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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审美(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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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的……
挺好的……
挺好……
挺……
……
尾音轻飘飘地消散在廊下的穿堂风里,连带着空气里浮动的木质香气,都像是被搅碎了的泡影,晃得人心里发慌。
狐之助爪子里的匣子都快被捏碎了,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它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要废了——这熟悉的语气,这该死的夸赞,简直和那个叫紫藤的审神者如出一辙!
不是吧?不是吧?!
它的运气总不至于背到这种地步,连续遇到的审神者,都带着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场吧?
自打跟着紫藤那段日子,听惯了她对着刀剑男士们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吹捧,再看着那些吹捧背后藏着的、把刀剑当作道具的凉薄心思,狐之助早就落下了PTSD的病根。
如今冷不丁听见今朝这句感慨,它后颈的毛瞬间炸了起来,满心满眼都是“大事不妙,又要搞事情”的预警。
“你那是什么脸色?”
今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冷冰冰地望着狐狸式神,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无论心里掀起多大波澜,脸上都能纹丝不动的模样,实在是太妙了。等日后解锁了人形态,说什么也要把这张扑克脸焊在脸上——毕竟,面无表情才是隐藏心思的最高境界。
扑克脸赛高!
狐之助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忙不迭地把脑袋转向一旁,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额……那个、那个,我是想说,眼下是不是该先琢磨琢磨,怎么让三日月殿……接受这双眼睛啊?”
它一边说,一边偷偷拿余光瞟着匣子里那个泛着冷光的圆柱罐,心脏砰砰直跳。
“直说就好。”
今朝上前一步,指尖拂过圆柱罐冰凉的表面,随即将它稳妥地收进了背包深处。
接着她抬眼看向狐之助,眼神清明而坚定,“这个本丸藏了太多秘密,紫藤留下的烂摊子的中心就是三日月,一切都是围绕他展开的。一直瞒着他只会让误会越积越深,与其等他从别人口中听到些添油加醋的版本,不如我们主动摊牌。”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有些急促。
这全息游戏的沉浸式体验实在太过逼真,逼真到她几乎要忘了自己只是个玩家——忘了那些刀剑男士,其实只是一串数据构成的角色。
可偏偏,她对着这些“数据”,早就倾注了数不清的心血与好感,不然也不会顶着日复一日的重复任务,在这个游戏里坚持了这么久。
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朝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所以,把选择权交给他。这双眼睛要不要,让三日月自己决定。”
狐之助怔怔地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它眨巴了两下眼睛,毛茸茸的尾巴也不由得轻轻晃了晃。
这一刻,它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审神者,和那个叫紫藤的女人,有着云泥之别。
至少,今朝懂得尊重。尊重刀剑男士的意志,尊重他们作为付丧神的尊严——这样的人,绝不会像紫藤那样,把刀剑当作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更不会肆意践踏他们的存在。
“…………”
狐之助张了张嘴,细碎的嘟囔声像是被风吹散的絮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今朝挑眉看过去。
她分明听见了狐之助的声音,却没能听清具体的字句,想来不过是式神的自言自语。
由此,玩家摸了摸下巴,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不要在游戏反馈里提一句,建议给NPC们加个对话框?
虽然大概率会被策划当成无效建议搁置,但是试试总没坏处。
狐之助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它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绒毛都跟着起伏了一下。
这一次,它没有躲闪也没有犹豫,抬眼看向今朝道:“请问……您能带走三日月宗近吗?”
“嗯?”今朝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带走什么?
三日月宗近,不是早就是她的刀了吗?
狐之助看着她茫然的神色,急得眼眶都红了:“我还好狐之助还能再利用但是二手刀剑在时之政府那边很难有出路的更别说紫藤三日月殿的审神者是那样的结局再加上他本身的等级也不高没有强到能让总部一定要留下他所以他要是跟着本丸一起被召回总部恐怕真的就难逃一死了所以求您了带走他吧!”
它语速快得像是怕被打断,一口气将心底的话全数倾泻而出。
同时它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毛茸茸的脑袋也微微发颤。
“……”
“……………………”
今朝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她抬手扶住额角,试图将狐之助这一大段没有标点的话拆分成能理解的句子。然而因为大批量的“工作”,使得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轰然作响的空白。
今朝再度朝着扑克脸的方向颔首致意,随即猛地拔高音量,带着几分狼狈地连声喊停:“停停停——”
她心有余悸地按住胸口,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只觉得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无他,刚刚那连珠炮似的话语攻势实在太过骇人,若是自己再晚半秒开口,恐怕又要被那密不透风的言语浪潮狠狠轰炸一轮,连喘息的余地都不会有。
“我早就邀请过三日月了。”玩家抬手捂住发胀的额头,“只不过他还没有同意。”
她真是服了,狐之助那说的是人话吗?!
今朝在心里疯狂咆哮,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人说话怎么连半分停顿都没有,噼里啪啦地往人耳朵里砸,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哦,对了,这家伙本来就不是人。
今朝默默扶额,死鱼眼几乎要耷拉到下巴上,算是彻底认命了。
一旁的狐之助听得这话,惊得整只狐狸都炸了毛,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连声音都破了音:“什……什么?!为什么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能跟着今朝走,对三日月而言简直是天赐的机缘,怎么会有人傻到拒绝?!
“你别问我啊,”今朝无奈地摆摆手,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很无辜,“不同意的是三日月,又不是我。”
狐之助气得原地直跺脚,毛茸茸的爪子狠狠攥成了拳头,愤愤地磨牙:“可恶……等下我一定要去好好劝劝他!”
它太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跟着今朝走,才是三日月最好的一条出路。
如果是被遣回总部,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被安排去辅佐下一位不知底细的审神者;可更多的可能,却是被彻底雪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甚至……甚至会面临被销毁的悲惨结局。
那柄历经千年风霜的太刀,绝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件事先放放吧。”今朝的声音陡然冷静下来,语气沉了沉:“这‘礼物’我们也看过了,现在该说说紫藤的事了。”
“紫藤”二字一出,原本还气鼓鼓的狐之助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连蓬松的尾巴都垂了下来,周身的气息瞬间黯淡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它才缓缓低下头,声音低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紫藤她……如果没有生病的话,会成为一位非常好的审神者。”
这话里的惋惜与认真,任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今朝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才十多岁的年纪,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
单是凭着紫藤那份难得的自知之明,今朝便愿意相信狐之助的这番话。那样一个通透的小姑娘,若不是被执念缠上,定会在审神者的道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狐之助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低声说道:“其实紫藤她原本是棕色的头发,还有一双铅灰色的眼睛。只是她总说黑红配色是世间最好看的颜色,才一直戴着美瞳,还把头发染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作为亲手带领紫藤走进本丸的指引者,狐之助见过她素面朝天、露出原本模样的样子,那样的紫藤,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嗯?”今朝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她看到的紫藤,分明是一头雪白的长发,配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眸,透着一股病弱的美感。
怎么和狐之助说的,完全不一样?
等等……
今朝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猛地想起了那棵被诅咒的万年樱树。
紫藤的生命力正在被那棵树一点点截取、吞噬,而这种生命力的流逝,最终便直观地体现在了她的肉. 体之上——头发变白,眼眸褪色。
都是生命在快速凋零的证明。
狐之助察觉到她的走神,适时停下了讲述,关切地抬头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今朝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缩小的地图上。
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枚闪烁得愈发微弱的红点,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过剩下的话,我们边走边说吧。我想,你应该很想见紫藤最后一面。”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多时间,那枚红点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
狐之助闻言呆怔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合上手中的匣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的。”
它确实……想要亲眼见证紫藤的结局。无论是好是坏,这都是她选择的路,而它作为一路陪伴过她的存在,理应送她最后一程。
两人就这样踏上前往万年樱的路,狐之助低垂着脑袋,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紫藤的过往。
“紫藤最开始的时候,还愿意装一下。可是自从她得到三日月宗近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一样,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双眼睛。”
“只是因为眼睛?”
“脸也有几分原因。但在她心里,终究还是那双眼睛最要紧,是她见过的,最极致的美丽。”
“原来如此。”
“可是啊……在她看来,那双眼睛纵然美丽到了极致,却还是差了点什么,不够惊艳,不够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于是她就想到了融合,对不对?”
“对。开始我并没有发现,因为每次她挖出后都会治疗,让他看起来和寻常刀剑无异。直到后来,加州清光被她强行移植……我才真正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惜,已经晚了。”
“是啊……我当时立刻就向上头举报了这件事,可最后还是失败了。而我的下场,就是被强制‘关机’,封存了不知多少时日。”
“意料之——”
句句有回应的对话戛然而止,今朝目光突然定格在前方的万年樱下,瞳孔骤然收缩,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咽回了喉咙里。
那棵落满了残樱的古树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着。
定睛一看,正是本该待在房间里休养的三日月宗近。而他的对面,自然是面色苍白如纸的紫藤。
两人“遥遥相对”,没有一句言语,却仿佛有无形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无声的对峙一触即发。
“三日月?”今朝失声惊呼,快步走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身体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三日月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眶,直直地“看”向了玩家。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
“请……把眼睛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