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孔雀》尹妙芜

3、排查

　　老孙戴一副黑框眼镜，伸长脖子看着电脑屏幕，他常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进来人了也不看一眼，只专注做自己的事。

　　小伍往他桌上扔了一份早餐，“不用谢。”
　　老孙说：“谢谢。”
　　小伍坐在椅子上往后一转，将另一份早餐扔在后面的桌上，腿一跷，就开始吃。
　　老孙终于抬起了头，问：“沈队呢？”

　　“不知道，他把我扔门口就走了。”一说起这个小伍就来劲，瞄一眼门口，开始吐槽，“你说沈队怎么每天都疑神疑鬼的，这明显是意外坠楼，他非搞得跟谋杀似的，害得我老有压力了。”

　　老孙斜过来一眼，“所以说人家是队长呢。”
　　小伍瘪瘪嘴，开始啃肉包。老孙在这时候突然说：“沈队有所怀疑也正常……因为我也有一点怀疑。”
　　小伍一愣，“此话怎讲啊？”

　　“我刚才联系上死者家属了。”老孙一边剥鸡蛋一边说：“听声音……感觉很奇怪。”
　　小伍坐直身体，往前一探，“怎么个奇怪法？”
　　“就是……太平静了，平静到有点吓人，我说你老公凌晨坠楼，人没了。”

　　老孙冷呵一声，“你猜她什么反应？”
　　小伍肉包嚼得正香，含糊问：“什么反应？”
　　老孙即刻表演起来，表演了个：“……哦。”
　　小伍眨眨眼，“没了？”

　　“没了。”老孙一口塞了鸡蛋，“这女人真是……薄情寡义。”

　　小伍翻了个白眼，重新靠回椅子上，十分老道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估计他老婆是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次那个你记得吧，看着也挺平静的，结果一来发现头发全白了。女人嘛，胆子小，估计是害怕了。”
　　“你等着吧，”小伍轻笑一声，“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精神状态指定不好。”

　　老孙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说：“不对。”他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小伍问。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听见那头嘈杂得很，我跟那女人说快来警察局处理。
　　老孙好像很气愤，忿忿问：“你猜那女人怎么说？”
　　“哎呀，你别卖关子了！”小伍没了耐心，一脚踢在桌腿上。

　　老孙清清嗓子，又模仿那女人，夹着声音说：“我在出差，没时间。”
　　“完了？”
　　“完了。”老孙双手一摊，“狠吧？”他叹了口气，“女人狠起来，可比男人无情多了。”

　　小伍还愣着，突然听见嘎吱一声闷响。沈异推门进来。
　　小伍连忙将腿放了下来，“沈队，去哪儿了？”
　　沈异抬手指了指，“桌子给我擦干净了，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是！”
　　…………

　　这场雨给人的观感是会无休无止的下个不停，至少得到下午，没成想刚到九点就停了，分毫不差，不禁让人觉得错愕。

　　南山派出所门口立了两棵周正标志的香樟树，树冠大而不散，浓郁，鲜绿。
　　三月初，攒了一冬的寒意还未完全消散，是个冷飕飕的时节。

　　小伍紧了紧衣服，等在门口，看见沈异走出来后就急急迎了上去，问：“挨骂了？”
　　“没事儿，又不会削你的官儿。”他安慰道。

　　沈异勾了勾嘴角，拿眼睛觑他，“辖区里出了事儿，当然要挨骂，局长骂我，我就骂你们。”

　　小伍倒吸一口凉气，挺直腰板儿跟在沈异身侧，战战兢兢地问：“你不是那种人……吧？”
　　“你说呢？”沈异似笑非笑地问。
　　“我觉着不是。”
　　沈异“呵”了声，提醒道：“平时嘻嘻哈哈的也就算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你看我治不治你！”
　　小伍连连点头，“知道了，沈队。”

　　两人再次回到案发小区，沈异没往坠落点去，直接敲开了101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耳朵不太好，交流起来很困难。

　　小伍扯着嗓子喊，拿出手机在老人跟前比划，“您认识这个人吗？”
　　老人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沈异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片刻后，对小伍说：“走吧。”

　　小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我们走了，您自己一个人要小心一点，有困难找警察，或者找社区。”
　　老人点点人，这回没说话。

　　走访摸排是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往往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201的住户是一个中年女人，隔着防护门，她一脸防备，斜眼问：“你们找谁？”
　　小伍咧开嘴笑，掏出警员证说：“我们南山派出所的，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什么事儿？”
　　沈异开口问：“您见过楼上的邻居吗？”

　　女人降低了防备，拉开门说：“进来吧。”
　　沈异打眼看了一圈，“您自己一个人住？”
　　女人将两杯水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说：“我离婚了，所以自己住。”

　　不等沈异问话，她自己便接着说：“我知道今天早上的命案，是楼上那个男人摔死了吧？”

　　小伍点点头，“您跟他熟吗？”
　　“不熟，没说过话，有时会在楼道上遇见，互相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那您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怎么样？”

　　女人迟疑了一下，徐徐说：“感觉是很温柔儒雅的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内敛，温和。”
　　“但是……他好像很喜欢喝酒，好几次擦肩而过时我都在他身上闻见了酒味儿。”
　　“他老婆呢？”沈异问。

　　“他老婆很漂亮，只是不爱笑，我从没见她笑过，也从没跟她说过话，甚至遇见了也不会打招呼，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沈异和小伍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他们感情好吗？”
　　“不知道，我搬来的时间也不算很久。”女人答。
　　沈异问：“这里的隔音并不好，你住他们楼下，晚上听见过什么动静吗？”

　　话音刚落，小伍极快地瞥了沈异一眼，眼里有点欣赏的意味。
　　心想到底是队长啊，能把偷墙角这么隐秘的问题问的如此正经寡淡。

　　那女人明显紧张了起来，端端正正地回答，“我……我不爱听这个。”
　　沈异又问：“你听见过？频率高吗？”
　　女人红了脸，皱起眉头显然是在回想，“……我没听见过，况且我又不是每晚都在家，上个月我排的是夜班，下午六点就去工厂了。”

　　从201出来后，小伍立马就压着声音说：“她老婆绝对有问题，怎么大家都将这个女人描述的这么奇怪。”
　　沈异回头，“大家？”

　　“老孙也这么说，他说这个女人听见她老公死了的消息时特别平静，平静到他觉得不正常。”
　　沈异没说话，径直往上爬。路过401时，小伍问：“这家不去吗？”
　　“这个屋子没住人。”

　　站在501的门口，沈异断断续续敲了五分钟。
　　小伍靠在墙上，眉头就没松开过，“上班儿去了吧？不然就是耳朵有问题，这不可能听不见。”
　　沈异神色凝重往下走，刚上车就接到一个电话，他静静听着，嗯了几声才挂掉。

　　“怎么了？”小伍问。
　　“法医打来电话了，说是在死者血液里检测出酒精的成分，死者生前没有外伤和挣扎的痕迹，再结合死亡现场的勘察，确定是酒后意外坠楼。”

　　小伍听完后，慢慢扯开了嘴角，“那是好事啊，不是……不是说死人了是好事儿，而是说没凶手是好事儿。”

　　沈异没什么表情，将车开回了所里，两人在门口遇见了正要出去吃饭的老孙。
　　沈异问：“宋怀义老婆来了吗？”
　　“还没呢，”老孙说：“说是在出差，赶不回来。”
　　“我调查过了，她老婆是一家花店的花艺师，确实是去外地培训了，具体哪天回来还不确定。”

　　小伍在一旁插话，“管她呢，反正人在殡仪馆里躺着，冻着，家属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沈异皱眉，“他父母呢？”

　　“宋怀义的父母在两年前先后去世了，他还有一个哥哥，都十几年不来往了，一听这个名字就把电话挂了，感觉避之不及，比陌生人还冷漠。”
　　沈异摆摆手，“你们去吃饭吧。”
　　“沈队，你不去吗？”小伍问。
　　“我晚点儿。”

　　沈异垂眼往里走，坐下没几分钟就接到了梁虹的电话。
　　“儿子？”梁虹的声音响起，试探问：“你忙不忙啊？”
　　沈异有不详的预感，“有什么事儿？”
　　梁虹干笑几声，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给你安排了相亲。”

　　沈异觉得头疼，刻意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回：“我没空，最近很忙。”
　　梁虹像是早就想到了对策，立马接话，“这是你大伯介绍的，妈也不好推，无论如何你都得去。”

　　硬话说完，软话接着上场，梁虹十分和气地安抚道：“吃个饭而已，就当是认识个新朋友，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最多半个小时。”

　　沈异拉开抽屉，单手掏烟，到底是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几分钟后，他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是约会的时间地点，一条是一张照片。
　　隔着烟雾，他眼眸微微眯起，点开图片看了一眼，然后放下手机，慢慢抽了起来。

　　三天后。
　　沈异穿过一片被太阳暴晒的空地，径直走到其中一棵香樟树下靠着，他刚摸出一根烟来含住，抬眼就看见一个女孩儿走进了对面那家西餐厅。

　　女孩儿披散着头发，穿了一条长袖连衣裙，在这个季节来说有点过于单薄了。

　　沈异看一眼表，点燃了烟。
　　他视力极好，记忆力也好，照片里的人，只一眼就记住了。
　　这是一种本能，无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