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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夜独归 ...

  •   从医院到公寓,一共四十七分钟车程。我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流转的街景。霓虹灯初上,将融未融的积雪被染上各种浮夸的颜色,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司机师傅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晚高峰的拥堵和生活的艰辛,我含糊地应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叠化验单和住院预约单,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发软。诊断意见上那几个冰冷的术语——“多发性骨髓瘤待排”——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无论闭眼还是睁眼,都清晰可见。
      骨癌。
      如果最终确诊,这两个字就会从“怀疑”变成钉死的棺盖。
      司机终于闭上了嘴,车厢里只剩下电台里流淌出的软绵绵的情歌。甜腻的旋律唱着地久天长,听起来像一个拙劣的玩笑。
      地久天长。我们曾经也相信过。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我付了钱,推门下车。冷风立刻裹挟着湿冷的寒意扑上来,钻进毛衣的缝隙,让我打了个寒颤。
      那股熟悉的、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痛感又隐隐浮现。我扶住车门缓了一下,才慢慢直起身。
      抬起头,我们家的窗户是暗的。
      江屿还没回来。
      也好。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消息,来思考该如何面对他。
      电梯平稳上行,镜面映出我苍白失神的脸。我移开视线,不愿多看。
      打开门,玄关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打开灯,冷白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旷的客厅。早上我没喝完的那杯水还放在茶几上,像一个小小的、凝固的时光标记。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换鞋,走进客厅,把那一叠沉重的纸张塞进书房抽屉的最底层,用几本书压住。仿佛这样就能暂时掩盖那个正在逼近的残酷真相。
      然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等着。
      胃里空得发慌,却没有任何食欲。只是觉得冷,从里到外的冷。我拉过沙发上的薄毯裹住自己,依旧止不住那一阵阵源自深处的寒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楼下的车流声渐渐稀疏。
      手机屏幕亮起过一次,是江屿的消息:“临时有个饭局,推不掉。很快回来。你胃好点没?记得吃药。”
      我没有回。
      很快是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等到我昏昏睡去,他才带着一身酒气归来?
      愤怒和委屈像细小的火苗,刚刚窜起,就被更庞大的冰冷绝望淹没了。
      告诉他吧。
      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说医生说我可能得了癌症,说我很害怕,说江屿你快回来,我需要你。
      这个念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我拿起手机,指尖悬在他的号码上,颤抖着。
      最终,却还是颓然放下。
      怎么开口?用什么语气?他会是什么反应?震惊?同情?还是...会不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厌烦我又给他添了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用一场重病绊住他的脚步?
      可怕的怀疑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那些日积月累的疏远和沉默,早已抽干了我开口求助的勇气。
      信任原来如此脆弱。它不是在惊天动地的背叛里瞬间崩塌,而是在无数个被忽略的瞬间里,被一点点磨损,直到薄如蝉翼,一触即碎。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水杯里的水早已冷透。
      直到听见玄关传来钥匙窸窣的声响。
      门开了。江屿走进来,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和淡淡的酒气。他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眼底带着饭局后的疲惫,但心情似乎不错。
      “言言?还没睡?”他脱下大衣挂起来,走到沙发边,俯身想吻我。
      我偏头躲开了。
      他身上的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他的动作顿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怎么了?还因为昨天的事生气?”他注意到我身上的毯子,“不舒服?胃还疼?”
      他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看着我,眉头慢慢皱起,那点酒后的慵懒和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拒绝后的不耐和困惑。
      “顾言,你到底怎么了?”他的语气沉了下来,“我从早到晚连轴转,饭都没吃几口,就想着快点回来陪你。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
      在他眼里,我所有的情绪,都只是在无理取闹。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终于燃起一簇火苗,灼烧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怎么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平静,“我去医院了,江屿。”我怎么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平静,“我去医院了,江屿。”
      “我知道。胃炎嘛,医生开了药没?吃了是不是好点...”他语气敷衍,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不是胃炎。”我打断他。
      他喝水的动作停住,看向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裂缝,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我需要告诉他,我必须告诉他。
      “医生说我...血液指标很不好,骨头也有问题...”我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们怀疑是...是...”
      那个字眼卡在喉咙里,重如千钧,烫得我舌根发苦,怎么也吐不出来。
      江屿的眉头越皱越紧,放下了水杯:“怀疑是什么?说清楚。”
      他的语气里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被事情麻烦到的烦躁。
      这种烦躁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刚刚鼓起的全部勇气。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曾经熟悉得如同自己血肉一般的男人。此刻他的脸上,只有疲惫、不解和一种急于结束这场对话的不耐。
      他不再是我的江屿。不再是那个会把我的手塞进他口袋取暖的少年
      那个少年,早就消失在五光十色的名利场和无穷无尽的忙碌里了。
      而我,也可能很快就要消失了。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海啸般袭来,几乎将我碾碎。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个可怕的单词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起,死死咽了回去。
      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腥气。
      “...没什么。”我垂下眼睛,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太大,内分泌失调。让多休息。”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好久,我听见江屿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吐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带着如释重负,也带着一丝再也掩饰不住的失望。
      “顾言,”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累,累得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忙?压力大?内分泌失调?你能不能...别总是自己吓自己?”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我。
      “我很累,先去洗澡了。”
      他走向浴室,脚步声沉重而疏远。
      很快,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我独自坐在客厅里,裹着那条单薄的毯子,像一座被遗弃在冰原上的雕塑。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之前一切融化的痕迹。
      世界一片寂静的纯白。
      也一片冰冷的虚无。
      我慢慢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
      包括那终于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呜咽。
      浴室的水声轰鸣着,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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