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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各怀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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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言深在病床边站定,抽出病历卡。目光掠过信息栏,淡淡念出那个名字:
“顾司朗。”
顾司朗点了点头,脸色微沉。
尽管早有准备,可当纪言深真的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过来时,心中还是不免失落。他看着这张冷淡的脸,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影子——那个会蹲下身,用温柔得让人心颤的嗓音哄孩子吃糖的“沈言”。若不是对自己的记忆有绝对的自信,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三年,一场生死,说忘就忘?
纪言深的视线落回病历,口吻温和却也疏离:“能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好,不过,”顾司朗看着他,忍不住试探,“纪医生看着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话音未落,旁边的谢斯年就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纪言深翻页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语气淡淡:“顾警官认错人了。”
他表现那样平静,近乎冷酷,仿佛三年前那场生死一线的交集,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顾司朗忽然想起那人曾说过的“明天阳光很好”。
真讽刺。原来三年过去,纪言深早已走到了阳光下,只有自己还困在那场雨里。
他不甘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一只黑手悄无声息地探进被窝,在他大腿外侧掐住一小块肉,死命一拧!
“嗷呜——!!!”
顾司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他揉着惨遭毒手的地方,怒瞪向罪魁祸首,谢斯年闪进纪言深看不见的角度,冲他呲了呲牙,意思是:快闭嘴。
“怎么了?”纪言深合上病历,微微挑眉,“伤口疼?”
顾司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纪言深顺着他怨愤的眼神看过去。
身后,那俊美男人朝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随即慢条斯理地摘下了鼻梁上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
顾司朗心头一跳。
坏了。这是谢斯年进入“狩猎状态”的明确信号。
他家这位祖宗,情史洋洋洒洒,男友类型五花八门,喜好看似变幻莫测,却始终坚守两条铁律:必须帅得明目张胆,还要弯得不露痕迹。
顾司朗见过他几任男友,即便先入为主,他也半点看不出端倪。在他心中一直盘旋着两大未解之谜:谢斯年自己到底是0是1?以及,他究竟是怎么从人堆里把同类精准识别出来的?
有次酒后忍不住问起,谢斯年只讳莫如深地勾了勾嘴角:“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你只需要知道,你哥我挑男人,从没走过眼,也从没失过手。”
在这事上,老狐狸的确没骗人。但这一次……
顾司朗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纪言深。
的确帅得惊天动地,也的确……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人看起来简直像对全人类都没兴趣。八成是个无性恋!眼看着谢斯年眼冒绿光,顾司朗眼皮直跳。这简直是邮轮全速撞冰山,他只祈祷等会儿某人翻船了,别溅自己一身冰渣子。
顾司朗这边还在犯嘀咕,谢斯年那边已然展开行动。他上前两步,不疾不徐地伸出手,优雅而不失恭谦地一笑:
“纪教授,久仰。我是顾司朗的哥哥,谢斯年。这次多亏您救了舍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任何需要,您尽管吩咐,谢某定义不容辞。”
这话换个人说难免显得浮夸,可从谢斯年口中道出,却像春风拂面,儒雅风度浑然天成。不仅顾司朗看得眼角微抽,整个查房小组的视线,都悄无声息地聚拢过来。
空气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纪言深的反应。那位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目光略过那只悬在半空、修长干净的手,笔尖在病历某处利落地画了个圈,淡淡地说:
“职责而已,不必客气。”
仿佛谢斯年那番滴水不漏的场面话,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风。
顾司朗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谢斯年嘴角的笑意却未减半分,伸出的手极其自然地划了道弧,顺势落进西裤口袋,姿态依旧从容:
“今天匆忙,没带名片。不知是否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关于我弟弟后续的恢复,还要多请教您……”
纪言深终于抬起头。视线先落在顾司朗神情复杂的呆脸上,又转向谢斯年。
“病情相关事宜,请按医院流程挂号就诊。”他将病历卡插回床尾,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医院环境特殊,请注意手部卫生,避免不必要接触。”
后面有个年轻医生没忍住,“噗”了一声,赶紧低头捂嘴,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两下。
顾司朗眼前一黑,真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顺便把旁边这只疯狂开屏的公孔雀一并埋了!
众目睽睽之下,却见谢斯年不慌不忙地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片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当真一根一根仔细地擦拭起手指来。
擦完,他对着光看了看自己洁白修长的玉手,朝纪言深露出一个明媚至极的微笑:
“多谢纪教授关心,谢某一定注意。”
众人:“……”
那一刻,顾司朗对他哥的脸皮厚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病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谢斯年脸上那副儒雅面具瞬间消失,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唰”地亮了,迸射出十万伏特的光芒。
他一把抓住顾司朗的手臂:“小朗——!你这主治医生是哪里下凡的神仙?!帅成这样合法吗?!
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顾司朗被他晃得心口发疼:“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谢斯年像没听见。
“这脸蛋!这长腿!这要命的禁欲气质!简直是行走的违禁品,不,是艺术品!”他松开手,激动地在床边踱了两步,“妈的,还以为绰号叫什么‘柳叶判官’的,八成是个白头发老头,差点就错过了。失策,严重失策!”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拍在顾司朗肩上:“说真的,小朗,你这一枪挨得值!”
“谢斯年,”顾司朗深吸一口气,“你弟弟差点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谢斯年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又飘向门口,仿佛那人还没走。“纪言深……连名字都这么对我胃口。你说,他是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还是只对不感兴趣的人才这样?”
顾司朗拍开他的手:“谢总,你三点不是还有个会?那十八亿的合同,是不打算签了?”
谢斯年动作一滞。
两秒后,他站起身,抚了抚身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冲头顶冒烟的顾司朗眨了眨眼:“好好养着,争取晚点康复。”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顾司朗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才对着空气咬牙挤出几个字:
“……可真是我亲哥。”
顾司朗向来讨厌医院,尤其厌烦那股冷冰冰的消毒水味。以往受伤住院,往往伤口刚结上一层薄痂,他就耐不住闹着要拔针出院,谢斯年也总会由着他,接回家交给私人医生照料便是。
但这次不同。
他的主治医生纪言深说一不二,没有他的亲笔签字,谁也不敢放人。更离谱的是谢斯年,非但没半点捞他出去的意思,反倒摇身一变,成了模范家属。
隔三差五往科室送花篮果篮不说,不管公司多忙,只要复诊时间一到,谢斯年准能“恰好”有空。
一身高定西装,腕间名表低调反光,只为在男神面前刷个存在感,蹭几句不咸不淡的交谈。
顾司朗从没见过这位情场浪子对谁这样痴迷。按他以往的脾性,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就是了,何必在谁身上费这功夫。
纪言深。纪言深。纪言深。
这名字在耳边嗡嗡响了一星期,顾司朗简直快被腌入味了,连呼吸间都仿佛飘着那人身上那股雪山似的冷冽味儿。
真是受够了。
某个午后,阳光正好,顾司朗正盘算着找机会溜出去转转,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谢斯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步伐轻快,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一对上那眼神,顾司朗就知道老狐狸准没琢磨好事。
“小朗啊,”谢斯年往床边一坐,亲热地揽住他的肩,“哥这儿有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非你不可!”
顾司朗斜了他一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俗!”谢斯年顺手在他大腿上拍了一记,“去,帮哥打听个事儿——你那位纪教授,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顾司朗差点呛着,扭过头像看疯子一样瞪他:“你没事吧?派直男打听这个?你那‘雷达’不是号称百发百中吗,怎么,对你家男神失灵了?”
谢斯年被噎得一顿,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从怀里抽出一份文件,“啪”地按在他腿上。
“先看看这个。”
顾司朗抓起文件,目光扫过标题时眼皮一跳——《“星辰计划”高端医疗中心项目风险评估》。这是谢氏今年押下重注的核心项目,这里面水有多深他心知肚明。
谢斯年从来不勉强他参与生意,今天这是唱哪出?
老狐狸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的主治医生,纪言深,除了是清大医学院的博导、心外顶尖专家之外,他还有另一个重要身份——心言集团董事长苏□□女士的独子。”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微凝,“苏家是南方根基深厚的百年世家,门第之高,不是一般人能攀上的。”
顾司朗全明白了:“我说谢总怎么突然转了性,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举两得,不好么?”谢斯年耸了耸肩,表情难得有些失落,“不过你也看见了,我往前凑了多少回,人家压根不给机会。一度我都怀疑,是不是我这次感觉出错了。”他话锋一转,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可阿哲带回来的消息很有意思:这位纪教授的私生活,干净得像用消毒水洗过,太过完美无瑕,反而让人觉得……有问题。”
顾司朗心里微动,面上不屑:“这只能说明人家洁身自好,有什么问题?”
“你小子少跟我装单纯。”谢斯年笑着敲了他脑门一下,“一个家世、样貌、能力处处顶尖的男人,眼看三十了,身边连点桃色绯闻都挖不出来……你说,是他眼光太高,还是兴趣特殊,刻意隐藏?”
顾司朗没接话。
“你现在近水楼台,是现成的机会。去,跟他交个朋友,给未来的合作铺条路。”谢斯年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介于正经与玩笑之间的弧度,“顺便……帮哥验证一下,我这回是不是真走了眼。”
顾司朗最烦他这一点。在谢斯年的世界里,任何关系好像都能称斤论两、算个明白。爱情可以是一场游戏,友情也能是一步棋。好像除了血脉相连的家里人,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人、什么感情是值得他放进心里,真心实意去珍惜、去维护的。
这一点上,顾司朗永远没法认同。
“不干。”他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不是让我当警犬,就是逼我当公关,你这人真坏!”
“这话说的,”谢斯年笑了,“正常人际往来而已,怎么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了?”
“那你自己去‘往来’,”顾司朗顶回去,“凭谢总的好手段,什么人拿不下来?”
谢斯年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小朗,我们来做笔交易。”
顾司朗不说话。这套路他太熟了——先给甜头,再亮筹码。他才不上当。
“你帮哥这个忙,”谢斯年抬眼看他,笑容里带着引诱,“你惦记了大半年的那辆限量版H2,下个月就能到你车库。”
顾司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要是觉得不够,”谢斯年继续加码,“爸书房里那把你馋了很久的古董枪,我也能帮你弄来。”
顾司朗的喉结十分明显地滚了滚。
谢斯年看着他“不为所动”的侧脸,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你要实在不愿意,哥也不勉强。就是我这人吧,一失望手就容易滑。比如不小心把某人小时候穿公主裙的照片,发到他们市局的内网里……”
“谢斯年!!!”
谢斯年迎上弟弟喷火的目光,笑容愈发灿烂,眼底明晃晃写着:你看着办。
僵持了十几秒。
顾司朗咬了咬牙:“……只是打听取向?”
谢斯年笑了:“当然,如果能聊得更深一点,比如爱好、感情观、人生规划什么的……更好。”
顾司朗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皱眉:“哥,你这次是认真的?”
谢斯年脸上的笑容没变,眼神却深了些。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一个月时间。”他站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朝顾司朗眨了下眼,“你不会让哥失望的,对吧?”
说完,这位优雅的暴君带着一身矜贵的香气,潇洒地走了出去。
顾司朗把文件往旁边一摔,狠狠磨了磨牙齿:“……可恶的老狐狸!”
他瞪着门口看了几秒,还是骂骂咧咧地把文件捞了回来。
可当那个名字再度映入眼帘时,他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再也挪不开了。
【纪言深】
白纸黑字,宋体五号,和它的主人一样克制而端正。
顾司朗静下心一行行看下去:
性别:男
年龄:30
居住地:清江市
直系亲属:父:纪宁洲(清江大学化学系教授)/母:苏□□(心言集团董事长)
固定伴侣:无
教育背景:劳伦斯私立男子中学、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研修
专业背景:外科领域顶级专家,临床技术顶尖,学术成果见附录
现任职:清江大学医学院教授、博导;清大附属一院心外科主任医师
档案简洁明了,后面附着些来路不明的证件复印件,信息都对得上,乍看并无异常。
顾司朗又细看一遍,目光扫过户口本复印页的亲属栏时,眉心猛然一跳——
等等,为什么只有父母?
谢斯年刚才也确凿无疑地说过……他是独子。
三年前的画面猛地撞回眼前——暮色、血泊,和纪言深那声撕心裂肺的:“言辰!”
言深……言辰。
两个名字的关联太直接了,任谁都会想到这是一对亲兄弟。况且顾司朗清楚记得,当时纪言深抓住他手臂求助时,说的是“救我弟弟”。可为什么这份档案里,没有半点关于“纪言辰”存在过的痕迹?
如果真是他亲弟弟,为何所有痕迹被抹得如此干净?如果不是……那个能让纪言深瞬间崩溃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纪言深……他当时几乎要碎掉了,如今却表现得一切如常。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顾司朗仰面倒回枕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思绪纷乱。
当年经办人那句含糊的托辞再度在耳边响起:“那家人……背景很深。”
背景再深,也总有探到底的一天。
他睁眼,眸色渐渐沉静。
既然纸面上查不出,那就从人身上找。档案可以销毁,记忆却抹不掉。纵使当事人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裂痕终究在那里。
谢斯年也许有他的算计,但此刻顾司朗心里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纪言深到底是真把他忘了。
还是仅仅……不愿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