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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天的路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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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风刮得像没吃饭,街边的旗绳都抖得跟癫了一样。
早上六点不到,天半暗,路灯没灭。
陆寂骑着那辆破车慢慢往厂区蹬。链条干涩,蹬两下咯噔一声,像在嚼砂子。
后车轮有点歪,走直线都能带点“人生盘旋感”。可他一张脸冷冷的,看不出来难受。
帽子没戴,耳朵冻得发红。
人的气息在空气里冒白团,车灯弱得跟快断电的心电图似的,一闪一闪。
厂房门口站俩人抽烟,看到他来了,只抬了抬下巴。
“哟,陆寂,今天又来得挺早啊。”
陆寂把车靠墙,拉下拉链,点头。
那俩人呵笑一下,烟味儿混着冷气扑过来。一个眼皮子沉沉的说:“你这性子……怎么十八岁就活成四十了似的?”
陆寂不回嘴,只把工作证挂上,要打卡。
“嗨。”那人指指门,“新来的几个今天要分工,你看着吧。”
厂里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排班,人像一次性工具一样换着位置。
多数人围在牌子前抢活,声音乱得像菜市场。氛围急,手脚都快红了。
陆寂一点不挤。把手缩进外套口袋里,站在最边。
等喊到他时,已经没几个好岗位。
“陆寂——电缆维护,西桥。”
几个年轻点的立刻露出同情笑:“又是桥底?操,那地方阴得跟坟地似的。”
陆寂嗯了声,捡起自己的手套。
桥底确实冷,风卷着水汽,石头缝里结冰,踩上去嘎吱脆响。
但他没表现什么情绪,就像早就跟这活耗一辈子一样。
有人拍拍他肩:“哥们,你这脾气我服。换我早跟主管干起来了。”
陆寂淡淡:“没必要。”
“操,真佛。”
陆寂穿上工作服,拉好拉链,转身往外走。
日子对他像水泥灰,颜色不深不浅,混着过。
西桥底八点二十。
灰冷、湿气、铁锈味,风贴着水面刮。
桥梁支撑的水泥柱子上涂着一片片黑潮渍,像冻伤皮肤。
老工人刘叔弯腰检查电缆,骂骂咧咧:“这破线换十回了!哪年修不漏?气死个人。”
另一年轻人点烟,一边跺脚一边抱怨:“我操冻傻了……能不能调我去门卫那边?至少有暖风啊。”
陆寂蹲着,不说话。手背冻红,但动作稳,像专门为处理冷事出生的。
他拧螺丝、剥线皮、接头、测试。姿势安静得像在拼一个世界模型。
风里,他的侧脸绷着薄冷线条,看着就干净。
“陆寂,”刘叔抬眼,“你出活是真稳。你要是再笑点,人还以为你活着呢。”
陆寂垂眼:“出活就行。”
“啧。”刘叔咧嘴,“这性格,等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对象不得把你掐死。”
陆寂没接话。
他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样子。
从小没见谁示范过。
晚上九点多,活干得差不多。
刘叔拍拍他手臂:“走了,回宿舍吧,别冻傻了。”
陆寂站起来,把工具收好。
他拿出饭卡,准备骑车回去随便吃点。
刚跨上车,旁边突然“嗡”地冲来一辆小电驴。
灯晃得他眼睛微眯。
车上那人一头乱卷,羽绒服拉到下巴,眼睛亮得像被街灯泡炸过一样。整个人都写着“我活得火热别来打扰老子”。
“让一让——靠!!刹车又失灵!”
他脚撑地滑了两下,差点连人带车扑街。
陆寂稳稳扶住车头。
那人愣了下,抬头,对上陆寂的眼。
“哎哟,哥们谢谢。”
他兔牙露出来,笑得活泼,“要不是你,我直接脸贴地面了。”
陆寂松手:“看路。”
那卷毛摆摆手,像只摇头小狗。
“行行行我知道。你这是哪儿出来的?厂区夜班?辛苦了啊哥。”
陆寂点头,准备走。
卷毛突然看见他那辆自行车,眼睛睁大:“你骑这个?考古挖出来的吗?”
陆寂:“能骑。”
“我靠,你命真硬。”他套着棉手套,搓搓耳朵,“我叫韩骁骁,你呢?”
陆寂:“陆寂。”
“寂……寂静那个寂?”
说完他笑得更开心了。
陆寂踏上车链:“走了。”
“等会儿!你吃饭没?”
“没。”
“跟我去自助餐啊!”韩骁骁兴奋得像狗抓到球,“对面那家‘大锅汇’。今天是虾日,我必须把他们虾池子吃空。”
陆寂淡声:“你谁。”
韩骁骁嘴一张,耳钉闪了闪:“我也打工,只不过我还直播。哎你别走啊,跟我去,今晚我请。”
陆寂停顿一秒:“为什么。”
韩骁骁理直气壮:“因为我明天可能死。活一天吃一天。”
陆寂:“……”
骁骁在原地抖抖肩,像冻得快冒烟:“你不吃?那我一个人去了啊。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陆寂嗯一声:“你先去。”说完骑走了。
韩骁骁盯着他背影想着,这人声音这么好听,不做主播可惜了。
自助餐门口。
陆寂锁好车,准备进去。
暖气扑脸的一瞬间,他肩膀微松了一点。
他刚进门,两只手从背后扒住他外套:“你居然来了!我以为你那辆小破车要送你回冰河纪。”
陆寂回头,韩骁骁笑成一团,眼里全是活气。
耳垂冻红,鼻尖也红。他像只刚钻进窝的小动物,激动又混乱。
“你等着,我先去排虾!”骁骁撸袖子。
陆寂拿起盘子,走得慢悠悠的。
韩骁骁冲回来,两盘虾端得晃悠。
陆寂看他一眼:“慢点。”
“放心,我灵活。”
下一秒骁骁脚下一滑。
盘子歪,虾往地上飞——
陆寂抬手接住了一盘。
另一盘拍地。
骁骁哀号:“我靠!虾死了!”
陆寂:“它们本来就死了。”
骁骁坐下,吸鼻子,小声嘀咕:“我靠你这人……。”
陆寂剥了一只虾,放在骁骁盘里。
骁骁愣住:“你、你干嘛?”
“你掉的。”
“啊……谢、谢谢……我靠,不是,?”
陆寂不说话。
骁骁捧着那只虾,自我反思:“你这么一剥,我不吃都对不起你。”
陆寂眉动了一下:“我只是不喜欢浪费。”
外面路灯照着桥。桥底的水一层光一层光地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