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公主，但相亲相爱》晓泪

66、第 66 章

　　河北面的泥土已被血浸透，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里面，像是被无数只不属于尘世的手，撕扯着脚踝。

　　夏季午后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腥臭伴着潮气向上蒸腾，引来嗡嗡作响的蚊蝇，在血泊里盘旋徘徊。

　　霍华德骑在马上，慢慢的巡视这战场。

　　有鸦群停在了附近的树梢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在属于它们的盛宴宴席上游荡的人类。

　　王军所有的伤兵已经被抬下去了，叛军里一些放下武器的轻伤员，也被允许离开，但这里还有很多尚未完全死去的人。

　　霍华德很有耐心，他一个一个拜访那些躺在畸形铁皮中的人——在他们还站着时，那铁皮还是擦得干干净净的漂亮板甲，上面绘制着这些出身高贵之人的纹章。

　　现在，他们躺在猩红的泥泞里，奄奄一息。

　　而他骑在马背上，手中提着长枪，居高临下的问他们：“叛徒，你认罪吗？”

　　那本来已神志模糊的年轻人，就突然有了反应，那双涣散的眼眸里聚集起了愤怒的光。

　　于是还不等他开口斥骂，霍华德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他就将手向下一捅，让那年轻的叛逆从临死的痛苦里解脱出来。

　　“我们可以放过那些被领主蛊惑的佃农，只要他们愿意投降。”来的路上，多尔对他说：“但参与的贵族都要死。”

　　奥莉朵拉听了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但她沉思了许久后，也点了点头。

　　霍华德就忠心耿耿的替他的女王陛下（以及准孙媳），清理起这些落在兰德国土上的灰尘。

　　一个接一个，直到最后，他们中最最尊贵的那个。

　　詹姆斯·布坎南伯爵的半边脸已经不见了，但霍华德还是不靠纹章就认出了他——他剩下的半边脸还是那样令人印象深刻英俊，难怪国王曾那么喜欢他。

　　霍华德下马，抽出挂在身上的短剑，将那年轻人的仅剩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掏出放在胸甲里的手绢，把那年轻人的脸庞擦干净。

　　现在，如果侧着看它，它仍如初绽的白玫瑰般纯真，令无数少女魂牵梦绕。

　　只是那眼睛中的恐惧，让它的美丽损毁了不少。

　　霍华德总觉得，他好似在哪里见过这眼神。他将它提在手里，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莉莉和约翰的第一个孩子，他可爱的小宝贝凯瑟琳，在五岁生日时得到的一只小猎狐犬。

　　凯瑟琳很喜欢它，去哪儿都让它跟着，就连上床睡觉，也要搂着它。

　　庄园里的人都喜欢它，待它像待凯瑟琳一般和蔼可亲，他们总时不时把手边上的东西喂给它，再趁机摸它两把，那小兽就一直过得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那小兽趁凯瑟琳睡午觉时，偷偷溜出了屋子，不知怎么一头撞进了熊圈——也许是因为凯瑟琳带它在这里玩耍过，它见过那些和它一样汪汪叫的远亲，在这里成群结队和那头老熊打架。

　　它或许只是迷路了，想找那些能听懂它叫声的远亲问问路，也或许时觉得自己也能像远亲那样，和那头新来的黑熊掰掰手腕。

　　最后，等仆人们发现异常，拉住那熊身上的锁链，将它捞上来时，它一向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就只剩下了恐惧。

　　詹姆斯·布坎南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眼，和它那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根本没见过死亡的年轻人，只凭着脑袋里模糊的，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幻想，就轻率的选择了最容易通向死亡的道路。

　　饶是已经练出一副铁石心肠的霍华德，此刻也不由得，为这冒失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

　　“把它送去给女王陛下。”霍华德将手中的头颅交给自己的侍从。

　　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战斗结束了，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们今天起来，只吃了一顿早饭，却和叛军从早上对峙到中午时分，又大战一场，刚刚才结束。
　　因此，士兵们都又累又饿。

　　没有受伤的幸运儿，和只受了轻伤的士兵们，需要进餐进水，填饱咕咕直叫的肚子。

　　受了重伤的士兵需要尽快得到救治；随军的医生和神侍们，要照顾伤员。

　　而民夫们，是最忙碌的那一批。

　　他们要打扫战场，回收还可以使用的兵器箭矢；要分辨尸体，把贵族的尸体从战场上拖走，用石灰消毒，送去圣堂下葬；要挖出深坑，掩埋双方的平民士兵，以防瘟疫在腐烂的躯体上滋生。

　　忙完这一切，他们终于能坐下来，拿起分给自己的面包，就着一大杯淡啤酒，一小口面包，一大口淡啤酒的吃着。

　　吃完了，再把衣摆兜起来，抖一抖，把洒在上面的面包屑抖成一小搓，用手沾着，送进嘴里。

　　他们吃的很满足，很开心。

　　这面包虽然只有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但它实实在在的是小麦粉做的，不掺一点杂质。

　　而且它那么扎实，沉甸甸，硬邦邦的，拿在手里，既能填饱肚子，又能防身，就着淡啤酒，来上这么一顿，肚子就舒舒服服的。

　　有些家里特别穷的民夫，就鬼鬼祟祟的看看四周，趁人不注意，将剩下的半个面包塞进了口袋里。

　　这可是纯小麦粉做的，半个就能顶一个呢。剩下的半个，他打算要带回家，让妻子儿女也尝尝公爵大人麾下军粮的味道。

　　然后这倒霉蛋就被公爵派来的侍从抓了个正着，带着在一众民夫展览了好几圈。

　　侍从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把那半个面包吃下去，才替公爵大人传达了命令。

　　公爵大人说，要民夫们制造一些临时的绞刑架，好让他把叛军中所有不肯认罪的贵族，和不肯投降其他人都掉上去。

　　至于那些认罪的贵族，他们被允许得到一个体面的死法，因此公爵大人还需要民夫们再给他造一架断头台。

　　公爵在战争结束后，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的行为震惊了兰德的贵族们。

　　对公爵的斥责，如春雨后的蘑菇一样，纷纷冒了出来。

　　但在六月底的议会上，奥莉朵拉当着上下议员，所有议员的面，让公爵拿出了她给公爵的授命书。

　　“我想不明白你们有什么理由认为，布坎南及其同党受到的处罚过重。”奥莉朵拉抬着下巴，挺起胸膛，像在鸢尾厅主持自己的内廷会议时那样，毫不退让的与意见者对视。

　　“我刚刚加冕未及一周，詹姆斯·坎布南就公然编造谎言，违背我父亲的遗命，纠结反叛势力，企图分裂国家！”

　　她将一个撕开火漆的信封扔在桌上，重重的敲着那上面，印在上面的布坎南家的纹章。

　　“看看这封信吧！如果不是有人连夜报信，如果不是克莱尔大使及时向德莱曼的王陈明利害，南大陆的雇佣军，就要登上列岛的土地了！”

　　书记官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将那封信从奥莉朵拉的桌上拿走，双手传给坐在第一席位的的霍华德。

　　霍华德接过来，直接推给了在第三席位的科鲁兹（第二席位的威廉姆斯没有到场）：“我看过了。”
　　科鲁兹接过来，将信倒出，匆匆浏览了一下，就递给了下一个人。

　　那封要命的烫手信，在右侧的贵族席位上传了一圈，又在左侧的平民席位上传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奥莉朵拉的桌子上。

　　随着那信封和里面的羊皮纸，在众人的坐次间传递，贵族议员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布坎南在那封信里，向德莱曼的国王承诺了很多利益。

　　其中有一条，是向德莱曼借钱，以雇佣军队登上列岛，推翻“自称是奥莉朵拉一世的先王女儿”，让“弗利尔国王真正的继承人，弗利尔二世”坐上属于他的王位。

　　那是一笔及其庞大的开支，别说以布坎南的家族收入，就是以兰德王室的收入，想要还上，也需要至少二十年的时间。

　　更别说，这并非一份免费的借贷，布坎南提出了高达七个点的利息。

　　但布坎南做了一份规划，它及其巧妙，足以说服德莱曼的国王，和其下的诸位领主。

　　国王是高高在上的，但王权并非由国王一人建立。

　　无论哪位国王身边，总是有一个人数客观的宫廷。无数人混迹其中，时刻准备着国王服务，也时刻准备着从国王手中获得利益。

　　因此，一位国王的离去，便如碧山倾颓，那些生长在山上的树木，居住在山中的鸟兽，也与这山一起遭逢巨变。

　　新的山总会再度拱起，旧山上的种子和鸟兽，也许会移居到新山上，再度过起原来的生活。

　　但也有可能，他们死在那老山崩塌的时候，尸体就变作了滋养后来者的养分。

　　布坎南很乐意将那些居住在名为“奥莉朵拉”山上的飞禽走兽统统杀死，架锅起火，将它们的尸体，连肉带骨，一起熬成美味的肉汤，回报帮助新圣山升起的德莱曼人。

　　他这个想法，就令诸位领主们感到很想吐。

　　尽管不赞同布坎南一党的立场，但基于共同的贵族身份，领主们仍然极力捍卫他们应有的待遇——比如在战场上投降之后，应受到的人身安全保护。

　　可他们为布坎南一党被侵害的权利尽心尽力，布坎南却背着他们，早早准备，以新王税收的名义，拉走他们领地上所有的产出，连一粒麦子也不留下，榨干他们庄园里最后一个铜子儿，就连他们的尸体，布坎南也不肯放过，要拿去熬油呢。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自农夫救了那冻僵的蛇，青蛙驮了那蜇人成性的毒蝎子之后，还从未听过这等品行低劣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