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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中山客 ...

  •   清晨的雾比昨日更浓,像一层浸了水墨的厚纱,将整个武夷山裹得严实。远处的山峰隐在白茫茫的水汽里,只剩模糊的轮廓,连近处的茶树都像蒙了层牛乳,叶片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林深被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鸡叫吵醒时,天刚破晓,东方天际泛着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透过薄雾洒下几缕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石板路的纹路。

      他套上母亲留下的蓝布褂,洗漱完毕后,拿起墙角的镰刀。木质刀柄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握在掌心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可沉甸甸的铁刃却让他有些发怵——这是他第一次干农活,心里既紧张又忐忑,指尖捏得泛白,反复试着调整握姿。

      刚走到院门口,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沉闷而急促,像石子砸在空谷里,打破了清晨的静谧。这声音与山间的鸟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格格不入,在浓雾中格外突兀。

      林深愣了愣。父母去世后,“云栖”民宿就暂停了营业,他没对外宣传过,只托王伯帮忙在美团挂了个简易页面,留了村口小卖部的联系方式,至今没接到过订单。除了村里相熟的几户人家,按理说不会有外人来。他拉开木门,雾气顺着门缝涌进来,裹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只隐约见那人背着硕大的黑色背包,肩上挎着防水收纳袋,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从泥泞的山路上跋涉而来。

      “您好!请问这里是‘云栖’民宿吗?”一个爽朗的声音穿透浓雾传来,带着几分雀跃和期待,像清晨突然穿透云层的阳光,驱散了些许雾气的清冷。那声音清亮有力,满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在朦胧的晨雾中格外有穿透力。

      林深抬眼望去,门口站着个穿深蓝色冲锋衣的男人。冲锋衣上沾着泥土和草屑,裤脚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显然是走了不少山路。他背上的黑色摄影包沉甸甸的,挂着相机、三脚架和几个镜头,背包带深深陷进肩膀,压出两道明显的痕迹。男人额前的碎发被雾气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在浓雾中格外显眼。他嘴角咧开大大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鲜活感,与这山间的沉静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林深点点头,语气平淡,还没习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镰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里藏着几分防备。在上海待久了,他早已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对陌生人的突然造访,难免多了些警惕,更何况是在这样偏僻的山间。

      “太好了!”男人兴奋地拍了下手,声音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我在网上看到一篇三年前的旅行博主攻略,专门提过‘云栖’藏在茶田深处,还留了大致方位,我结合地图导航+村口打听才找到。刚才在村口小卖部打了电话,老板指了路,我踩着泥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他顿了顿,眼神坦诚,往前凑了一步。林深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五官俊朗,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添了几分野性。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笑起来时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显得格外亲切。“不过我不光是来旅游拍照的,还想在这里找份工作,待上一年半载。”

      林深愣住了。他原本打算先把茶田和民宿打理顺,等一切步入正轨再考虑招人,可看着男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神,又想起父母常说的“来者是客”,终究还是侧身让开:“先进来再说吧,外面雾大,小心着凉。”

      男人道了声谢,提着收纳袋跟着走进客厅。他的目光好奇地扫过屋内,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忍不住赞叹:“这些照片拍得真好,是你父母吧?看起来很热爱这片土地,眼神里都是温柔。”声音真诚,没有丝毫敷衍,满是敬佩。

      林深的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身侧的衣角,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看向窗外的雾,声音低了些:“他们去年冬天走的,意外身故。”他转身从橱柜里拿出母亲常用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一朵小小的兰花,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透着生活的温度。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坐吧,一路辛苦了。”

      男人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笑容淡了些,语气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节哀。”沉默了两秒,他才重新开口,“我叫陈野,26岁,大学学的摄影专业。之前在杭州两家商业摄影工作室待了两年,从助理做到初级摄影师,天天拍产品图、人像写真,拍得都快麻木了,就辞了职。”他指了指肩上的摄影包,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在说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我用工作积蓄去西藏、新疆玩了一年,拍了很多高原荒漠的照片,现在想拍‘中国田园四季’系列,首站就想来武夷山拍茶田。我查了很多资料,说这里的正山小种闻名天下,茶田风光也最美,尤其是秋雾中的茶田,简直是摄影天堂。”

      陈野的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经历和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他说话时眼神专注而热烈,手还时不时比划着,感染力极强,让人很难拒绝。

      “我看你这民宿刚恢复,茶田也需要人打理,应该缺人手吧?”陈野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补充,“我做过民宿义工,在云南待过三个月,当时民宿老板也是种茶的,跟着学过点辨茶芽的基础,就是记不清老茶树的区别了;接待客人、打扫卫生、做饭这些都熟,农活也会一些,割草、浇水、采茶都能干,在新疆的时候,我还帮牧民放过羊呢。”他拍了拍胸脯,又立刻拿出手机,“对了,我帮云南那家民宿拍的宣传照还在,你可以看看,他们后来订单量直接翻了三倍。”

      林深接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照片里有晨雾中的庭院、挂着红灯笼的走廊、客人在露台喝茶的剪影,构图和光影都很专业,确实能体现民宿的特色。他心里的防备渐渐松动了些,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我这茶田有几棵正山小种老茶树,和普通茶树长得不太一样,你能分清吗?”

      陈野愣了一下,老实摇头:“分不清,但我学东西快,你教我一次我就能记住。而且我拍茶田也想了解这些知识,拍出来的照片才更有灵魂。”他的坦诚没有丝毫掩饰,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林深沉默着盘算。父母去世后,他一个人扛下民宿和茶田,确实分身乏术。眼前的陈野懂摄影,会民宿运营,还会干农活,这些正是他急需的。而且看照片确实有真本事,说话也坦荡,或许真的能成为帮手。

      “我要求不高。”陈野看出了他的顾虑,连忙补充,“给我一间员工房住,每月3000块生活费就行。我每天只留2-3小时自由摄影,周末民宿忙的话,随时顶上,绝不耽误工作。宣传图我会精修后交付,每月你能报销200块设备维护费就行;如果有客人要摄影服务,按单次收费(基础套餐200元/小时),扣除道具成本后我们三七分,你三我七,怎么样?”

      “你为什么选择来我这里?”林深开口问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认真。武夷山的民宿不少,比“云栖”规模大、设施好的也有,他想不通陈野为何偏偏选了这家刚遭遇变故的小店。

      “一是‘云栖’的位置太好了,就在茶田中间,推开窗就是梯田风光,是拍茶田四季变化的绝佳地点;二是这里的茶是老板自己种自己制的,很正宗,我想近距离感受传统制茶的过程,拍进我的系列作品里。”陈野坦诚地说,眼神里满是对茶和田园生活的向往,“而且我能感觉到,你对这片土地、对这家民宿很用心,从你把屋子打扫得这么干净、连父母的旧物都打理得整齐就能看出来。跟着你干,我觉得踏实,也能静下心来拍照。那些商业化太重的民宿太浮躁,不适合创作。”

      这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林深心底。在上海的几年,他见惯了勾心斗角和虚情假意,陈野的坦诚和对这片土地的认可,让他有些动容。他想起父母常说的“待人以诚,方能收获真心”,或许,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能成为他的好帮手。

      “我叫林深,25岁。”他报上名字,语气缓和了些,“民宿确实缺人手,你要是想留下来,二楼有间员工房,带独立卫生间,采光不错。每月3000块,包吃住。”他顿了顿,补充道,“工作内容和分成比例,就按你说的来。不过我爸妈以前留过笔记,里面有民宿的规矩和农活的注意事项,你先看看,有不懂的问我。”

      “没问题!”陈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太感谢你了,林深!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你。”

      “那我们现在就算同事了?”陈野笑着伸出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一层薄茧,看起来很有力量。

      林深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上去。陈野的手很温暖,带着阳光的气息,与他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林深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像有小鹿在心里乱撞,他连忙松开手,拿起墙角的镰刀:“走吧,先去茶田看看,今天的任务是清理杂草。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明天再开工。”

      “不累不累,现在就干!”陈野拿起摄影包快步跟上,脚步轻快,“对了林深,你这老茶树也太出片了,等我拍几张再干活行不行?雾还没散,光影绝了,错过太可惜了。”

      林深没有回头,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嗯,拍完再干。注意安全,田埂湿滑。”

      两人走进茶田,雾气缭绕在身边,湿润的水汽打湿了头发和衣服。陈野一边小心翼翼地跟着林深走,一边忍不住用相机拍着周围的景色,快门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他一会儿蹲下拍茶芽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嫩绿的芽叶上,像散落的珍珠;一会儿站在田埂上拍茶田全景,层层叠叠的梯田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会儿又特写老茶树的枝干,粗糙的纹理里藏着岁月的故事,极具质感。“这雾也太仙了,随便一拍都是大片!你看这茶芽,带着露珠,太漂亮了。还有这老茶树的枝干,充满了沧桑感,拍出来肯定很有故事。”

      林深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的阴霾似乎也散了些。他拿起镰刀开始清理杂草,动作生疏却认真。陈野拍了一会儿,见他割草的动作笨拙,便放下相机走过来:“林深,你这样不对,太费力还容易伤茶树。”

      林深停下动作,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泥土里。“那该怎么割?”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请教。

      “你看。”陈野接过镰刀,膝盖弯曲,身体前倾,重心压低,手臂发力带动镰刀,顺着杂草根部轻轻一割,枯黄的杂草就整齐地断了,“用手臂的力量,不是靠腰部,这样既省力,又不会伤到茶树。而且要离茶树根部留三厘米,别碰坏须根,这些老茶树根系浅,很脆弱。”

      林深学着他的样子试了试,果然轻松了很多,割下来的杂草也整齐了不少。“没想到你真会割草。”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

      “那是,在云南做义工的时候,天天打理菜园,这些都是基本功。”陈野笑着露出小虎牙,“我觉得干农活挺有意思的,比在摄影棚里拍产品图有趣多了,能亲近自然,还能锻炼身体。”

      两人分工合作,陈野割草,林深装草、运草,效率高了不少。中午时分,太阳渐渐升高,雾气慢慢散去,阳光透过茶树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坐在田埂上休息,林深从民宿厨房拎了个竹篮,里面是早上蒸的玉米棒、两盒常温奶,还有一小碟现成的腌萝卜——是村里小卖部买的,脆生生的解腻;他还泡了两杯父亲留下的老茶,茶汤橙红透亮,带着松烟香。陈野则拿出自己带的真空包装牛肉干,就着热茶和玉米吃得格外香,连说“比压缩饼干强太多,这茶也绝了”。

      陈野给他讲起在西藏、新疆旅行的经历,讲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讲拍摄的壮丽风景:“在西藏的时候,遇到一个老牧民,他带我去看雪山,教我骑马,还给我唱民歌。雪山连绵,草原辽阔,天空蓝得像宝石,让人心里特别平静。”

      林深认真地听着,心里满是向往。他长这么大,除了上海和武夷山,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每天都在为工作奔波,从未好好感受过生活的美好。陈野的经历,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多了几分好奇。

      “你呢?林深,你在上海工作了几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分享?”陈野问道。

      林深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有趣的,每天都是加班、开会、改需求,挺枯燥的。”他顿了顿,轻声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了梦想去旅行、去拍照。”

      “你也可以啊!”陈野说,“你现在回到了武夷山,守着这么美的地方,经营着自己的民宿,传承父母的制茶手艺,这多有意义。慢慢做,总会好起来的。”

      林深沉默了。他知道陈野说的是实话,但心里还是有些迷茫。经营民宿和茶田并非易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能不能守住父母的心血。可看着陈野坚定的眼神,听着他对梦想的执着,林深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他也可以像陈野一样,为了目标努力奋斗,让“云栖”和这片茶田重新焕发生机。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洒在茶田上,给茶树镀上了一层暖光。看着清理出的一片干净的茶田,两人心里都充满了成就感。

      “今天辛苦了,先回去吧,明天再接着干。”林深揉了揉酸痛的腰。

      “好嘞!”陈野收拾好相机和镰刀,跟着林深往民宿走去。夕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并肩走在田埂上,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林深看着身边活力满满的陈野,心里暗暗庆幸,幸好遇到了他,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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