犯浑，又得罪了太子！自从被立为储君后，太子便时常宣召褚九疑进宫，可九疑那是各种撒泼打滚、装病耍赖，死活不愿去。
　　他这做爹的，既心疼儿子，又不敢过分违逆储君，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前几次，他还能硬着头皮代为寻些借口推拒，好赖话说尽，到了第四次，他直接跪在了东宫门前。
　　“殿、殿下恕罪……小儿，小儿近来……春心萌动，正与几位官宦子弟一同……一同游玩，怕是、怕是无法前来应召了，恳请殿下恕罪啊！”
　　“好，好。”
　　太子殿下只说了这两个好字，声音听不出喜怒，便让他回去了。谁知当夜，东宫又传旨召褚承宗参加酒宴。宴上，萧连煊喝得看似飘飘欲仙，直嚷着自己找不着回宫的路，不由分说便挤上了褚承宗的马车，一屁股将老丞相从车上请了下去。
　　车厢内，看着因玩闹疲惫而睡得四仰八叉的褚九疑，萧连煊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过于嘈杂。
　　他下意识用宽大的袖袍捂住自己的口鼻，试图压下那不受控制的情绪。马车行驶的颠簸中，他从座位上滑落，就这么，高高在上的太子，竟卑微地跪趴在褚九疑的袖摆之旁，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在靠近一只鼾睡的山野猛兽。
　　直到鼻尖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才像是从一场迷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空气中，隐约萦绕着一丝不属于褚九疑的，甜腻的脂粉香气。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白天褚丞相那番推脱之词——“春心萌动”、“与官宦子弟游玩”
　　刹那间，那张原本因酒意和靠近而显得恬静柔和的脸庞，骤然扭曲，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狰狞。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衣襟上。他猛地俯身，一口咬在褚九疑的衣袖上，齿间甚至尝到了布料纤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人的腥湿气息。
　　“我分不清……”
　　当夜，褚九疑正与周公下棋，便被一阵猛力摇醒。他年过半百的老爹二话不说，拽着他就一路小跑。夜风灌进单薄的里衣，冷得他直缩脖子，慌乱中甚至跑丢了一只鞋。直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花石地板上，他才彻底清醒。
　　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仿佛听见了骨头在哀嚎，他抱着膝盖蹲下来，顷刻间就出了一头冷汗。
　　不过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春夜他也是这么迎接那六位美人的，现在刚入夏，凉风还未消尽，冷的他也跌了个跟头，大半夜被从被窝里薅起来跪接圣恩。他趴在地上，偷偷扭过头，用眼神询问老爹。却见褚丞相面色扭曲，五官几乎挤成一团，褚九疑看了半天，啥也没读出来。
　　“褚公子，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您的生辰贺礼，望您……笑纳。”
　　传旨内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对方也在不停的丈量这个连当朝太子怎么都请不动，但是一直请的丞相之子。
　　“喜欢喜欢！公公辛苦了哈！”
　　褚九疑还没看清是啥，嘴已经比脑子快了一步。道别了公公，就一个擦身的动作，他熟练的塞了一把票子，摸着怀里空落落钱袋，将空钱袋摘下来挂在指尖转悠，步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这么大一辆马车横在家门口，红布铺盖，骏马神骏，跟要娶亲似的阵仗……难不成是一整车金银珠宝？他美滋滋地想着，几乎要笑出声。
　　然而，当他抬眼望去，却见他老爹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脸石化的站在门口，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身影，正姿态优雅地从那辆华丽的马车上缓缓下来。
　　：咋了啊爹？这一个个娉婷摇曳的，美杜莎女王啊？看把我爹都给迷成石头了？
　　待他定睛细看，心头猛地一跳。那陆续下车的三位“女子”，确实身姿高挑，步伐从容，面容带着一种英气勃勃的俊朗。然而，他们脖颈上那清晰凸出的喉结，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褚九疑的认知上。
　　他瞪圆了眼睛，一句粗口冲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扭过头，用夸张的口型与他老爹进行无声的交流。
　　：萧连煊疯了？！
　　：住口！逆子！！
　　褚丞相的回应用力到险些把胡子吹起来，他只能悻悻然闭上嘴，褚九疑只得硬着头皮，将那三位气质独特的“女子”请进府内。他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其中那位身穿嫩桃色衣裙的“女子”便率先开口。随着他袖摆轻甩，一股淡雅清冽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帮奴家把家当都卸下来吧？夫君。”
　　“咯。”
　　褚九疑听见福来吃鸡骨头呢，不然还能是他的牙碎了吗，他吞下一口气，扬起来一个笑脸，又直起身子，指着外面一院子的奴才，正准备开口，又被旁边蹲在地上逗福来，福来是褚九疑养得小狗，一条土黄色的串儿，谁来都不咬，要是能喂他一口，那见谁谁是爹。
　　没出息的模样，追着人家的玉坠子当胡萝卜用，小屁股抖的像踩了电门，谁说古代不能造飞机，福来的尾巴就能当螺旋桨用。
　　“那些个粗人给我碰坏了，夫君都赔吗？我南山观音求来的上上签，西海打捞的夜明珠……”
　　“好生看顾着，不然你有三个脑袋都赔不起。”
　　这个穿着灰绿色长裙的是清泫，他应该五行缺水，不然名字里怎么这么多水，不过经过后来的相处，褚九疑明确的感受到了这人命里那是太缺水了，那简直个火炮筒子修炼成人了。
　　第一个说话的是辞玉，他身体不好，那时候还是不热的，他还穿了一件棉衣在里面，外面套着桃红色的小衫都不显臃肿，可见其身体瘦削，说话语气娇柔做作，但是攻击力极强。
　　还有一个从院子里走过来的是空青，他的身姿最高大，比褚九疑还要高上半个头，他身上没有穿纱裙，演都不演了，进屋就开始上下打量这件屋子。
　　屋子里面的陈设还是最早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使用痕迹，先前的女子想必早就离开了，房间里只有木头的味道，也算清新，梳妆台都是空的，上面铺着青绿色的软垫，上面摆放着熏香石，那是褚九疑小时候自己雕的狐狸模样，现在看着像福来。
　　这间房间是西苑最后门的一间，房子是最大的，里面的陈设是最多的，褚九疑印象最深，他还记得自己在这里睡过觉，这里的床也是最大的。
　　古人连睡觉都归训自己，都在一人睡的小床，床头还会摆放瓷器，而褚九疑是纯粹的享乐主义者，他自己睡的就是超级大床，他能从床头滚到床尾做有氧训练。
　　“我要这间。”
　　辞玉望着被推在角落里的屏风，哪怕是侧立着，他也认出来那是景色大师的代表作，作品《富春山居图》的前半段《剩山图》。
　　“我住隔壁。”
　　吞下被捷足先登的话，清泫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不过在忙前忙后的褚九疑都没空喘气了，别说观察这些了。
　　这几位活祖宗把他当零工用啊，刚送人来的马车后面停了六辆马车，红娟布滚在他的腰上，勒的胃疼，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滚进领口，青羽色的外衣已经沁湿了一大块，他怀抱着一把长琴，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流星锤，一步一个脚印的爬了进门。
　　“我的菩萨娘娘们给我放隔壁，欸，起来啊，这里不让睡觉。”
　　空青扯了扯自己的鬓角，他出了一层汗，搬的那些东西也着实累人，让他的五官更加丰满立体，他的脸很小，眉眼很深，里面一双眼珠子里清澈透亮，望着你的时候，犹如潺泉清澈见底。
　　“自己搬。”
　　发话了的辞玉显然在几个人中握有话语权，他心疼的把自己的琴从褚九疑身上拿下来，重量不轻的东西在他的手中如若无物，轻轻松松放在了一边，他像一只疑惑的小动物，蹲在褚九疑身边，伸手揪了揪他黑色的湿发。
　　那累晕过去的家伙还皱了皱眉毛，嘴里嘟囔了一句听不懂的话，辞玉看他那副傻样，不禁莞尔一笑，他头上的长发用一根素色簪子挽着，轻松的垂在他的脸侧，配上他瘦削的身形，是最像女子的。
　　他的五官比起空青要柔和许多，轮廓都柔和自然，狭长的凤目里镶嵌着两颗玻璃似的眼瞳，眼波流转好似琉璃飞扬，让人目不暇接，不过很多时候他都是静谧的，犹如山间天泉，静望着人间百态。
　　“嘬嘬嘬。”
　　这边玩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福来还是有一点人性的，看见褚九疑倒了，他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一口一口舔着褚九疑的侧脸，把那鹅蛋似的脸都舔的发红。而追过来的清泫膝盖一弯，单膝跪在地上，伸手去抱福来，被躲开，再抱，又躲开。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