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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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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不到,白玉清便出来了,她的肩头湿了一大块,正是被张三娘的泪水浸湿的。
冬日的寒风卷着雪,斜斜打在青石台阶,鹤明与许时春一左一右站在屋檐下,衣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平日里不着调的许时春站在鹤明身边,还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听到背后门扉响动,许时春回头龇着个大牙就冲她乐。
是她想多了,白玉清默默扶额。
许时春凑近她道:“怎么样小玉儿,问出什么没?”
一旁的鹤明也一眨不眨盯着她,等着她的线索。
“鹤哥儿猜的没错,张三娘与她姐夫确实有问题。”白玉清低声道,这等子事怎么好意思与外男说,所以张三娘才只留她一人,毅然将她当做闺中密友,向她倾诉柔肠。
白玉清中途也不敢说话,最后只嘱咐她早日觅得良人,切莫再做对不起自己还有姐姐的事,也不知对方听进去几分。
“既然如此,今夜便有法子引背后作乱者出来。”鹤明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五枚铜钱,话锋突然一转,“沈怀泽回来了吗?”
几乎一夜过去,还没见到沈怀泽的影子,他不会还在原地等着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白玉清暗道不妙,以那位的脾气,她只怕不会有好结果。
她只得匆匆道:“我这就去寻他。”
临走前,鹤明一副了然模样,语重心长对她道:“御兽师与从兽最为亲近,你亦是妖,当知有些小妖心思敏感,自尊心强,你作为主人应当多包容。”
这是以为他们闹了别扭,在提点她。
鹤明一副过来妖的模样,对她好言相劝。
作为前辈,他当然希望后辈能更优秀,御兽师本质还是在“御兽”二字,只有与妖兽心念相通,相处和谐,御兽师才能变得更强大。
只言片语不足以解释他俩的复杂关系,白玉清神情复杂,什么都没说,只含糊应了声,便转身没入风雪。
出了孙婆庄子,外面的雪刚好停住,村中弯弯曲曲的小路早不见踪影,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一片。
路上有不少茅草屋,厚厚的雪落在上面,映衬得整个村子干净无瑕,宛若童谣仙境。
白玉清穿着长靴,一路走来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走到村尾的陈家屋舍,她提起裙摆,迈着大步,踏入早已荒弃的庭院。
昨晚走得急,不光院子门没关,里面的中厅门也大开着,墙角鹤明布置的法阵没消失,说明并无妖兽闯入。
她的目光落到后院。
雪地中央,蜷缩着一团醒目的白。
白玉清心下一紧,急忙上前蹲下。
元丹上的魂印滚烫,这正是她找的沈怀泽。
他似乎睡了,双眼紧闭,蓬松的毛发间尽是冰雪,一身白毛与天地自然融成一片。
他的体型比寻常狐狸更圆润些,吻部也更短一点,耳朵竖在脑袋上,显得圆钝笨拙,比起狐狸更像一只可爱的小白犬。
睡着的他显得乖巧许多,脑袋轻轻搭在前爪上,逆光中透露淡淡的肉粉色,尾巴也蜷缩在腹部,只露出一点赤红尾巴尖。
白玉清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是小兽无辜的模样,让她不能将其与两年后毁灭人界的妖魔联系到一块,心底不得不承认生出一丝怜惜。
鬼使神差,她伸出一根指头,想看看他是否还有气息。
却不料指尖触碰的一刹那,身下白狐周身散发白色光华,光影流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白玉清脚下失衡,惊呼之余,整个人跌进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她被迫抬起脑袋,仿佛撞入深邃、冰蓝的湖泊。
“主人,”他声音低缓,一字一句,仿佛在齿间细细碾磨,“你终于想起我了。”
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
他仍蜷缩在雪地,额发被雪花打湿,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一晚上的风雪将他半个身子弄得狼狈不堪。
他睁着一双狐狸眼,冰蓝眼眸中蓄着泪,轻轻瞪着她,带着难以察觉的委屈与控诉。
“你……你先起来。”白玉清侧过脸,避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她半个身子都趴在他的身上,这实在不像话。
沈怀泽却肆无忌惮欣赏着这张因他而窘迫的脸,昨夜风雪交加,加之头疼发作,难受了一夜的他可不会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指腹下,少女的手腕如他想的一样,细腻温软,宛如上好的羊脂玉,他下意识摩挲着那处肌肤,感受其下微弱的脉搏。
“昨夜,是我对不住你,”白玉清试图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地上凉,你先起来。”
“一句‘对不住’便算了吗?”沈怀泽眼底那层类人的笑意终于彻底剥落,露出其下冰冷幽暗的底色。
他盯着她,冰蓝的瞳仁里映出她无措的脸,“主人将我独自丢在这冰天雪地,任我自生自灭,如今轻飘飘一句道歉,就想获得我的原谅吗?”
白玉清呼吸一窒,看来这事没那么容易翻篇,干脆认错态度好点,祈求对方放过自己,她放软声线:“那你要如何?只要我能做到,定当赔罪。”
真是天真、善良的孩子,怎么能对怪物心软呢?
听到满意的回答,沈怀泽几乎要抑制不住喉间的低笑。
“我要……”他正要开口,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的气息。
白玉清也同样察觉,这股味道,与她在白泽山上闻到的秽气几乎如出一辙。
沈怀泽眉头骤然蹙紧,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窜上心尖。
黑色秽气正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急速靠近。
现在走是来不及了,扫视四周,唯一能躲藏的地方,只有一口枯井。
他不再言语,拎起白玉清的后领,跃身跳入井中。
井底昏暗无光,白玉清落地不稳,脚下踩到一块石头,身子一歪,左手下意识撑地。
掌心传来尖锐刺痛,白玉清吞下痛楚,倒吸一口凉气。
粗糙的石棱划破肌肤,温热的血珠渗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一丝极淡、却异常甜腥的气息。
好香。
他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香气,沉寂千年的味觉仿佛被骤然唤醒,在体内不断叫嚣,黑暗对沈怀泽而言宛如白昼,那点血红也清晰烙入他眼底。
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血。
他原本盘算着,解契之后,他玩够了或许可以“仁慈”地给她一个痛快。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这般香甜的血液,合该只属于他一人。
白玉清对身旁人瞬息万变的危险念头毫无感知。她忍着疼,拽了拽沈怀泽的衣袖,拉着他紧贴井壁蹲下,注意力全放在屏住呼吸上。
井口的微光,正被浓稠如墨的秽气一点点吞噬,那吃人的妖兽越来越近了。
白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被六阶的雪妖发现,他们绝无生路。可若任由秽气弥漫下来,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也会被侵蚀心智,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简直是进退两难。
没想到真被鹤明猜中了,这雪奴当真与陈家有关系,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鹤明的阵法起作用,他们能察觉到,立马赶来救人。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流逝,秽气已开始向井底沉降。
雪奴仿佛发现了什么,脚步一直在上空徘徊。
白玉清手脚渐渐冰冷。
身旁是此刻唯一的热源,她不自觉靠拢些。
沈怀泽将她的恐惧与依赖尽收眼底,黑暗中,唇角无声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他倾身靠近,薄唇几乎贴上她冰凉的耳廓,气息温热,吐字却异常清晰:“主人,需要我帮忙吗?”
冰冻的心脏猛然跳动,是了,她身边这位,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尾妖狐”。
哪怕落魄,也绝非寻常妖兽可比,她还有一条路可走。
“你能对付她吗?”她努力平缓声线,不至于露怯。
沈怀泽的轻笑在井底层层回荡,仿佛她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当然。”他好整以暇地靠着井壁,甚至慵懒地曲起一膝,手肘随意搭在上面,全然不见半分紧张,“不过主人需得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只要能让我们俩都活着走出去,只要我有的,什么代价都可以。”白玉清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眼下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事,更何况若不是昨晚她的疏忽,两人都不会遭遇危险,她犯的错,自然由她来承担。
黑暗并未妨碍沈怀泽的视线。少女脸上那份孤注一掷的认真,甚至带着些许“殉道”般的坦然,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沈怀泽只面无表情盯了片刻,继而伸手扣住她的后脖,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两人距离在昏暗中急速拉近,他们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的呼吸节奏。
周遭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上方徘徊不定的脚步声,一步一顿,仿佛彼此的心跳。
原本还紧张的神色变得平缓许多,少女宛如献祭的羔羊,为了整个羊群,将自己全权交给饿狼。
居然将信任放在一个怪物身上,沈怀泽眼里的那点嘲弄再也挡不住,獠牙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只需再近一寸,便能刺破纤细脖颈下跳动的血管,喷涌出鲜血,足够他大快朵颐,也足够她痛苦不堪。
他能感受到,掌下娇嫩的肌肤在微微颤动,她在害怕。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丝退缩的念头。
就在他即将俯首咬下的瞬间,一只温柔而有力量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头。
动作轻缓生涩,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怕,”她声音很轻,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我不会怪你。”
沈怀泽张开的血盆大口戛然而止。
落在他发丝的手,有股笨拙的温柔,一下一下,将他视作一只躁动不安的幼崽。
他猛然低头发笑,转而埋首在少女颈窝,肩膀也跟着轻轻抖动。
头顶脚步声停歇,雪奴似乎察觉到下方的动静。
沈怀泽蓦地抬起头。
黑暗中,他冰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某种近乎疯狂的笑意。他猛地抓起白玉清受伤的左手,不容拒绝地送到唇边。
湿润的舌尖卷过狭长的伤口,渗出的血珠被他尽数吞咽,末了,他餍足地吸吮那块软肉,直至猩红血色染上他的唇瓣。
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味,几番作呕的头痛也彻底消退,是从未有过的快感。
井口传来异响,雪奴向下探出头。
沈怀泽却仿佛浑然未决,依旧盯着手心的猎物,舌尖缓缓掠过下唇,将最后一丝鲜血吞入腹中。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眼前少女的鲜血,便是治愈他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