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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峡雪坞的春日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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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诺夫抵达菲尔克里亚科考站的那天,天空澄澈得能映出冰川的倒影。这位峡雪坞的老观测员难得登门,每次来都会带来小镇的烟火气和久违的社交气息。
“春天的第一场祭典。”伊万诺夫将几张手工邀请函放在会议桌上,粗糙的手指抚过边缘的萨米传统花纹,“峡雪坞的居民想邀请科考站的朋友参加,这是我们迎接极昼的仪式。”
邀请函在众人手中传递。沐霖小心拿起一张,淡黄色纸张上画着极光、驯鹿与冰川,下方用俄语和萨米语写着祝福,墨色晕染处藏着手工制作的温度。
“祭典?”李铭扬眼睛亮得像极昼的太阳,“有什么特别活动?”
“传统歌舞、手工艺品集市,还有地道的萨米美食。”伊万诺夫笑道,目光扫过众人,“极地的春天短得像阵风,所以我们格外珍惜每一次庆祝。”
苏在衡安静坐在会议桌一端,指尖摩挲着邀请函上的花纹——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沐霖最近才悄悄记下。
会议结束后,苏在衡单独留下赵启。两人在控制室低声交谈,透过玻璃窗,沐霖看见苏在衡将邀请函递过去,赵启点头时脸上漾着了然的笑。
下午的工作安排会上,苏在衡宣布了消息:“本周六,峡雪坞春季祭典。科考站可派部分人员参加。”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众人,“赵副站带队,安德烈教授、沐霖、铭扬随行,我留守。”
沐霖微微一怔——他没料到苏在衡会选择留下。
“苏站,你不去吗?”李铭扬忍不住问。
“站内需要值守。”苏在衡语气平静,却在说话时有意避开了沐霖的目光。
散会后,李铭扬拉着沐霖躲到走廊角落:“苏站为啥不去?这种活动一年就一次!”
沐霖摇摇头,心里却有了答案。苏在衡习惯了把自己关在独处的壳里,即便已经开始改变,融入集体对他而言仍需要勇气。
晚餐时,赵启端着餐盘坐在沐霖对面:“在想在衡的事?”
沐霖没否认。
赵启叹了口气:“给他点时间,那家伙把自己冻在冰山里太久了。”他话锋一转,眼神柔和下来,“不过你知道吗?今天他特意交代,让我照顾好你。”
沐霖心头一震,抬头望向餐厅另一端。苏在衡正安静用餐,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可那平静外表下,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期待?
接下来几天,科考站的氛围明显活跃起来。李铭扬整天念叨着祭典美食,安德烈翻出压箱底的萨米语词典,连严肃的赵启都时常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唯有苏在衡,依旧维持着往日的节奏:晨间巡查、数据分析、设备维护,仿佛祭典与他无关。但细心的沐霖发现,他在控制室停留的时间变长了,窗台上的极地勿忘我旁,多了个小小的萨米风格挂饰——那是伊万诺夫带来的礼物。
周五晚上,沐霖敲响了苏在衡的房门。门开后,他递上一个纸袋:“这是给你的。”
苏在衡接过,里面是条手工编织的淡灰色羊毛围巾,质地柔软厚实,边缘绣着萨米传统的星月图案。
“在峡雪坞买的样品,”沐霖解释道,“晚上值班会冷,你留着用。”
苏在衡指尖抚过围巾的花纹,停留了很久才抬头:“谢谢。”
两人站在门口,走廊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光点。沐霖鼓起勇气:“苏站,你真的不去吗?祭典应该会很有意思。”
苏在衡沉默片刻:“我不擅长那种场合。”
“没人天生擅长社交,”沐霖认真道,“但可以试着尝试。”
这句话让苏在衡微怔,他看着沐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只说:“路上注意安全。”
周六清晨,参加祭典的队伍整装待发。赵启检查着雪地车,安德烈罕见地穿戴整齐,李铭扬兴奋地来回踱步。
沐霖最后一个上车,关门前回头望向科考站主楼。二楼控制室的窗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即便距离遥远,他也能认出那是苏在衡。
雪地车启动,驶向峡雪坞。沐霖靠在窗边,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窗口,直到科考站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峡雪坞的春日祭典比想象中更热闹。主街道挂满彩旗,烤肉香气与欢快音乐交织,萨米居民穿着传统服饰手拉手跳舞,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嬉戏。
沐霖被这份热情感染,尝试了传统食物,观看了手工艺演示,甚至被拉进舞蹈圈学了几步简单舞步。但在热闹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飘向科考站的方向,心里惦记着那个留守的人。
“在想他?”赵启递来一杯热饮,语气了然。
沐霖接过杯子,没说话。
“那家伙啊,”赵启望着远方冰川,“总把自己放在最后。但你知道吗?今早我出门前,他特意叮嘱,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让我盯着你多吃点。”
沐霖低下头,热饮的蒸汽模糊了视线。
祭典的高潮是夜晚的篝火晚会。巨大的篝火在广场点燃,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笑脸。萨米老人开始讲述极光的传说,孩子们围坐聆听。
就在这时,沐霖注意到广场边缘的阴影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一开始以为是眼花,可挤过人群看清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是苏在衡。
他换了件深灰色防寒服,脖子上围着沐霖送的羊毛围巾,静静站在人群之外,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
沐霖快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苏站...你怎么来了?”
苏在衡转过头,火光在他眼中跳跃:“赵启说...祭典的篝火值得一看。”声音很轻,几乎被音乐和欢笑淹没。
但沐霖听出了未尽之言——不是篝火值得看,是这里有值得他来见的人。
“要靠近些吗?”沐霖轻声问。
苏在衡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向篝火,在人群边缘找了个位置。火光温暖地照在脸上,音乐和欢笑环绕四周。苏在衡一开始有些拘谨,肩膀绷得很紧,渐渐的,才慢慢放松下来,目光也变得柔和。
“很热闹。”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感叹。
“嗯,”沐霖微笑,“但你能来,我很高兴。”
这句话让苏在衡转过头。篝火映照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最终化作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像冰雪初融时的微光。
晚会进行到一半,萨米老人开始分发传统点心。沐霖拿到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苏在衡:“尝尝看,很甜的。”
苏在衡接过,小心咬了一口。糖粉沾在嘴角,沐霖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擦掉,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两人对视着,篝火在彼此眼中跳跃。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们,和这片温暖的火焰。
最终还是苏在衡先移开目光,用指尖轻轻擦去糖粉。沐霖注意到,他的耳根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在火光下格外明显。
晚会结束时已是深夜。众人乘车返回科考站,苏在衡和沐霖坐在后排。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
沐霖靠在窗边,困意渐渐袭来。半梦半醒间,他感到有人轻轻调整了他的姿势,让他靠在一个更舒适的支撑上——那肩膀很稳,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醒来时,沐霖发现自己正靠在苏在衡肩上。他立刻坐直身体,脸颊发烫:“抱歉,我...”
“没关系。”苏在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而温和。
车灯照亮前路,雪地在光芒中延伸向远方。沐霖偷偷看向苏在衡,发现他正望着窗外,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回到科考站时已是凌晨。众人道别后各自回房。沐霖在房门前停下,转身对苏在衡说:“今天...谢谢你能来。”
苏在衡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手握着门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应:“也谢谢你的围巾。”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语,却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天晚上,沐霖在日记本上画下一幅画:篝火旁,两个人并肩而立,火光在他们眼中跳跃。旁边写道:“今天,冰山走出了自己的世界,与我共享了一片篝火的温暖。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隔壁房间,苏在衡将羊毛围巾仔细叠好,放在床头。窗外的夜空泛起极光的绿色光芒,那是春天最温柔的赠礼。他站在窗前,望着舞动的极光,轻声自语:“也许,走出冰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菲尔克里亚的春天依然寒冷,但有些温暖,已经在心底生根,静待绽放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