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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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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距离皇陵祭祖仅剩四日。京城上空铅云低垂,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街巷间打着旋儿,寒意透骨。萧府书房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
萧煜立在巨大的皇陵布局图前,指尖依次点过几处要害:“神道入口、碑亭、祭坛、灵殿……金吾卫守外围,御林军布防中段,我的人控扼这几处高地与废弃暗道出口。岑舟会扮作低级军官,带一队精锐混入御林军中,随时策应。”
林微月坐在一旁,面前摊着从工部调来的陈旧图纸副本,闻言抬头:“癸位灵殿侧后的排水暗道,确认已封堵?”
“已用巨石从内部堵死,外部做了隐蔽伪装,留了两名暗哨日夜监视。”萧煜转身,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向图纸,“你标注的这几处风口和回廊转角,确有蹊跷?”
“嗯。”林微月用笔尖轻点,“根据前朝营造记载和这几日的风向观测,祭典那日若刮北风,这几处会形成气流涡旋,若有特殊香料或烟雾在此释放,不易快速散去,反而会弥漫开来。尤其这里,”她指向癸位灵殿与主祭坛之间的连廊,“是风□□汇处,陛下与主祭官员必经之路。”
萧煜眼神一凛:“他们想在祭典过程中用香?” 这比在固定祭品上做手脚更隐蔽,也更难防范。
“未必是伤人性命的剧毒,”林微月沉吟,“或许……是致幻、扰乱神智,或引发特定症状的药物。配合精心设计的‘天象’或‘异兆’,便可达到蛊惑人心、制造混乱的目的。” 她想起皇后提及的“秘制花露”,以及百草堂可能擅长的特殊香药。
“明日我会以最后巡查为名,亲自去这几处查看,并让岑舟带懂药理的人,暗中检测所有预备的香烛、香料。”萧煜沉声道,随即看向她,语气放缓,“祭典那日,你务必紧跟岑舟安排的女卫。我给你的香囊戴好,里面是提神醒脑的药材,多少有些抵御之效。”
林微月摸了摸袖中那枚绣着暗纹的香囊,心中暖流划过,点头应下。她知道,他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做了最周全的打算。
对百草堂的监控从未放松。腊月二十八,胡掌柜罕见地在傍晚时分亲自出门,拎着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包袱,步履微跚地穿过数条小巷,最终消失在内城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门。暗哨记下位置,迅速回报。
“柳叶胡同,丙字号院。”萧煜看着纸条,冷笑,“倒是会挑地方,邻近官员府邸,鱼龙混杂,不易惹眼。” 他立刻派人秘密调查那处院落的主人及近期往来人员。
与此同时,赵启明府上那名老仆,也再次前往百草堂。此次逗留时间稍长,离开时,手中多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实的小包裹。暗哨一路尾随,见其回府后,径直去了赵启明的书房,半晌才出。
“包裹不大,但赵启明很重视,亲自收入书架暗格。”岑舟低声禀报,“是否派人潜入取来?”
“不必。”萧煜摆手,“此时动他,必惊蛇。让人盯死那暗格,看清他何时取出,带往何处。祭祖在即,他必有动作。”
与百草堂、赵府的暗流涌动相比,坤宁宫平静得反常。皇后除了例行接受命妇请安,处理宫务,再无任何特别举动。对林微月,也仅止于礼节性的关怀,未再单独召见,仿佛之前的种种暗示与赠兰,都只是寻常。
这种平静,反而让林微月更加警惕。腊月二十九,她依制入宫向皇后请安辞岁。皇后端坐凤座,气色如常,与她闲话家常,问及萧煜北境之行可还顺利,嘱咐年节下好生休养,语态温和一如往昔。
告退时,林微月行至殿门,忽闻皇后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融入门外的风声:“这天……阴得厉害,怕是有一场大雪要来了。”
林微月脚步微顿,垂首应是,心中却是一动。皇后此言,是随口感慨,还是意有所指?腊月朔日,岂不正是“大雪”将至之时?
她回身,恭敬行礼退出。转身的刹那,眼风掠过皇后身侧侍立的那位心腹嬷嬷,只见嬷嬷低眉顺目,手中却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一串深褐色的念珠,指尖微微发白。
祭祖前两日,安郡王府也有了动静。安郡王妃以“年节祈福”为由,向京郊几处皇家寺庙捐了大笔香油钱,并派心腹嬷嬷前往打点。其中一处,正是位于西山皇陵附近的“护国寺”。
“护国寺的住持,与已故的信王有旧,曾多次出入信王府讲经。”岑舟调查后回报,“安郡王妃此时大张旗鼓地往那里捐钱,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的人发现,她派去的嬷嬷,在寺中后院与一个挂单的游方僧人密谈了许久。那僧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离寺时,步履似有些……不便利。”
腿脚不便的游方僧人?林微月与萧煜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锐光。是胡掌柜?还是……柳先生本人?
“盯死那个僧人,查清他落脚之处。护国寺靠近皇陵,务必严防有人借寺庙为跳板,在祭祖前后潜入皇陵范围。”萧煜下令,随即补充,“安郡王府所有人员出入,加强监控,尤其是祭祖当日。”
腊月三十,除夕。京城内外张灯结彩,鞭炮声零星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年夜饭的香气。萧府内也摆了简单的家宴,但气氛却无多少年节的喜庆。
萧煜与林微月对坐,桌上菜肴精致,却都未动几筷。窗外,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很快将庭院覆上一层素白。
“都安排妥当了?”林微月轻声问,为他布了一箸他平日爱吃的清蒸鱼。
“嗯。”萧煜颔首,目光却落在窗外越下越大的雪上,“祭坛、通道已反复检查三遍,所有祭品、礼器重新核验。明日我会提前两个时辰抵达皇陵,做最后部署。岑舟带的人已就位,信号传递的路线也测试无误。”
他收回目光,看向她,烛光映照下,她眉眼沉静,不见慌乱,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坚毅。他伸手,隔着桌面握住她微凉的手:“明日,跟紧女卫,莫要逞强。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全自己为先。”
林微月回握住他温热宽厚的手掌,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我明白。你也要当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两人不再多言,静静用了些饭菜。这一刻的安宁,如同暴风雪中心短暂的平静,珍贵而易碎。
饭后,萧煜去了前院书房,做最后的交代。林微月回到内室,推开窗,寒风夹着雪片卷入,冰冷刺骨。她望向西山方向,那里是皇陵所在,此刻笼罩在茫茫风雪之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袖中的香囊散发着清冽的药草气息,腕上是皇后所赐的沉香木念珠。她轻轻摩挲着念珠,脑海中闪过皇后那句“大雪要来了”,以及嬷嬷捻动念珠发白的指尖。
明日,便是腊月朔日。这场酝酿已久的风雪,究竟会以何种方式降临?皇后、百草堂、安郡王府、还有那暗处的“腿疾人”……所有的线,似乎都将在明日交汇。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关上了窗户。无论前路如何,她已非昔日那个只能隐于幕后、独自挣扎的“锦心先生”。她有并肩作战的夫君,有可托生死的下属,更有必须守护的信念与家人。
夜色深沉,雪落无声。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