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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三·雨打芭蕉 ...

  •   梅雨季来得毫无预兆。

      上午还晴空万里,午后便乌云压顶,紧接着雨就下来了。不是江南惯常的绵绵细雨,而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溅起一层水雾。

      徐竹声正在琴馆里教一个孩子弹《平沙落雁》,琴声被雨声盖过,只得暂停。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温声说,“雨大了,早些回家,别淋着。”

      孩子乖巧地收起琴谱,背着琴囊告辞。徐竹声送到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撑伞消失在雨幕里,才转身回屋。

      叶淮秋在里间修琴,听见动静抬起头:“教完了?”

      “嗯,雨太大,让孩子先回去了。”徐竹声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芭蕉,“这雨下得真急。”

      “梅雨季就是这样。”叶淮秋放下手中的刻刀,“正好,我也修累了。咱们歇会儿。”

      雨声渐大,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那丛芭蕉在风雨中摇曳,宽大的叶子承着雨,又倾倒下来,水珠串串落下,像一道道小瀑布。

      徐竹声泡了壶热茶,两人在窗边对坐。茶香袅袅,雨声哗哗,倒有种别样的安宁。

      “记得那年在大湖,”徐竹声忽然说,“也是这样的雨天。我躲在茅屋里,听着雨打芦苇,想着你在哪里,是否安全。”

      叶淮秋握住他的手:“那时候我在皖南山区,也是听着雨声想你。山里雨更大,打在竹叶上,像千军万马。我就想,你在太湖边,是不是也在听雨。”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分离的日子,那些提心吊胆的等待,如今回想起来,竟也带着别样的温情——因为知道终会重逢,所以连苦难都成了珍贵的记忆。

      “淮秋,”徐竹声轻声问,“你说,如果没有战争,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叶淮秋想了想:“也许我还是个单纯的琴师,在北平教琴修琴。你还在苏州,守着古籍店。我们可能会在某个琴会上遇见,互相欣赏,成为知音,但...”他顿了顿,“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

      “因为战火让我们看清了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叶淮秋的眼神温柔,“在生死边缘走过,才知道有些人,有些情,值得用生命去守护。如果没有那些考验,我们可能只会停留在‘知音’的层面,不会成为...生命中的彼此。”

      徐竹声懂了。他反握住叶淮秋的手:“你说得对。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得到的,更珍贵。”

      雨下得更急了,风也大起来,吹得窗户咯咯作响。一片芭蕉叶被风扯断,落在窗台上,翠绿鲜嫩,沾满水珠。

      “我去捡进来。”徐竹声起身推窗,冷风和雨水立刻灌进来。他探出身子去够那片芭蕉叶,袖子瞬间湿了半截。

      “小心!”叶淮秋也起身,用仅存的右手拉住他的衣角。

      徐竹声够到了叶子,缩回身子,关好窗。两人都淋了点雨,相视而笑。

      “看你,衣服都湿了。”叶淮秋拿来干布给他擦。

      “你不也是?”徐竹声接过布,也给他擦。

      擦着擦着,手碰到了一起。两人都停住了动作。

      窗外的雨声,屋内的茶香,手中的温度,还有彼此眼中映出的自己。一切都刚刚好。

      叶淮秋忽然凑近,吻住了徐竹声。这个吻不像中秋那晚的轻柔,而是带着雨天的急切和湿意。徐竹声愣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回应这个吻。

      雨水顺着窗棂流下,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水痕。芭蕉在风雨中摇曳,沙沙作响。茶在壶里渐渐凉了,但谁也没在意。

      良久,两人才分开。徐竹声的嘴唇微微发红,眼睛湿漉漉的,像淋了雨。叶淮秋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仅存的右手还扶在徐竹声腰侧。

      “你...”徐竹声的声音有些哑。

      “我什么?”叶淮秋挑眉,眼中带着笑意。

      “大白天的...”徐竹声的脸红了。

      “白天怎么了?”叶淮秋理直气壮,“又没人。”

      确实没人。雨这么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琴馆里只有他们俩,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徐竹声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叶淮秋的眼睛很亮,像雨洗过的天空。眼下的那颗痣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清晰,像一滴墨,滴在心上,化不开,抹不去。

      “看什么?”叶淮秋问。

      “看你。”徐竹声伸手,轻轻碰了碰那颗痣,“总觉得看不腻。”

      叶淮秋笑了,握住他的手:“那就看一辈子。”

      雨势渐小,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天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芭蕉叶上的水珠在光里闪闪发亮,像撒了一地碎钻。

      “雨小了。”徐竹声说。

      “嗯。”叶淮秋没动,“再坐会儿。”

      两人重新在窗边坐下,这次挨得更近。徐竹声的头靠在叶淮秋肩上,叶淮秋用右手揽着他的肩。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雨,听着雨,感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适。

      “淮秋,”徐竹声忽然说,“我想听你弹琴。”

      “现在?”

      “嗯,就现在。雨声当伴奏。”

      叶淮秋起身,取来仓田教授送的那把“冰弦”。虽然只剩一只手,但他调弦的动作依然熟练流畅。

      “弹什么?”

      “《雨打芭蕉》。”徐竹声看着窗外的芭蕉,“应景。”

      叶淮秋点头,手指轻触琴弦。《雨打芭蕉》是岭南名曲,描绘的就是雨打芭蕉的景象。琴声起初很轻,很柔,像雨丝初落。然后渐渐密集,像雨点渐大。到了中段,琴声变得急促,像暴雨倾盆,芭蕉在风雨中摇曳。

      徐竹声静静听着。琴声与窗外的雨声相和,竟分不清哪是琴声,哪是雨声。叶淮秋虽然只剩一只手,但指法精妙,将雨打芭蕉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窗外的雨也恰好停了,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在院子里投下一道彩虹。

      “真美。”徐竹声看着彩虹,“雨过天晴,还有彩虹。”

      “嗯。”叶淮秋放下琴,“就像我们,经历了风雨,终于见彩虹。”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那道彩虹。七色的光弧横跨院子,一端落在桂树上,一端落在墙头。芭蕉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晶莹剔透。

      “淮秋,”徐竹声轻声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看雨,听琴,等彩虹。”

      “会。”叶淮秋的声音坚定,“我们会一起看很多场雨,听很多曲琴,等很多道彩虹。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坐在窗前,我弹琴,你听。你泡茶,我喝。”

      徐竹声笑了,眼中却有泪光:“好。”

      彩虹渐渐淡去,太阳完全出来了。院子里的积水映着天光,亮晶晶的。芭蕉经过雨水的洗礼,更加翠绿鲜嫩。

      叶淮秋忽然说:“竹声,咱们出去走走。”

      “雨刚停,地上湿。”

      “湿就湿。”叶淮秋拿起两把伞,“打伞,踩水。”

      徐竹声笑了:“你都多大了,还踩水?”

      “在你面前,我永远可以是孩子。”叶淮秋理直气壮。

      两人真的打着伞出了门。雨后的平江路清净得很,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白墙黑瓦。河里的水涨了,哗哗地流着。偶尔有行人经过,也都是慢慢走着,享受雨后的清新。

      叶淮秋真的像孩子一样,专挑水洼踩。水花溅起来,打湿了裤脚,他却笑得很开心。

      “你看你。”徐竹声无奈,“衣服都湿了。”

      “你不也湿了?”叶淮秋指着他的鞋——刚才被叶淮秋故意踩起的水花溅湿的。

      徐竹声瞪他一眼,叶淮秋却笑得更欢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那张清瘦的脸上,笑容明亮得像雨后的太阳。

      徐竹声看着,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走上前,拉住叶淮秋的手:“别踩了,回去换衣服,小心着凉。”

      “好,听你的。”叶淮秋乖乖任他拉着。

      两人手拉手往回走,伞也没打——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不需要伞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风里有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隐约的桂花香——今年的第二茬桂花,经了雨,香气更加清冽。

      回到琴馆,两人都换了干衣服。徐竹声又泡了热茶,这次加了姜片,驱寒。

      “喝点,暖暖身子。”他将茶杯递给叶淮秋。

      叶淮秋接过,小口喝着。热茶下肚,确实暖和了许多。他抬头看徐竹声,发现对方的头发还湿着,贴在额角。

      “你头发也湿了。”他放下茶杯,拿来干布,“过来,我给你擦擦。”

      徐竹声乖乖坐下。叶淮秋站在他身后,用右手拿着布,轻轻擦着他的头发。动作很温柔,像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

      “淮秋。”徐竹声忽然唤道。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徐竹声闭上眼睛,“确认你是真的在。”

      叶淮秋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擦:“傻瓜,我当然在。我会一直在。”

      擦干了头发,两人又回到窗边坐下。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将院子里的每一片叶子都照得发亮。芭蕉上的水珠一颗颗滚落,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晚上想吃什么?”徐竹声问。

      “你做什么我都吃。”叶淮秋说,“不过...今天下雨,想吃点热的。”

      “那煮面吧,加两个荷包蛋。”

      “好。”

      简单的对话,寻常的安排。但两人都知道,这份寻常,是他们最珍贵的幸福。

      夕阳西下时,雨彻底停了。天边出现了晚霞,红彤彤的,像火烧。院子里那丛芭蕉在晚霞里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得不真实。

      叶淮秋又弹起了琴,这次是《夕阳箫鼓》。琴声在晚风里流淌,悠扬,深远。徐竹声在一旁听着,手里择着晚上要用的菜。

      琴声,晚霞,炊烟,还有相爱的人。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平凡,温暖,真实。

      而窗外的芭蕉,经过雨的洗礼,更加青翠挺拔。就像他们的爱情,经过战火的考验,更加坚韧深沉。

      雨打芭蕉,声声入耳。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雨声,这琴声,会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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