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晨跑：面对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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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Ethan 从梦中惊醒。房间里静得过分，只有暖气管道低沉的嗡鸣。他盯着天花板，胸口还残留着梦境的沉闷感。又是同一个梦。走廊、教室、推开一扇扇门，始终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Jamie。有时候，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找 Jamie，还是在找另一个人。
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冷冰冰的诊断：未完成事件，混合投射。
侧过身去看床头的电子表，六点零五。天还没亮，窗外却已透进一丝灰蓝。正好。
他掀开被子起身，换上运动鞋。城市河岸的晨跑道是他惯常的去处。那里的风，总能在清晨的凉意里，把梦境的阴影吹散。脚步和心跳，是他一天里最可靠的秩序。跑步，是他面对自己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在白天面对别人。
晨风冷冽，贴着河岸的跑道吹过来。咚、咚——Ethan 的脚步规律地落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把夜里的阴影一点点甩掉。脑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帧画面——圣帕特里克节那天。他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她，绿色的上衣，头上一对金色触角。她看到了他，然后转身，拉着身边的朋友，几乎是落荒而逃。
脚步踏过一段碎石，节奏短促了几下，像是心口一瞬的紊乱。那天，他确实和 Sarah 在一起。Sarah 是他从小的邻居，他还做过她婚礼的证婚人。她的儿子 Leo，是他的教子。从外人眼里看，那就是一家三口。
恍然大悟的那刻，他第一反应就是要解释，要让她知道，不必被这种画面困扰。
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压着节奏稳下来，继续往前跑。风扑在脸上，带着凉意。所以当他收到审稿反馈，第一时间就打印出来去找她。表面是讨论意见，本能却是借机消解尴尬。门关上的那一瞬，他也感受到空气里的凝滞。盼秋坐在圆桌对面，背挺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眼神游移，指尖攥着笔，心不在焉。他看得出来。
他本来想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那天我和朋友在一起——她带着她的小孩。”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可话到嘴边，他忽然停下。
他听见心里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质问：你为什么急着解释？
脚步依旧在跑道上稳稳落下。风被甩到身后，他感觉心跳加快，有汗顺着脊背滑下。或许……这里有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动机。Ethan 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跑到河岸转角处时，他索性停住，双手撑在膝盖上，胸口起伏，呼出的白气在晨风里散开。
记忆也在这一刻跟着涌上来。——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你选择了你的学生。”或许，她并没有错怪他，只是比他先一步看清楚。那时正是另一个学生经历学术挣扎的时候，他担心她的心理状态，经常找机会聊，告诉她可以随时打电话。感恩节甚至还邀请她来家里吃饭，和自己的女友一起。
他没有私心，只是出于关怀。可女友始终不接受。起初是抱怨他陪伴太少，工作太多，后来是不可遏制的质问，最后是决绝地收拾东西离开。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那名学生也退学了。
他当时坐在空荡的公寓里，双手插在头发里，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既做不了好伴侣，也做不了好导师。
Ethan 抬头望向天边，呼吸终于平复。他直起身，重新迈开步伐。脚步重新落在跑道上，咚、咚、咚，声音比之前更沉，却也更稳。他让节奏一点点把思绪压下去，任由汗水顺着脊背滑落，像要把旧事一并排出体外。
Ethan 的脚步再次慢了下来。河面反射着清晨灰蓝的天光，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想起盼秋。上学期的 TA 风波让他一度非常担心，所以还特意跟学院里几位博士生打过招呼，请他们多留意她。至于自己，他几乎每天都留在办公室到很晚。那段时间，他们经常一前一后走回去。
她似乎并没有被打垮，寒假也一直专注论文。他在佛罗里达看望父母时，还和她视频过两次。屏幕那端，她全神贯注地说着研究的细节。
脚步再度加快，心跳也跟着一并催促起来。风从身侧扫过，像是要逼他正视这个念头。
他现在才听懂了。女友当年那句近乎歇斯底里的指责——“你选择了你的学生。”她真正的意思并不是字面上的控诉，而是一种隐含的担忧：你对学生的关怀，会不会越过某种界限。
他过去从未听到这一层的质问。可今天，在奔跑的风声和心跳里，他也开始质问自己。
他放缓脚步，呼吸渐渐恢复平稳。跑道尽头，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河面泛着淡金。Ethan 眯了眯眼，脚步不自觉慢下来。那抹颜色，让他忽然想起圣帕特里克节的游行。她在喧嚣里。冬夜月光下，她静静伫在那棵树前。
这些片段像被晨光勾亮的影子，一一浮现。
她是学生，而他是老师。这并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哪怕再纯粹的欣赏、再真切的情愫，一旦落在这层身份之下，都被框定在不对等里。权力差异让任何暧昧都变形。
他很清楚，这不是浪漫故事里可以任性演绎的情节，而是随时可能毁掉她的未来，也毁掉他自己的一条线。哪怕这一切只是心底的波动，也只能到此为止。所以他清楚，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
风吹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跑步，是他每天面对自己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