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31、第 31 章

　　时间在冰冷的车厢里仿佛凝固了。周落萦不知道自己僵坐了多久，直到车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无法忽视的脚步声，以及内侍恭敬的问安声。

　　“皇后娘娘驾到。”

　　周落萦浑身一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被强行唤醒。最不堪的局面，终究还是惊动了最不想惊动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眼底的酸涩，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鬓角，这才扶着车厢壁，缓缓地、极力维持着镇定地走下了马车。

　　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却虚软得几乎站立不稳。她垂下眼睫，对着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深深一福：“母后。”

　　皇后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总是清亮沉静的眸子此刻低垂着，掩饰着其下的惊涛骇浪与破碎的尊严。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与无奈，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她，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

　　“好孩子，委屈你了。”皇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事情本宫都知道了。你先在此处稍候，本宫去去就来。”

　　周落萦喉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点头。

　　皇后转身步入静思轩，径直走向内室。陆景渊正背对着门口，僵直地站在窗边，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着他内心远未平息的风暴。

　　“景渊。”皇后的声音在内室响起，褪去了面对周落萦时的温和，带着属于国母的威严与属于母亲的严厉。

　　陆景渊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

　　“你必须去。”皇后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喙，“这不仅是为了周家的颜面，更是为了皇家的体面！天子家事，亦是国事。你今日如此行径，将你父皇的威严、将皇家的信誉置于何地？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我们天家？”

　　陆景渊猛地转过身，脸上是痛苦与执拗交织的挣扎，声音嘶哑：“母后！您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外面……外面太吵了，那些声音……那些味道……我……”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被陌生和混乱包裹、仿佛随时会溺亡的恐惧。

　　“做不到？”皇后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空洞却盈满痛苦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痛心疾首，“那你告诉本宫，落萦为你做了那么多，她是如何做到的？景渊，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可以沉浸在你的恐惧里。但你不能不想想她。你问问自己，从始至终，她可曾真正嫌弃过你的眼睛？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包容了这么多，你呢？你为她做过什么？哪怕只是尝试着，为了她，踏出这令你恐惧的宫门一步？”

　　陆景渊彻底沉默了。母后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他层层的自我保护，露出了里面那个自私、懦弱、只会索取而不知回报的灵魂。他所有的尖锐、所有的抗拒，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还能说什么？他无话可说。

　　最终，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陆景渊极其缓慢地、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朝着皇后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当陆景渊在小岭子的搀扶下，再次出现在马车旁时，周落萦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

　　他摸索着，有些狼狈地重新登上马车。车厢因为他的进入，空间再次变得逼仄而压抑。车轮终于再次缓缓转动，这一次，是真正朝着宫外周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在沉默中行进，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提醒着他们正在走向那个陆景渊恐惧的世界。

　　良久，陆景渊艰涩地开口，声音干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和试图解释的仓皇：“落萦，我……”

　　“殿下。”周落萦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冰冷的墙壁，瞬间隔开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沟通的路径。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她不需要他此刻出于愧疚或压力的解释。任何言语，在刚才那场彻底的抛弃和难堪之后，都显得轻飘而虚伪。

　　陆景渊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这平静却决绝的几个字堵了回去，哽在喉头，化作一片冰凉的空茫。他僵硬地坐在那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可能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