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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No. 5:眼泪x伤口x名字 ...

  •   野兽的味道,由食肉者消化液的酸味、锐齿间残存的血气、皮毛与寄生虫,还有利爪挠破树皮痕迹狰狞的新鲜木屑气息构成。

      “嗬……嗬嗬……昂吼——”

      那真是一头强壮的大狐熊!厚实发亮的棕色皮毛,高高支起的尖耳,凶煞的兽瞳活跃地展示着它想要表达的愤怒与警觉。

      驱赶,消灭,清除威胁,保护幼崽,它不管此刻面前的会否只是另一个物种尚且处于幼年期的脆弱个体,当然也不会在意他已然惊恐僵惧,完全无法构成威胁的同时内心也从始至终对它并无敌意。

      凯特的刀在它厚重若石扇的大掌拍下的刹那迎上了仍带泥土气味的铁钩般的利爪。

      铿锵一声,那人立而起足比他还要高三个头的小山般的巨兽,竟无法再将熊掌向下推动分毫。

      风止。

      地上,跌坐泥土乱草间被交杂的藤蔓绊住了脚腕的男孩仰脸,蒙了一额头晶莹的细汗,蜜褐色的眼眸映出他正仰视着的此刻的丛林,嘴巴颤抖,极小声地吐着气。

      我几乎是在用飞的。扯开步子,用力踏地,缩紧肌肉,将自己弹射出去。我飞扑向凯特的背影,止住惯性,落地刹车,旋即,我在抵达目标的0.01秒后察觉到有一件惊人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个可怕的滑铲降临了。

      我直铲得一大块草皮脱落,泥土飞溅到比头顶还高的地方。我铲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连那坚韧纠缠着男孩脚腕的藤蔓都被一脚踹开线了。

      张开双臂!

      挺起胸膛!

      瞪大眼睛——

      “狐熊,不要攻击凯特!把爪子收回去,立即离开!”

      就在我盯着那庞然巨兽凶光毕露的眼睛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地心引力开始了它无情地召唤。

      失去了平衡的我在对小脑发送恨铁不成钢的信号之前,可悲地先一步收到了它早已送达的道歉信——“抱歉,小金。”小脑说,“我做不到。”

      运动神经也说,“抱歉,小金。”
      “毕竟你听了玛丽的,现在的职业是儿童诈骗师。”
      “儿童诈骗师应该是文职吧?前额叶皮层告诉我的。”

      于是我的两只脚先后与地面摩擦系数来了一场恶战并甘拜下风,最终屁股先着的地,整个人嘭一声仰摔了出去。

      自尊心和情绪中枢最后在这时候进行了战后结算,□□与甲肾上腺素齐飞,它们长叹一声,尔后道:

      “那个男孩真的很可爱,脸软软的,肩膀圆圆的,眼睛像蜜糖,头发像毛绒绒小刺猬。”

      “你逊逊的,摔倒脏脏的,动作丑丑的,滑铲像踩到西瓜皮,躺倒像乌龟仰四脚。”

      在大狐熊颤抖着前臂缓缓卸去了力气,垂下头颅,收回攻势慢慢矮下身躯后退,凯特收刀转身确认我的情况,蹲下伸手把我抱起来的事实发生的前一刻——

      我神态羞愤表情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
      .
      .

      “呜……呃呜……呜,我要保护你……”

      临时在衣服尚且干净的地方擦过的小手抹着我脸上那些滚烫的东西,那些柔软的、圆嘟嘟的东西惊人的温暖。

      在我把皱成一团的眼皮挤开一条小缝的同时,我知道了那些是他小小的手指的指腹。

      “是啊,多亏有你,是你保护了我,谢谢你,可你为什么还要伤心呀?”他稚嫩的嗓音像苹果一样清透。

      “我,我浑身疼,我摔得疼……呜——你,你,你摔得衣服都破了,你流血,你疼……啊呜呜呜——”

      我的嘴几乎要咧得歪成波浪线,抽噎使声音变调,眼泪使视线模糊,用来表达的语句主谓宾定状补两眼一闭原地散伙。

      手指还徒劳地僵空气里不知为何地倔强维持指着对方的动作,直到那呼着热气的小嘴巴凑到手背前,痒酥酥的凉风吹过火辣辣的伤口。

      “……你是觉得我更疼,所以才在哭吗?”

      “我不疼,这些只是擦伤,不严重……你的手背也流血了,还是你更疼一点。来,不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呼啊——”

      我的眼睛在这个刹那瞪若铜铃。

      此时此刻。

      我说此时此刻。

      如果现在天降玛丽要用两个大逼兜抽飞我的主角光环并说“拿来吧你,是时候该孝敬老妈了”;如果现在跳出一群邪恶反派奴役人类圈定世界末日;如果噩耗骤临马上查出我身患绝症不日便撒手人寰……

      我将处变不惊,洞若观火,庄严宣布,小金目前无暇赴死。

      因为这个有着一头小草一样刺刺的黑发,两只褐色大眼睛,穿着因为被狐熊袭击才划破了肩膀的草绿色短衫的男孩,正在轻轻地吹我手背上那早就被凯特检查过一遍的伤口。

      “呃呜……呜……呜呜,你,凯特,大狐熊,呜呃——你们仨真好!你们对我真好——”

      凯特!

      小刺猬男孩!

      大狐熊!

      借我鱼艇的货船老板!

      还有你!

      认识你们真好!

      于是新一轮的眼泪前仆后继,这下真的糟糕了,男孩的手都乱了起来,甚至仅仅看着我哭,那仿佛会传染的情绪就已经令他咬紧了下唇,颤抖起眼角。

      “呜啊——我是笨蛋,我要把你弄哭了——呜啊凯特,凯特、凯特……”

      终于,无法解决情绪困难的我将求助信号发送给了在场唯一的成年人,虽然我做的只是像个坏掉的机器那样不停叫他的名字。

      当凯特真的应声探出了手臂,将我整个抱起,令脑袋贴靠在胸膛的刹那,我感到重获新生。

      什么附骨之疽,疑难杂症通通痊愈!虽然我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生病了,又生了什么病。

      .
      .
      .

      “凯特?”

      暮色四合,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一小条金边,其余的日头已尽数沉入了地平线。凯特让我抱着他的帽子以代替他抱着我,变脸似的停止哭泣后就像完全无事发生的我坐在草地上,脚边就是刚才自己滑铲出的那条长长的痕迹。

      在我反省自己两岁就再也没流过眼泪结果到九岁竟然还哭鼻子这件事,并幻想出玛丽登场甩给我两个大逼兜的同时,凯特突然走过去,给了那男孩一个逼兜。

      “小子,你怎么会在这个季节还跑进树林里!”

      这与幻想正好相反的突如其来的逼兜转移让我惊讶地原地跳了起来,凯特在对他怒喝,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快加入了队伍,站到黑发男孩的身边去。

      “……”

      原本板着脸的凯特嘴角微微抽动,立时伸手按住我的脑袋,将我拨到一旁去:“你不需要挨训,小金。刚才做的很好,你能在狐熊面前抓住时机发动能力,非常好的实战应用。”

      诶?

      那我就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值得被抽了吗?

      凯特重新将视线投向了男孩,抬起了手:“你看,那是母狐熊留下的记号,代表这里是它的领地——不管多么迟钝的动物看到这个标记都会立刻逃走!”

      他隐含着怒意的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自然也少不了对一条生命险些因愚蠢而逝去的焦躁和痛惜。顺着凯特的手指,我抬头去看不远处树干上狰狞的抓痕。那个男孩的目光也投了过去,眼神微动。

      “假如小金不在,我只能将那只带崽伤人的狐熊杀死。失去了母乳喂养,再加上目睹母熊被人类袭击,小狐熊也必死无疑。”

      “……”

      我望向狐熊亲子离去的方向,湿软的泥土地上,一连串的熊掌足迹延伸没入茂盛的灌木,空气里仍然弥漫着野兽残留的气味。

      凯特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葫芦,丢给身边的男孩。我闻到草药的气味,立刻明白了凯特的意思。

      却见那男孩的眼中也不含疑惑,仿佛一个照面就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看来,他的鼻子也很灵。

      “擦上这个,伤口就不会化脓了。”凯特顿了顿,视线落在我抓着他帽子的手上,“你如果还痛的话,也可以擦一点。”

      “……”

      男孩裸露的肩头是被狐熊抓伤的血痕,我的注意力很快全部被它吸走了,把手上的帽子倒挂在头顶,我抬手帮他打开药瓶,敷撒伤口。

      “凯特,之前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银发男人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接受了我并非单纯因为跟随他才跑到这里:“那是斑栗鼠警戒的叫声,顺着声源推测方向追踪到这里,才能刚好介入狐熊的冲突。”

      他说着,在我们的对面坐了下来,或许因为过于高挑的身影在两个小孩子面前压迫感过强了,他缓和气势放下手中的长刀,对男孩伸出了手:“我叫凯特,刚做猎人不久。”

      在我帮他上药的途中连一点痛声都没有发出的男孩似乎是真的不觉得伤口严重,那对褐色的大眼睛充满了对新事物的好奇,直到一种忘我境界。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凯特。”他将自己的小手也递了过去。

      我抓紧手里的药瓶,赶忙抢在他继续回答之前先一步自我介绍:“我是小金,刚做人不久。”

      “我叫小杰,住在鲸鱼岛。”

      小杰话说完才发现我讲了什么,眨了眨眼。然而他的关注点也是非比寻常,完全没有在意我刚“做人”的事,反而问出了一个此后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不会在意的点。

      “金妮?”

      “小金。”明明发音都是一样的。

      “小金?”

      “是小金。我叫玛丽金,玛丽和金都是名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金,只要不叫玛丽就行。”

      “……”

      小杰似乎对我的名字很感兴趣,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点头保证着,却又追问起来:“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指了指自己头顶——虽然这个动作可能会让他误以为重点是凯特的帽子——拽拽地牵起嘴角:“想听我的故事吗?那你要用你的故事交换哦,我现在正值主角的出演,配角持续招揽中~”

      听了我这些没头没脑的疯话,他应该会和凯特一样先沉默再表情疑惑才对。

      出乎我意料的是,小杰神色认真地盯着那顶帽子:“我叫冈·富力士,家在鲸鱼岛最高处的山顶上,和米特阿姨还有婆婆住在一起。”

      他开口了,毫不犹豫地。

      “米特阿姨是我的姨妈,我是被她抚养长大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我家在岛上经营酒馆,婆婆和米特阿姨很厉害哦,她们靠酒馆营生,和那些必须出海的渔夫叔叔们一样能养活家庭。”

      他弯了弯眼睛,我险些被这小小的动作搅得魂飞天外。给心脏插上螺旋桨,它能在海里奔袭八百里。

      “米特阿姨说,以前是爸爸经营着酒馆,只不过后来他出了事故。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我见过爸爸的照片,而且知道他的名字,小金,他也叫金!”

      金。

      金·富力士。

      “到鲸鱼岛去”。

      我察觉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发出了震惊的声音:“是那个超级厉害的猎人金吗!?”

      在我被剥夺姓氏扫地出门的半天之内,命运这个东西重新以无可置辩的姿态重新降临在我身上。

      这令我终于明白族亲面对那些缠于己身冥冥注定的诅咒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你是金先生的儿子?”

      我的脑袋猛转,第二次的讶然来源于凯特。

      银发男人正定定看着眼前的孩子,睁大了眼,瞳孔里跳动着别样的神采:“……金是我的师父。”

      金。

      一个串联起此时此地我们三人的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No. 5:眼泪x伤口x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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